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偷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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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清河沿着木梯子往上一直爬,爬到榆树第一根粗壮的枝桠上站定,然后一手抱着树干,一手蓬在头顶瞪大了眼睛费力往里瞧,突然发出一声“哇”的赞叹。

    下面扶着梯子的沈清溪忍不住问:“看到什么了?”

    沈清河惊喜道:“全打通了,他把隔壁和隔壁都打通了!”

    沈清溪略一思忖,便明白他的意思,说:“你是说这家主人买了三间宅子,然后全部打通了?”

    沈清河的目光穿过高墙和檐角栉比的空隙,想要看到更多宅院的内院细节。可看来看去也看不见更多的。紧邻着自家院墙的这边屋宇装饰清冷,像是给仆人住的。而经过一道六角园门往再隔壁看去,那边的似有清泉流水,又似种着幽兰名花,想来,那才是主人的住所。

    “嗯。有钱人。”他总结道,“这新来的邻居是有钱人啊!”

    沈清溪被他说得心动,催促道:“怎么就有钱了……你下来扶着,我上去看看!”

    沈清河闻言灵巧地爬下梯子,落地后换上自家阿姐,然后乖乖扶着梯子口中喊着小心。

    沈清溪也手脚利落,很快就爬上刚刚沈清河站着的那根树枝上。不过她不敢站着,只能单脚跨上去抱着树干跨坐,举动看起来和淑女可以说毫无关系。

    她伸长了脖子,却看不见那六角圆门,说:“我怎么看不见呀!”

    “你得站起来,坐着哪儿看得见。”沈清河在下面说。

    沈清溪略略思忖,决定放弃这个安全但不雅的姿势。她小心翼翼地先将左脚踩在树枝上,然后扶着树干往上使力,整个人便站立起来。春风拂过,裙摆微动,鬓发翻飞,倒有种翩翩仙女的意味。

    她双腿轻轻打颤,果然见到了那六角园门,也瞥见了那不凡的中庭一景。正想细看,园门前却突然闪过一个浅蓝色的人影。

    那人影从左边走进视线,像是有所感应似的顿住脚步,突然转身过来,视线盯在沈清溪的方向。

    沈清溪手一抖,有点慌。

    不过那人只略略停了一瞬,便继续往前走,消失在墙后。

    沈清溪刚要松口气,院墙上却突然跳出个身着黛色劲装的小少年,吓的沈清溪一声轻呼,双手紧紧抱住大树树干。

    少年从对面院墙,沿着合院的房顶,踩着瓦片而来,瞬间就跑到了两家之间的共用院墙上,离得站在树枝上的沈清溪只有十来步的距离。他双手叉腰扬首质问:“为何偷窥我家公子,你是哪家女郎这般不懂礼数?”

    沈清溪虽然被突然出现的人吓了一跳,但凭着不知从何处而来的理直气壮的胆色,也扬了扬下巴,傲然回道:“我站在我家树上看风景,你家公子突然闯入我的视线里来,怎的算是我偷窥?”

    那小厮似乎没料到会听见这番剑走偏锋的回答,竟怔了怔,然后脸色憋得绯红,欲言又止后,恨恨地转身沿着来时的路跑回去了。

    沈清溪也怔了怔,回过神后赶紧沿着梯子迅速滑了下来。

    /

    春色正浓,绿叶新出,鲜嫩的颜色装点得整个院落十分清新雅致。

    庭院中有一片从外面引水进来的小湖,湖面上起了个八角来风亭,亭中两个年轻男子对向而坐,正煮了一壶沸水准备点茶。

    其中一个肩背宽阔,容貌疏郎,着一身深蓝色镶黑色领边和蓝色束腰,端身跪坐凝神注视对面人的手。另一人则有点云淡风轻的意味,纵然是一身黑色衣裳罩着浅蓝外衫那般并不十分闲适的装扮。他眉目是说不出的清俊,眸光却幽深冷淡,仿佛漆黑深潭。唇角抿成一条直线,看不出喜怒。

    他用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指捏着竹夹将一团茶饼放于火炉上炙烤。

    这时那个小侍卫从墙上跳下来几步走近,气呼呼地站到两人身边。

    浅蓝衣衫的公子原本不想开口问的,但见对面男子面上带笑,看稀奇一般的看着旁边的人,便说:“有话就说,小心憋出内伤。”

    司南当即开口吐槽:“公子,隔壁那户人家忒没礼貌,竟敢爬上树,站在高处窥伺!我去说理,还被那小女郎呛说那是她家高树,她不过是在那树上看风景!”

    深衣公子扬眉一笑,说:“噢?小女郎?”

    司南立即义愤填膺道:“可不是么,有哪个小女郎敢爬那么高的树还理直气壮呢,我是没见过,气煞我也!可我也不能跟个小女子一直争论不休,没的坏了我家公子名声。”

    浅衣公子见自家小厮越说越起劲,轻声呵道:“司南,不得无礼。”

    深衣公子倒继续笑得爽朗,一点没觉得被冒犯,好笑地调侃道:“那那个小女郎相貌如何?如果合适,不若让你家公子替你说来做媳妇吧,这样两家变一家,走动也方便。”

    司南张大了嘴,忍不住回忆起刚才站在树梢的那个俏丽女子,当即脸红如血,连连摆手。

    “貌丑?”

