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如常
她错愕地睁大眼睛：“你怎么了？”
旋即捧起这只黑猫的脸颊，将额头贴了上去，闭上眼轻轻蹭了蹭。
“别怕，我不会伤害你，别怕……”
她说着只有自己听得懂的承诺。而回应她的，只有寂静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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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宰治扯开那个女人的手，面无表情。
“还有什么话要说吗？”他捏着对方的毫无反抗的手腕，感受到她因饮酒变得略带活性的脉搏，因此突然有些厌恶酒精。
他不喜欢活死人。
黎斗呆呆地看着他，片刻，忽然说：“我答应了她要帮她解脱，所以，可以请安吾帮我读一读相关物品的记忆吗？”
他咧嘴一笑：“好啊，你的愿望达成以后，就轮到我的了吧？”
那女人闻言只是轻蹙眉头，无奈地看着他：“太宰，对我就不必说谎了吧，这是在撒娇吗？”
他松开手，轻哼一声：“总是轮不到我，我早就知道了。”
“哪有那么容易找到啊？”黎斗淡淡说道，“找到了也不一定能达成，或者你会有意无意让它无法达成——‘不是这个’，你总是在否定……”
总是在否定的少年低声笑着。
“为什么呢？”
“因为你是人啊。人总是，依靠怀疑与否定去切割、去排除，期待在知性中得到一个‘确定’的界限——可是，真的有圆满的‘确定’吗？不安的人继续否定，但否定总会遭遇无可否定、无可分割的断裂，比如量子，比如第一人称。于是此前已判定的便失去其‘确定’的属性，可它们分明在初次判断时就已死过了，即使重判也无能为力，已死者仍旧已死，不可再分的仍旧不可再分……一切失语，混沌重临，何者孤绝地伫立于这迷雾之中？”
太宰轻轻说：“总有某一刻，你我都将独处于那里……那么我们还有再交谈下去的必要吗？”
她没有回答，只是继续无奈地笑了笑。
“我还以为，你会说……”过分聪慧的少年顿了顿，还是将自己的揣测说给了眼前看似多情之人，“可是不这样，人还能如何生存呢？而此时此刻我们分明还在这里，这样就足够了。”
这确实像是那个人会说的话。
但是，果真如此吗？
“你需要的不是正确答案，所以我也不必言说。”女人弹弹酒杯，“好啦，还是谈谈帮忙的事吧？安吾什么时候有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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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良吉影的平静一天又开始了。
一切和往常没有什么不同，除了餐桌对面并没有他心爱的女伴。这使他焦躁不安。最近的指甲又在疯长，他知道自己必须做点什么了。
昨天处理了那个小胖子后，安全起见，他也同样告别了前任，而正当他想要确定下一任时，一个不合时宜的影子于脑海中浮现。
小胖子本可以不用死，假如当时他成功偷回了自己的袋子。
是那只手的主人扰乱了这一切。
他回想起极速撤离时的惊鸿一瞥。
真是可恶的女人……但没关系，“她”很美就行。
吉良吉影平静地、稳稳地剪下仍在生长甚至有加速迹象的指甲，心中那缕焦虑仍是若隐若现——你现在在哪里呢？我亲爱的女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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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的一天，圣杰曼仍旧生意火爆。
