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自杀行为艺术交流(上)
如何“解决”人自杀的问题?不是治愈,不是火上浇油,只是单纯地疏理其中的因果,并为之找出真正的目的——没有目的本身也是一种目的,我称之为“纯粹的行为艺术”。
解决,解决浅井飞鸟那样也是解决……或许可以借鉴一下?
可那时的解决方法不可能复刻在太宰身上。第一,我的目的不是摧毁对方的念头;第二,那样堪称“交心”的谈话建立在我已经脑内模拟了很久如何向对方解释。
倒不如借鉴之前和太宰在海边的谈话。虽然那时是我兴之所至顺水推舟的单方面输出,但好歹成功输出了,不像和浅井这次的鸡同鸭讲。
这样想来,好像我一直以来对太宰都过分关心、过分放心了?
我是对他感兴趣吗?好吧,我必须承认确实是有的。
从小到大,我都对有趣的、特立独行的人充满了“偏爱”,也存在着一种迷之引力。还记得初中时被一个遭受校园冷暴力的女孩子缠着一起玩耍,我完全不排斥,非要说有矛盾,可能是她实在太缠人吧,另外有时候也会被“自己会不会也被一同排挤”困扰。但就算是这样,我还是控制不住地和对方靠近了。大学时我那个倔驴朋友也是,我大概是难得能和她真正交心的人。
所以,这也是我被他“冷落”后感到不爽的原因?
明明告诫了自己不要陷进去,却还是不由自主被吸引……我越是警告自己,越是说明对方对我存在着吸引力。克制倒是能克制,但遇到现在这种需要暂时放松克制的时刻,它就越发张牙舞爪、抓心挠肺起来。
这和我想要保存并观摩浅井的死前状态不同,后者完全出于当时不够冷静的状态下对于“美”的偏执,以至于产生了令我自己都觉得稀奇的杀意。而对于太宰,我自认从始至终都足够清醒。
唉,看人下菜就看人下菜吧!我做不到完全的一视同仁,越是在人群中呆得久,就越是本能地区分各类人,并预见我们之间的交流大致的区间。我倒是什么都可以说,前提是对方有兴趣问、有兴趣听呀。
看来待人接物方面的“知行合一”对我而言还是太远。我仍然是一个孤僻的、自我的、散漫的人,只想从心所欲。
唔,这算是对自己的实验失败?但是完全与世隔绝又有悖于我的理念,那么我该如何自处呢?黑手党、首领、太宰……太宰!
——糟糕!一开始纠结就又想多了!
也好,梳理清自己的行为动机后,我便能集中注意力来盘算接下来该如何行动。
不如……交流一下彼此的自杀经历?行为艺术这种事,我也干过嘛。由共同话题切入的话,应该会自然一点?顺其自然发展,不会太突兀。况且,他想要的新的自杀方式也还暂寄我这里。
应该可行。
本来我是这样打算的。
可我没想到的是,在我主动去找太宰前,他先找到了我。
地点还是我的房间里。
港口黑手党从名义上讲是一家对外贸易公司,虽然楼修得浮夸又违章,但确实容量够大,提供了部分“员工”的宿舍。而我当初来时是以客人的名义,被安排的是客房,后来正式入职也没有迁走。
也就是说,这里只有我住,没有邻居。
孤立无援。
【叫破喉咙也不会有人过来救你jpg】
我的脑内自动浮现了以上内容,觉得蛮有意思,不由自主地笑了出来。
走进房间,转身关上门,我便听到了对方的声音自身后逐渐接近。
“一点都没有被吓到啊。真没劲。”
我挑了挑眉,轻快地说:“哇,好过分,居然随意进出女士的房间,太宰先生真是太没品了。”
“……演技欠佳,重来。”
我再一次笑了。
这人果然有趣。
转身面对这个十八岁左右的少年,我顺势背靠在门板上,问:“那就不演了吧。深夜造访,太宰先生所为何事?”
他停在了距离我一臂远的地方,身高与站姿的缘故,他微微垂着眼,那双背对着头顶光源的眼睛里没有丝毫笑意。
“来转达首领的意思。”
为什么非得要他来?
我歪了歪脑袋,觉得有些不对。以往都是红叶姐在做这件事,以女性前辈的身份出现在这里也更为合适。
他大抵是看见了我的疑惑,轻笑一声,却并不为我解答,而是按部就班地说起自己的任务:“首领听说你给学生们安排了自主学习活动,盛赞此举的巧妙。但这样的话你就太闲了,他觉得实在浪费你的才能,也觉得你该为学员们做表率,所以让我来通知,接下来一段时间里,你要和我一起工作。”
我皱起了眉。
“什么工作?”
太宰治再向前一步,距离缩到了半臂。少年身上的血腥与死气牢牢地将我锁住,让我无所遁形。
他微微弯起眼睛,像是在笑:“你这种文职人员该做的事。比如……做账?”