    “不……不不,不丑。甚美。”司南长得其实也不差,只是身为卖身奴,他可从没想过娶个多么貌美的女子。甚至他觉得太美的女子都是祸水。

    他瞥了一眼自家公子,觉得只有自家公子这种,才能降得住那些貌美的(妖精)。

    深衣公子也看向浅衣公子,但浅衣公子面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将炙烤好的茶团放入石盅后拿起石杵,石头间便发出叮啷脆响。他平静地说:“来此之前我已派人查过周遭邻人,都是在此居住十年以上的普通人家。”

    司南嘟着嘴接口道:“公子本想连他家也一起买下的,可惜那家主人恋旧不肯卖。哎,难不成以后都要防着被人偷窥……欸,”说着他眼睛突然一亮,“公子,不如我趁夜去将那高树给砍了?!”

    “……他们不过好奇新邻,过几日新鲜劲过了便罢了。何况,”他转头看去,只能从层叠的屋檐角落看到榆树树梢,“要紧的地方他们也看不见。”

    深蓝衣衫的公子见浅衣公子倏忽间已将茶团舂得粉碎,不由技痒,捏了捏拳,道:“那便好。不过言希,你此番买丝,怎么亲自来这漳县,还买了这么座别院,是准备在此常驻么?”

    浅衣公子姓宋名言希,是州牧大人宋修玉的小儿子。

    宋言希终于扯了扯嘴角,些许莞尔,道:“这里山清水秀,养出的蚕好,缫出的碧落丝举国闻名。可最近丝商却与我传信,说这碧落丝不能尽数卖我了。”说完他看了一眼对面男子,意味深长。

    深衣男子皱眉,却很快领悟,说:“是中央征调?”

    中央征调意味着丝商要以半卖半送的形式将上好的丝绸上交朝廷。说半卖半送都是好听的,多数时候都是白给。

    宋言希没有说话,算是默认。

    深衣男子甩甩衣袖,垂眸沉默了会儿,说:“商家苦,朝廷不该白征。”

    宋言希将茶叶放入石碾中碾细,不冷不热道:“有殿下这句话,是商家百姓之福。”

    一旁的司南却听得紧张,抿了抿唇。

    要知道,这深衣男子,可是朝廷白征货品的直接受益者。自家公子说得这么直白,也不怕这位王爷内心不悦,给公子背后下药。

    深衣男子正是当今唯一的弟弟,封号为宁王。

    宁王继续说:“那你此番前来,是想帮忙转圜?”

    宋言希毫不避讳:“是。”

    宁王轻叹一声,说:“若有我帮得上忙的,告知我一句。”

    宋言希抬眸看看他,然后放下茶碾,以手贴额拜了拜,道:“那就多谢殿下了。”

    宁王却苦笑摆手:“我不过是个有名无权的闲王,这朝廷之事,我是半点不能置喙,也就这么一说罢了。”

    宋言希内心百转千回,知道这个王爷的境遇,所以只是噙着一丝似有若无的笑,没再说话。

    /

    沈清溪躺在竹椅上翘着二郎腿遥遥晃晃,满脑子都是刚才六角园门内一闪而过的蓝衣公子。虽然看不甚清,可远观那长相和气质,啧啧,是个妙人!可她又想起墙头那仗势嚣张的小厮,“啧”了一声,暗叹可惜,可惜是个仗势欺人的主。

    思及此处,不由心头一慌。如若对方是个跋扈的浪荡子或者官二代,那自己这花容月貌的,岂不有危险?哎,到时候阿娘又要忧心忡忡了,自己总因这副皮相招来麻烦,果真闯了大祸那就糟了。

    她想来想去,一头跃起来,准备趁着此时空闲去给自己找个温良的,门当户对的夫婿。

    姑母介绍的那个贺家医馆小少爷贺思谦,从长相到性格她都觉得满意,何况正如桑桑所言,他见了自己总是脸红,想来也是不嫌自己的。嗯,虽说女子婚嫁都是父母之命,但如今民风渐开,自己相看满意才行婚嫁的也是常规。

    况且,看看而已,也不少二两肉。不要紧。

    想定后,她回到房里从柜子里翻出一条白色面纱,叫上桑桑准备出门去。

    王氏正在院中由张嫂帮着洗头,见状惊呼:“欸。。你去哪儿啊?”

    沈清溪站定后一脸恭敬回答:“阿娘,”她故意让鼻音显得更重一些,还咳了两声,“……咳咳……我风寒一直未愈,可桑桑却说草药已煎完了,我想着反正无事,便再去药铺抓些药回来吧。”

    王氏捧着湿漉漉的头发疑狐着说:“不是都快好了么?”

