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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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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年前时候,沈家姑姑兴高采烈地牵引着沈贺两家见过面。说是携亲拜谢贺家老大人的妙手回春,将她那垂危的公公治好了,实则正是看上贺家的门庭简单,贺思谦的敦厚沉稳,寻了个机会两家见面。

    沈清溪还未及笄,说亲的媒婆便隔三岔五地来打听消息闲谈说笑,总说谁谁家的后生读书了得,将来必有出息。又或是谁家家大业大,背后有山有靠,将来定然富贵绵延。

    但王慧君一概不喜。她一面说女儿还小不急相看,一面又说不要那高阔的家世门庭,怕他们这小门小户的将来没法给女儿撑腰。结果倒是沈清溪的姑姑看上的这户人家,王慧君最觉满意。

    为了将来说亲不要出些什么被人截胡的幺蛾子,王慧君也就默认着两家找机会见了面。不想两家人相谈甚欢,彼此满意,也就算是默认了将来的儿女之事,后来便时常节气往来,维持着一团和睦。

    沈清溪跟贺思谦,便也相熟。且知道两家大人的意思,只待沈清溪大些时候。所以他们并不如陌生男女一般避讳。

    “谦哥哥。”沈清溪柔柔喊道,然后清咳两声,以绢饰口,说:“我风寒还未痊愈,此番前来,就是想让谦哥哥再替我开些药回去吃。”

    听沈清溪鼻音浓浓的,贺思谦担忧地皱起眉来:“妹妹的风寒还未好全么?”

    “嗯。近日总是下雨,又吹了风,怕是有所反复。”

    贺思谦便伸出手去准备诊脉,熟练地想去拿帕子,却发现这后院桌子上没有。他伸出的手在即将触碰到沈清溪的瞬间尴尬地又收回来。还好桑桑机灵,迅速跑出去拿了帕子回来给沈清溪盖在手臂上。

    可两人因那一点点尴尬,气氛显得十分暧昧。让桑桑在一旁都觉得莫名脸红。

    明明什么也没做呀。

    很快,贺思谦就红着脸下了决断:“嗯,是还有些不好,风寒入体尚未清除,我再写一副药方你带回去,吃两日应该就能大好了。”

    沈清溪纤弱地收回手,细声说:“谦哥哥的医术自然是好的。”

    贺思谦脸红笑道:“这个时节易感风寒,又最易反复。回去以后千万注意保暖,莫看这春日到了就贪薄,一旦下起雨来,更是容易湿寒入体,所以千万要穿得厚些……”

    说着他瞥了一眼沈清溪单薄的衣衫,脸更红了些,忙低下头去躲开视线。

    正两厢尴尬着又舍不得离开的时候,外面伙计跑了进来,说:“公子,外面来了两位病人。”

    贺思谦本想说找个学徒去看,但伙计似乎看穿他的想法,补充道:“看打扮,不是普通人家。”

    贺思谦便知道他的意思。

    闵生堂声名在外,少不得遇见些有权有势的慕名而来,那样的人家都得好生招待,否则一不小心就容易惹出祸端。

    所以他只能依依不舍站起身,说:“溪妹妹,我去去就回……等一下再过来给你写方子抓药。”

    沈清溪羞涩地点了个头。宋言希和宁王走进医馆,却见堂中无人看诊。宁王的侍从便问了药倌,得知今日看诊的大夫正在后院待客。

    几人便在堂中坐着等候了片刻。

    贺思谦从后院赶来时还屡屡回望,脸色绯红,恋恋不舍。

    宋溪岩见了,不禁莞尔。感慨这世间的痴男怨女们,好像最初都是这样一番羞怯又美好的模样。

    宁王虽是微服私访,衣饰朴素,但在细节处总是讲究的。宋言希也是个标准的富家少爷打扮,两人立在一起,便赫然有种贵客临门的气质,一旁的药倌聪慧而谨慎地闭上嘴巴没敢瞎打听。