也就是说——做假账?
还说什么“给学员做表率”……哈,反将一军的同时还要诛心啊。
森先生此人,实乃奇人也——我不无讽刺地想。
“可是我不想做违心的事,你也要强迫我吗?”
回过神来时,我已经问出了口。
眼前的少年像一团黑色的湿雾,从它不断涌动的冰冷中,鲜艳如血的灼人气息缓缓蒸腾,时而显露一角,令我不自觉投去窥视的目光。
我听见静默中一个有些温热的声音:“不……我不会。”
于是我知道这是无法拒绝的引诱。
我望着他,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最后我说:“我也不会。”
太宰微微低头,视线依旧攫住了我,近距离之下,我直面着来自它的一切意图。
“为什么想要杀了他。”
“除开我必须和他撇清关系之外,还因为他已走入必死的局面,我看不见他作为人的未来,看见了他充满了人性的当下。”
“想要亲手留住他?”
“嗯。因为确实很美。”
他扯开一抹笑:“哎呀呀,果然是个心理变态。很奇怪呢,你并非日本人,却能理解为何人死时最美。”
“……不是那样的,”我皱起了眉头,认真地向他解释,“我从未觉得死亡一定最美,只是他崩溃时的样子,是恰到好处的不可理喻的人性之美。”
“……”
“感觉自己更像变态了呢!”他不出声,我倒是想吐槽自己,“但主要还是因为我不能被叛徒干扰立场啦!按理来说还是我亲自动手比较合理,为表决心嘛,下手是得重一点,不然其实该把他送去刑讯,即便他无法提供什么间谍情报的价值。还有一点个人原因,就是他想要强迫我——你知道的,我非常不喜欢被强迫。”
太宰微微笑着,明明是比我年纪小的少年,我却觉得是他在鼓励我、引导我继续说下去。
于是我接着说:“我是再正常不过的人类了。太宰先生不这样认为吗?”
他依旧注视着我,轻轻说:“不喜欢被强迫,但是对于异性没有丝毫性方面的戒备的,正常人?”
他忽然伸手抓住我的胳膊,微微使力,让我凑近了他些许。就像浅井做过的那样。
而我并没有感到当时那样的排斥。
“你说过不会强迫我,我相信你。”
“也就是说,取决于你的定力。”
确实,无论对方的真假,都取决于我选择“相信”的定力——谁让我是一个太会怀疑的人呢?
“……可以这么说。”
太宰放开了手,苍白的指尖垂了下去,在宽大的黑色大衣里微微摇晃。
“确实是我多虑了。”
他总不会是真的担心我被什么人非礼吧?应该不是的。
莫非——
我忽然意识到他可能在说“保持距离以免受他影响”这件事。
于是我伸出手,握住他苍白的、寂寞摇晃的指尖。
“这样,我们就可以一起讨论自杀的问题了。”掌心传来微凉的温度,我感觉自己好像正在触碰一粒夜月下湖泊中的璞玉。
我不试图将它捂热,我只想小心翼翼地端详,赞颂它无人问津的美丽。
在很早以前,我就发现了这个名为“太宰治”的少年身上的气质,能够让我获得个人审美意义上的愉悦。
“既然不去算账,那就一起享乐吧!”
我抓着他的手,和另一只手一起将它捧在了胸前,诚挚地望向他。
“我们去游荡,去漫谈,去见一切离奇之事——哪怕并不为它惊奇。早有预料也好,毫无惊喜也罢,浪费生命是无所事事之人的特权。你……愿意吗?”
“无所事事?”
“对外无所事事,对内,这是天大的事。”
他缄口不语,只是凝视着我,沉默的时间蔓延开来,冲淡了他身上抹不去的血腥与死气,一时间碧空如洗,我能想象到其背后连接着的遥远星空的深邃与空洞,与其所演绎着的复杂的天体运动。
最后,太宰笑了。
那样的笑容太过轻浅,恍若天穹下一阵清风扫过了寥寥落叶。
我感觉掌心内的手指微微动了动,像是轻轻回握了我一下。
“好。明天见。”
我也笑,觉得明天变得更加明亮起来。
“谢谢你。明天见。”
哪有什么孤立无援呢?至少此时此刻的我们在一起,愿意暂时放下周身的尖刺。
第二日。
天气晴朗。
总算不用再去茶馆打卡,我神清气爽地睡了一个懒觉,前往太宰治身边的步伐比起以往轻快许多。
找到他时,他埋在一堆文件里,我敲了敲门框:“我可以帮忙吗?”