    沈清溪便又恰当地打了个喷嚏,揉揉鼻子:“怕是上午坐在外头看书时不小心睡着,又觉有些反复。”

    一旁的桑桑幽怨地望了一眼自家女公子,再看向主母,果然,迎面挨上一顿说教:“桑桑不是我要说你,让你跟着姑娘就该时时提醒,怎么又让她在树下看书也不批件衣裳呢!”

    桑桑忙低头认错,不敢言语。

    沈清溪赶紧说:“阿娘早上不是让她买菜去了么!好啦,我们去去就回。”

    说完便飞快地溜出了院子。

    王氏见她脸上蒙着纱,想说什么也不好再言语,嘀嘀咕咕地坐下后继续让张嫂给她浇热水洗头。

    /

    宁王喝着茶,突然闲谈起来:“不知这附近哪家医馆较为有名……”

    宋希言放下茶盏,看向垂手立侍在侧的司南。

    司南忙上前一步躬身道:“东市街头,有家闵生堂,听说是这县里最好的医馆,祖上是太医院出来的。”

    宁王点头,伸手抓了抓手臂,道:“我到此地不久身上便起了许多红疹,不知是何缘故。”

    宋希言便叫司南,准备吩咐他去请郎中,可宁王却摆手打断,说:“不必了,本王自己过去,正好也逛逛这漳县,看看此地的风土人情,街巷景致!”

    宋言希默了默,道:“那我陪您一道吧,正好我也熟悉一下本地的街巷商贾。”

    宁王一边笑一边起身,说:“那便同去。”

    /

    漳县虽小,但人口颇丰。因本地县呈治理得当,漳县商业日渐繁盛。

    街道左右商铺零次栉比,路上人来人往。赶牛拉车的,贩柴卖茶的,汤饼铺肉铺糖果铺,脂粉摊……还有郊区农人挑来新鲜果蔬沿街叫卖,甚是热闹。

    沈清溪却目不斜视,带着桑桑匆匆穿过人流,径直前往贺家医馆。

    “也不知那贺家公子在是不在,若是他出去看诊了呢?”桑桑两条小腿走得飞快,气喘吁吁道。

    沈清溪却好似十分了解似的说:“不会,他经验不足,出诊的时候甚少,多半都在堂内坐诊。”

    青石板路泛着淡淡水渍,但阳光甚好,那水渍已晒得半干,路面只剩潮湿的斑驳。街道两旁石制花坛里花草被雨水清洗后刚露青芽,鲜嫩苍翠,熠熠生辉。

    不得不说漳县县令王楠丰将这县城治理得极好,疏沟种树,又养花种草,将这街道打理得花团锦簇,一团繁茂。

    主仆二人走街串巷,很快便走到医馆门前。黑底金漆的“闵生堂”三个大字挂在门头,风吹日晒间已隐约可见岁月的痕迹。如她所料,那贺家小公子正好坐在堂前看诊,诊桌前面还排了两个人正等着。

    桑桑大喜,忍不住说:“在呢在呢!”

    贺思谦闻声抬头,见了两人后立刻喜上眉梢,连忙起身欲迎。沈清溪却一边摆手示意他先看完诊,一边跨进医馆的大门。贺思谦便忙招呼伙计引着沈清溪和翠柳去到后院稍候。

    伙计引着二人来到医馆正堂后面一个开阔的四合院子里,院子当中种着一棵大榕树,树皮斑驳,年岁已久。树下放着一张石桌并雕刻精致的石凳。

    沈清溪依着石凳坐了,伙计知道她是公子贵客,殷勤地端来点心茶水,又请她们稍后片刻。

    沈清溪看看四下无人,便取下面纱。她那张小脸因为疾行而泛出腻腻粉色,湿漉漉的眼睛眨了眨,,微微一笑,拿起桌上点心毫不客气地咬了一口。

    “嗯,这个好吃,来,尝一口。”饶是长得一副倾城之貌,言语间还是个小女孩。

    桑桑张嘴接了,鼓着腮帮子还不忘尽着自己的本分提醒说:“姑娘你少吃些酥,吃完容易犯咳嗽。”

    沈清溪点点头,伸手拿了另外一块:“嗯,有点饿了,中午都没怎么好好吃饭,阿娘太啰嗦了。”

    “姑娘其实是不想吃那鱼了吧,这几日小公子在家没事就钓鱼,顿顿都吃鱼,再好吃也会吃腻的啊。”

    沈清溪没说话,端起茶水解了口中甜腻。

    半盘点心下肚,贺思谦终于从前堂匆匆赶来。

    “溪妹妹。”他开心道,“实在是抱歉,让你久等了。前面有两个客人,病情有些复杂,耽搁了些时间。”

    “没事的。”沈清溪站起来,笑得一脸矜持,装出一副小家碧玉,盈盈柔柔的样子:“谦哥哥艺术高明,再复杂的病到了你这里也是药到病除。”

    贺思谦也不知是因眼前的桃花面惹人心动还是她说的那句甜蜜恭维话而顿觉羞涩,垂首道:“那倒也不是。妹妹过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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