东方仗助和虹村亿泰今天没有迟到。他们攥着昨日从矢安宫重清那里得到的一千日元，神情肃穆。
某个刹那，仗助忽然笑了：“什么嘛，原来今天我们也自己带了钱啊！那就借给明天吧！”说着便将手里的钱揣进裤兜，勾手搭在朋友肩上。
亿泰愣了愣，而后也大笑一声：“对啊！走，我们自己买去！”
推开圣杰曼的大门，少年挤进人海，好容易才拿到了心仪的三明治。
今天的收银员换了个人。
“终于舍得招人了啊？”仗助嘟囔着，“你们店长还真是小气，多招点人的话我们昨天就已经吃到了。”
店员只是尴尬地笑笑。
二人神清气爽地挤出店门，想要去合适的地方分享战利品，忽见不远处一猫一狗正在对峙。
猫咪叼着一片三明治，那饿犬正紧紧盯着它，寻找夺食的时机。正是此时，一个男人忽然间无所顾忌地闯入了这场一触即发的战斗：他飞速夺下猫咪的口粮，然后一拳砸向那条可怜的狗，紧接着——被咬了。
被咬就算了，想来这一个成年男性怎么也能自己处理伤口，也不至于真的跟一条狗斤斤计较……吧？
那可怜的、折断的脖子却无声地说：并非如此。
男人顺势把狗抡到地上，另一只手徒手将它的脖子死死卡住，几秒后便有鲜血从他的指缝滴下，那狗甚至来不及呼救便失去了声音。
目睹这一切的高中生面面相觑。
“这应该真的是流浪狗，不是谁家的宠物吧？”亿泰搓搓胳膊，仿佛在夏日感到了一丝凉意。
仗助用肩膀撞撞他：“喂，那个人快晕倒了。”
“啊？真麻烦……要不还是别管了吧？谁让他自己要跟狗动真格呢？”
秉承着黄金精神的两名高中生默契地摇摇头，插兜远离了案发现场。
只有一只猫跑到那人身边，叼走了那片三明治。
那人跪趴在草地上，面对着那条饿犬。他松开撕裂喉管的手，垂眼看着指间的血肉，面无表情轻轻说：“别怕，这不过是将你给我的还给你。”
他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任由鲜血自身侧流下，一边是自己的，一边是它的，就这样带着一身狼狈与痛苦遁入人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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猫交了朋友。
对方有着和自己这身漆黑皮毛并不相同的鲜艳。猫很喜欢这样的鲜艳，可是它没有办法真正占有这份鲜艳，于是只好交了朋友。
但它和彩色朋友见面的次数并不多，多数时候，它还是更喜欢独自游荡，偶尔还会去找那个人类。
人类是猫最好的朋友。
某个夜晚，它与她相遇，那人承诺自己一定不会伤害它。猫其实并不相信，也不理解人类到底想做什么，可是猫有好奇心，猫愿意和人类一起生活。
这个白天，它的口粮被夺走了。猫没有遗憾不甘，只是甩甩尾巴，转身自然而然去找它的人类朋友。
它挤进人潮汹涌的铺面，却被纷繁杂乱的气味和流动不息的脚步搞得晕头转向。
人流裹挟里，它能偶尔听见她的声音。
“欢迎下次光临！”——她总是这样说。
以往她的声音总是如一的紧实致密，但这几次有点松散无力。
猫抖抖耳朵，没有在意。它灵敏地越过重重障碍，跃向她脚边。
“小姐，虽然这样问很冒昧——我们以前是不是见过？”
“我在这里工作很久了，先生常来的话当然会觉得我眼熟。”
“是吗？”
猫抬头看了眼与她交谈的男人。
男人继续说：“也许是我记错了，以前收银的另有其人吧？”
猫舔舔爪子，觉得有些累。毕竟这也是它第一次穿越人潮在这里找到她。
她笑道：“以前的收银员之一就是我啊，不过我没有在中午值班。昨天招的新员工今天好像来不了了，而今天的工作又已经安排下去了，于是我就从后厨过来顶班了。”
“您是一位热心肠的好人。”
她尴尬地笑了笑：“是吗？”
猫歪了歪脑袋，觉得她应该也很累。毕竟她昨晚好像也在工作。
于是猫歪着脑袋，蹭了蹭她的腿。
“只是完成工作而已，这是员工应该做的。”