一颗黑乎乎的脑袋从雪白的文件中抬起,像一顶雪地里扑簌簌冒出来的蘑菇。
文件堆久了,也是会长蘑菇的吧。
我觉得这个联想过于可爱,便忍不住笑了起来。
“你总算来了……”蘑菇先生可怜巴巴地抱怨着,“说好了一起玩,但是好像只有你很快乐呢。”
我不好意思地摸摸脸,自觉理亏。小碎步跑到他身边,弯下腰,看了看他正在做的工作。
“还有这么多啊……太宰先生是想过劳死吗?”
太宰先生闻言扔下了笔。
“不——要——”他拖长了声音,向后一倒瘫在了椅背上,双手无力地垂在两侧,“这种死法太难受了,简直是酷刑!可能只有安吾那家伙才会喜欢吧!”
“所以你想要舒适的死法?其实我在思考自己的死法时,也想过要怎样才能死得舒服。”
我拿起他的笔,上面还有他的余温。
“小时候听说过别的班有同学铅中毒,那时就想,吞铅笔会不会是一个可行的方案。”
“但是?”
我点点头:“但是好像一下子死不了,而且当时我只是在想以后的死法,其实还想好好活着呢。”
思考死法本身就是对“活着”的渴望。即便是真的生无可恋,只对最佳死法存在执念,死亡便填充了活着的全部意义,在找到最佳解以前,又何尝不是对“活着”存在着渴望?
“活着是本能,死亡也是,到达死亡以前的时间,我们可以将其称为‘活着’。”
太宰盯了我一会儿,忽然向我摊开手,示意我把笔还给他。
我照做。
他夺回自己的主笔权,说:“还是我来吧,再和你谈下去,吞铅的人死了这些文件都处理不完。”
我讪讪地“哦”了一声:“那……我想想中午吃什么?”
“蟹肉!”他投入了工作,却还是毫不犹豫地回答了我。
“可以。”这些天的饭菜都是凑合着过,反正我没那么挑食,但是天天吃日料,我的中国胃还是会偶尔抗议,“我有点想念家乡口味了……你能吃辣吗?”
太宰运笔的速度慢了一瞬。
“我说不能,你会放弃吗?”
“啊?有冲突吗?你吃螃蟹我吃辣,不就可以了?”
我听见一声闷笑:“确实没有。”
我点点头,心安理得地开始思考“中午吃什么”这个世纪难题。
“说起来,你喜欢吃蟹又不能吃辣的话,可以试试潮汕虾蟹粥!紫苏蒸螃蟹也是不容错过的美味,配黄酒简直不要太棒!还有蟹酿橙,还有蟹黄鱼面,还有好多好多……可惜今天飞去中国怎么想也太异想天开,咱们还是去横滨中华街看看吧!”我扳着手指头开始报菜名,又想到了更远的地方,这才后知后觉自己好像有点聒噪了,“抱歉!我话太多了,打扰到你了吗?”
“是有一点,因为没想到你会是个美食家。”
他一边和我说着话,手下的动作却不停。也就是说,这样的闲聊对他的工作效率没什么妨碍。
于是闲聊继续。
“你怎么看出我不是美食家的?好神奇。其实我在很久以前是有一些食不知味的,除了非常明显的好吃与难吃,我很难分辨饭菜究竟美不美味,这个情况到现在好了很多,不过还是有一点点遗留。也许是因为我从小长在美食之都,饭菜都不算难吃?”
“但就算是出生在美食之国、美食之都,你还是没有太强烈的口腹之欲……唔,你就是这样,很好养活啊。”
我耸耸肩:“我不否认。”
我也觉得自己很好养活。衣食住行够用就行,只要有书,只要有网,只要给我一张床,就能躺到地老天荒。不过偶尔还是有出门看看的欲望,毕竟我真心喜爱家门口的横断山脉,雪山、冰川、湖泊、草原、星海……无一不美,无一不令人心驰神往。
现在,在海滨城市,吃什么也解决了,直愣愣站久了我便觉得不大爽快,想找个地方休息一下。坐在桌子上不可能,蹲在椅子旁边好像太放肆了些,这里又没有别的椅子……
太宰偏头觑了我一眼:“很好养活的黎斗君为何坐立难安?”
我敢肯定他能看出我的不自在。
“想出结果了,没其他事可做,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没关系,我帮你想好了下一步。”他眯了眯眼睛,不知是在指责我的毫无计划,还是在肯定自己的未雨绸缪。
然后,太宰拍拍自己腿,歪着脑袋,眨巴着无辜的小鹿眼对我说:“来,这里请入座。”
我:“……”
不、不太好吧!
我们不是这种关系吧!