    贺思谦从小在医馆学习或者随父亲出去看诊,见识更是不少,辅一出来见了便知来人身份不一般。当下整肃衣冠,谨言慎行,不做他问,只恭敬探脉问诊。

    宁王不过是些水土不服的症状导致了些许红疹,贺思谦很快就拟好了药方,递给药倌抓药。

    药倌读着药方,依次打开抽屉抓药,动作麻利又熟练。贺思谦则温和恭敬立在一旁,但见两位公子已经站到门口面向街景,负手而立,便忍不住偷偷向后院看去。

    后院的沈清溪又吃了两块绿豆糕,阳光被树枝树叶切碎,零星洒在脸上不冷不燥,她觉得十分心满意足。见贺思谦久久未归,想必忙碌。又觉得出门时间久了怕回去挨骂,再者今日目的已经达到了,再坐下去的话未免让人闲话,于是她招呼桑桑给自己重新戴好面纱,准备去前厅拿药告辞。

    贺思谦见人出来,忙迎了上去小声道:“妹妹不再坐会儿么?”

    沈清溪藏在面纱背后的俏脸浮起一个温柔的笑,柔声说:“回去迟了阿娘也要问的……”

    贺思谦涨红了脸也没想出什么留客的话,只得说了一句“那请妹妹稍等”,然后亲自去给她抓药了。

    沈清溪瞥见医馆门口站着两个正在闲谈的贵公子,便低头回避一旁,尽量减弱自己的存在感。

    她并未察觉,此刻还有另一道怪异的目光正打量着自己。

    过了会儿,药倌恭敬地说:“公子,药好了。”

    宁王便点头,让侍从取了药包,然后一行人跨出医馆。

    见人走远了,药倌才放松下来,笑着问贺思谦:“刚才那两公子好生贵气,不知道是哪家的,公子您见多识广,可曾见过?”

    贺思谦一面抓药一面严肃地说:“你又忘了大哥的训诫。闲事莫问。”顿了顿,又道,“我也不认识,怕是哪个过路神仙吧。”

    药倌偷偷吐了吐舌头,拿布将台面上的药渣擦净。

    待沈清溪也拿了药走出医馆时,早上刚刚冒头的阳光却被忽然飘来的一片乌云遮住,天空倏地变得有些阴沉。

    又要下雨了。

    “快些走。”她招呼桑桑。

    若是再淋一场雨,这风寒怕是真的好不了了。

    两人步履匆匆,凭空刮来一阵风,带着些遥远寒冬仅剩的那点肃杀。

    那薄纱迎着疾行带起的风紧紧覆在脸上,使得她的面容轮廓若隐若现。就在沈清溪觉得这面纱碍事想要出手摘掉时,忽觉面上一空,然后前方站着一个小子叉腰拦住去路。

    那小子手里正捏着沈清溪的面纱,横眉质问:“你这个小女郎,怎的一直跟踪我家公子?”

    声音一出,沈清溪便觉得十分耳熟。只一个呼吸过后,她便想起来这人,正是不久前站在那后院墙上跟自己对峙的小厮嘛!那时候他也是这么一副趾高气昂的质问表情。

    急怒的同时,她瞥见走在前头的那个蓝衣背影,忍下了即将破口而出的狂言。正待好好说话,桑桑已经忍不住开口大嚷:“嘿你谁啊!怎么敢当街扯人姑娘的面纱,你懂不懂礼貌啊?到底是哪家不懂事的小厮!主人家也不出来管管?”

    街道左右立刻便有人投来看戏的目光。

    走在前面的两位贵人也已经听见声音,转过身来。

    司南被一个小丫头这么大声质问后发现大家都在看自己,自己手里确实拿着人家姑娘的东西,当下觉得面红耳赤,涨红着脸结巴起来:“你……你们跟踪我们,怎么还恶人先告状了……”

    “你这小厮才奇怪,路这么宽,空口白牙就说我们是在跟踪,我们跟踪谁啊?我们既不识得你,更不识得你家公子,怎么就说是我们跟踪了!你是在找借口调戏我们姑娘吗!”桑桑一点不害怕,声音越发大声。

    “司南。”宋言希在前面喊了一句。

    司南愤愤地瞪了一眼桑桑,跑向自家公子。

    “公子,那就是我说的隔壁家的小女郎。”司南指着沈清溪委屈地说,“她刚刚站在树上偷窥,现在又跟着我们出来,不知道是什么居心……”

    宋言希看了一眼司南手里的白色纱巾,脸色沉了下来。

    司南见自家公子脸色不好,手里的纱巾便像个烫手山芋一般灼得手心滚烫。可他又觉得自己没错,昂首坚持道:“哪有这么巧合的事情,又是站在树上偷窥,又是跟踪来的。公子你合该好好查一查!”