男人居然还在原地没有挪脚……猫看着越发长的队伍，发觉人类估计在短时间内无暇理会自己，最后决定在她脚边先睡一觉再说。它侧身躺下团成一团，耳朵却仍竖着，不得不接受外界杂音，直至它们的频率逐渐模糊成一片。
“期待下次与你相见，冬树……小姐？”
“……多谢惠顾，欢迎您下次光临。”
猫睡去。
猫醒来。
彩色朋友正在透明玻璃的大门外。
它弓起身子抻了个懒腰，而后轻盈地跑向那位彩色朋友。
“喵？”你怎么在这里？
彩色朋友只是看了一眼它，并没有回答，而后又将视线转向了——猫顺着它的视线，看见了它的人类正从柜台的工位上离开。
于是，等她推开门，便看到了两只蹲在一起目不转睛盯着自己的猫咪。
她摸摸猫咪们的脑袋，拿出一些面包店的边角余料放在它们身前，而后起身步入小镇街道，前往下一场的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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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月的最后一夜，前往lupin的路上。
坂口安吾并没有想到，自己还有帮太宰治“泡”女人的一天——尽管在他看来，眼前这两人分明就是狼狈为奸，根本用不着自己撮合。
“比起找我帮忙，我倒是觉得，既然你们对此事感兴趣，不如亲自走一趟。找我不是太作弊了吗？”
在他看来，这两个习惯了彼此拖延纠缠的朋友显然更应该选择迂回的方法，而不是找到自己，快刀斩乱麻般迅速结束事件。
那位小姐对此表示：“异议。假如从安吾这里知道了答案，反而被卷入更深的漩涡呢？说不定什么也查不出来更容易远离风波哦。”
“……”
倒也不必如此畅想。
玩得还挺花。
安吾叹了叹气：“好吧好吧，是什么东西，给我看看吧。”
一截金色的头发。
“距离它从其主身上脱离，大概过了54小时。”她的估算还算可靠。
“可惜现在的dna检测技术应该还不完备，”黎斗捏着头发，似笑非笑，“所以有很多悬案难以解决，不过这大概也方便了黑手党……不，也不能就这样定论，毕竟还有异能力这种东西啊。”
……她到底想说什么？
太宰治凑上前来，伸手搭在她的肩膀上，修长的手指漫不经心地拨弄起她耳边柔软的鬓发。
不是，他们俩真的有什么吧？不不不，不可能，这两个难搞的家伙各有各的难搞，安吾并不认为横亘在他们之间的障碍能轻易被跨越。
难搞的男人说：“比起生物的dna，显然物品的记忆更为普遍，很遗憾，安吾已经是黑手党的情报人员了呢。”
……他应该只是喜欢讲一些地狱笑话，也许心里并不那样期望。
难搞的女人拍拍他作乱的手：“物哪里来的记忆呢？记忆总是有发出中心，或者说‘视角’，而所谓‘物的记忆’，大概只是光与彻底拒斥它的表面相遇后向外反射，而形成的固定视域所结构出的有限空间吧。”
这又偏到哪里去了……
“说完了吗？”安吾推了推眼镜，倍感无力，“所以我才觉得奇怪，你们好像也不怎么急，为什么一定要找我呢？”
“因为，”黎斗这次终于正面回答了他，“我不能说啊。”
女人诚恳地看向能道出某事之人。
“哦？”太宰似乎很是惊讶，“你都没提前和我说过呢！”
而安吾……安吾的吐槽之魂熊熊燃烧：“所以你什么都不知道就直接帮她联系我了吗？等等，难道首领也？！”
太宰治，你之前都在干什么啊？“不能说”结合她先前的“畅想”来看，显然是比较危险的情况吧！
为什么在这个关头又遇上了这种事呢？在那位首领想要做些什么的关头……
坂口安吾伸手揉揉额角：“罢了，给我吧，总比什么都不知道好。”
他接过那截头发，发动能力【堕落论】。
半晌后。
“……恭喜你们，运气不错。这根头发没有长在主人的后脑勺，也没有碍眼到被其自居为自己的一部分，因此视野不受遮挡，可以‘看’到很多，也就直接锁定了凶手。”