    宋言希将视线转向沈清溪,当然,他不久前确实见过她。彼时她正站在树上,双手抱着树干,瑟瑟发抖却又满眼好奇。

    再看看她身旁的丫鬟手里提着的药包,他眉目微闪,也说不清楚这是巧合还是真如司南所说那样确有深意。

    他轻轻摇头,对司南说:“把人家的东西还回去吧,好好道歉。”

    “公子……”

    司南还在赌气不动,宁王却已经伸手夺过了他手里的面纱,缓步走了过去。

    “抱歉。”他将东西递给沈清溪,“是我们唐突了姑娘。”

    沈清溪见这人直勾勾地盯着自己而来,当时便有些慌神。又听他这么说,更将头低下了下去不再抬起。见桑桑将面纱接过来,便只说了句“无妨”之后,匆匆抬步走开了。

    宁王却一直盯着她离开的背影,神思飘然,好似落入某种思绪或者记忆里,忘记了周遭的一切。

    直到宋言希缓步过来站在他身边,说了一声:“人已经走了。”他才回过神来。

    “言希……她,她多大了?”没头没脑的问了这么一句。

    宋言希蹙眉不解。心道宁王也不是好色之徒,怎么突然看了个小美女,倒是生出什么心思来不成。

    “看着,不过十四五岁吧。”他说。

    宁王倏地侧过头来。

    宋言希:“怎么?殿下认识?”

    宁王却又笑起来:“许是看错了。走吧。”

    如果宋言希是那没心没肺的,他倒是真能相信宁王说的是看错了。

    不过他没什么兴趣问人隐私,便只点点头,没再多嘴。

    /

    桑桑还在生气,一边快步走着一边抱怨:“姑娘也太好性了,刚刚就该把那登徒子臭骂一顿的。”

    沈清溪轻叹一声:“你忘了阿娘怎么说的了?你没见对方人多势众?你打得过?”虽然她也生气,但她怂。在这小县城里生活,谨慎还是第一要义。

    “哼,以多欺少,以男欺女,我看那两个都不是什么好人!”桑桑犹自不忿。

    “是呀。谁我们都惹不起,就少给阿爹阿娘惹祸端了。”

    “那宁家姑娘偷拿您的伞,您还打算回去溅她一身墨呢!这会儿想着少惹祸了……”桑桑嘀咕着。

    “……”

    沈清溪突然停住脚步看着桑桑,有点怒其不争地说:“看人下菜碟你知不知道?有些人是不能让的,越让越来劲!宁晚意她有什么不好惹的?就是个虚张声势的纸老虎而已!”

    桑桑偷偷瘪嘴,不以为意。就算那是个纸老虎,也是一只时不时就使坏的纸老虎。还总让沈清溪吃闷亏。

    /

    庭院中的池塘被细雨打出一圈圈涟漪,细细密密的圆纹不断聚拢又散开,又在互相经过时互相打断。

    路过六角园门时,宋言希微微侧头看了一眼隔壁后院那棵高耸的枝桠,但只能看见春日新出的嫩绿枝叶,细细小小的,在雨中轻轻摇曳。

    他走上石阶,走到屋檐下方收起雨伞,司南立刻伸手接了过去,拿到一旁沥水。

    宋希言站在廊下,脑中回忆了一番宁王的神情,开口轻声说:“再去查一查隔壁院子。查仔细一些。”

    不知何时立在一旁的劲装黑衣护卫抱了个拳,执伞走入雨中。

    于此同时,回到和风驿的宁王也对属下下了一个几乎同样的命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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