拥有这份能力，身居这样的职位，坂口安吾其实已经看过太多血腥与暴力。可他仍不能对此事感到麻木。因此，在读取了这截头发的过往后，他不免感到些许沉重。
“吉良吉影，男，33岁，未婚，家住杜王町东北部的别墅区，在百货公司的事业部任职——他直接这样自报了家门，以告诉一个被他无辜杀害的孩子，自己只是想要过平静的生活。”
那个主动选择了暴力血腥世界的少年对此忍俊不禁：“真是贪心啊。”
安吾没空搭理他，接着把自己的所见说了下去：“他近期还杀过别人，所用手段和杀那个孩子一样，应该是一种能使事物自内部崩溃消散的能力，并且可以选定范围——他留下了女人的手。然后，将‘她’作为了自己的伴侣。”
太宰眨眨眼：“所以为什么黎斗不能说呢？”
“别急，我先挑重点的看，马上说到这个问题。”安吾的眉头逐渐皱起，“替身——那群阻止黎斗传话的人，如此称呼这种特殊能力……太麻烦了，这截头发被装在兜里，什么也看不到。不过就声波信息而言，应该是其中非常谨慎的人使用自己的替身能力突然袭击了她，这项能力能阅读别人的历史，甚至能写下关于此人未来的‘历史’……”
说到这里，他忍不住抬眼看了看先前被攻击之人。她面色自若，并无任何变化。
安吾不知道自己到底该不该将此事道出。
“刚好是和安吾互补的能力呢，”太宰却适时接过了话，“安吾不能读取人的记忆，那人却可以，甚至还能改动——看来黎斗没能把他透露给首领，否则，这样的能力让它完全在控制范围以外，对黑手党来说着实危险，此刻我们便不会在此地相聚了。”
他低低一笑：“所以，应该是被书写了什么禁止伤害、禁止泄密之类的吧。到底看到了什么才这样警觉呢？”
黎斗轻轻抓住他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安抚它细腻的表面。
“这件事我可以说，并没有被禁止。”
安吾略有些不安地看了她一眼。
“我的历史泄露了我身后有‘老板’指使前往调查异象，但并没有直接表明黑手党的身份。”
“也就是说，你从未自认为黑手党。这件事倒是众所周知。”
安吾略有些不安地看了太宰一眼。眼前的少年向来聪明，却在此时抓住了这般不痛不痒的点……是不愿切题，还是？
你真的不关心她的历史吗——安吾想这样问，但其实早就猜到了答案。
“至于你的历史，”太宰直起身子，搭在她肩膀上的手顺势掐起她的下颌，将她的脸转向自己，而后俯视那双稍嫌淡漠的眼，“无论是谁，被人看见关于你的知识，甚至改写——黎斗，这样的事，实在是很糟糕呐。”
那原本淡漠的眼倏尔惶然地眨了眨，她的嘴角微微勾起一抹苦笑：“我也不想啊……我的历史净是些见不得人的东西，还好那时它们没有被翻出来。”
“没有被翻出来吗……”太宰眯了眯眼，忽而侧首看向安吾。
不知为何，安吾有一瞬觉得危险，但并非关乎自己性命，而关乎自己的——记忆。
可太宰这样明示，也就只是一种提醒了。
他推了推眼镜，不免担忧眼前不省心的二人，只好轻叹一声：“放心吧，我也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没听见。”
“真可惜，我怎么就没有黎斗那样的能力呢？这样我就能明白安吾究竟在说什么了。”
得来的却是那家伙似笑非笑地“自问”。
坂口安吾长吸一口气，终究还是没能忍住。
他背过身去：“太宰，我们今天不是来喝酒的吗？我可是马上就要出差了，还不知道要去多久呢。”
——就当此前无事发生。
于是太宰治松开手。他与万黎斗分开一臂的距离，而后追上那道背影，与之并肩而行。
“当然，我们是来给你送行的。”
“……总感觉不是什么好话呢。”
落在后面的女人看着他们的背影，摇头失笑，抬步跟上：“我也好久没能醉过了，走吧，今夜就送你一程，明早酒醒就在路上啦。”
“……果然不是什么好话吧！”
昏暗深巷中，三条人影渐行渐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