也许是被我的反应逗到,太宰忽然埋下头笑出了声。
“这时有性别意识了?”他抬起头来,亮晶晶的眸子似乎是挤出了生理性的泪液,明晃晃地取笑着我。
我被调侃得有些恼怒,索性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盘腿撑腮,活像个街头流氓:“不劳费心,您的宝座我不感兴趣,您的大腿我消受不起。”
回答我的是板凳“吱呀”滑动的一声。太宰从他的宝座离开,半蹲在我面前,低头看着我,那样认真的神情有一瞬竟给了我温柔的错觉。
但只是一瞬而已,而后我便察觉到他眼里闪烁着的好奇。
太宰伸出手搭在我的肩膀上,说:“用你的母语再讲一次。”
于是我明白了,一直以来我以为只有我能发觉的“语义差异”,或许同样适用于听我讲话的人。
我心照不宣地对颔首,忽然还想更进一步——我用四川方言重复了一遍刚刚的话,将里面的“大腿”的含义在脑子里替换成了“抱大腿”的意思。
你别说,用家乡话讲这么阴阳怪气的东西还怪舒爽的,就像大夏天吸溜了一碗手搓冰粉那样舒爽。可能这就是一方水土养育了一方人吧。
太宰挑了挑眉,笑道:“原来如此。”
我俩也不问彼此是何时发现的,这不重要。我问他:“在我说日语的时候你只能听见我在说什么,还是?”
“只能听见你的声音。不过,抱我的大腿难道很羞耻吗?黎斗君就这样拒绝了,我好伤心……”他又一次露出了委屈巴巴的表情。虽然知道他多半又是装的,但我还是有一些无措。
不知道怎么办,那就转移话题。
刚好,我又有了新点子:“这样看来,‘自动翻译’应该建立于至少一方的语言差?为了验证猜想,我认为太宰君有必要和我学习汉语。”
“……汉语好像很难吧?别人不可以吗?”
“给您增加工作量非常抱歉,但是这是我们之间的缘分呀。”我拍拍他还放在我肩膀上的手,学他戴上“小可怜”面具那样戴上了“好队友”面具,“你想,我在原来的地方就没有这个能力,而我又是因你而来。”
他叹了叹气,站起身来,语气恢复到寻常,偏偏又漏给我一丝忧郁:“这样说就太狡猾了,既然如此狡猾,黎斗君果然不需要我这条大腿吧。”
……这人到底想干嘛啊!
我下意识地拉住了他的衣摆。
“我当然不需要你的大腿,要你整个人不好吗?”
太宰居高临下地看着我,神色莫测:“是吗?”
我抿了抿唇,回过味来自己说了什么虎狼之词,不由难得感到一丝害臊,于是赶忙补救:“……那是当然啦!你的腿又不会思考,我干嘛要它?而且听起来四分五裂的,怪瘆人的。”
“哦,我明白了,你是觊觎我的脑子。”他凉凉地说。
诶?好像这么说也没错……我迷茫地眨了眨眼,然后猛然惊醒,发觉自己又被他迷惑了。
“我再觊觎你的脑子,也不可能把它拧下来装在自己脑袋上。”我飞快地结束话题,“太宰君,我们再这样谈下去,就算吞铅的人死了,今天的午饭恐怕也吃不成了。”
这话出来,少年才耷拉下肩膀,认命地回到了自己专属宝座。
于是我们好歹还是相安无事地共同渡过了一上午。
太宰认真工作起来效率非凡,到了中午就已经什么待办业务都做完了,我们便收拾收拾出门吃饭。
按照计划,我们到了横滨中华街,找到了一家中餐馆,选了一个小小的包间,以免黑手党的谈话内容不小心吓到普通老百姓。
我给他点了虾蟹粥,又点了醉蟹、宫保鸡丁以及水煮肉片。饭局上总是想喝点什么,我又有点想喝酒了,翻阅菜单时惊喜地发现这里有梅子酒,便兴致勃勃地问太宰要不要也来一点。
他提醒我:“我还没满20岁,你这是在引诱我违法犯罪。”
“可是你不是黑手党吗?”
“也对,”他捏着下巴点点头,“反正这里也是雅间,关上门谁知道我喝了呢?那样就不会被热心市民举报了!”
看他一本正经的模样总是逗我发笑,因为我分明知道他是装的,但是也同样分明地感觉到这些话不至于完全违心。
之后,我就和他开始吃吃喝喝。
由于很久没吃家乡菜,尽管味道并不正宗,还是让我足够满意。
同样满意的,还有喝了些小酒后的微醺状态。这种状态下,好多平常只会在心里嘀咕的话也会被说出来。
太宰在这时冷不丁地说:“本来没什么食欲,可是看你吃饭总觉得很香呢。”
慢慢咀嚼完嘴里的食物,我擦擦嘴,告诉他:“你不是第一个这样说的。我寻思着自己也没边吃边吧唧嘴,所以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感觉很投入?”
“有吗?”我偏头想了想,“我也说不上自己吃饭时脑子里在想什么,明明那时的确有在想东西……可能是因为出神的认真被当成了吃饭的认真吧?说起来,这也算一种才能?我大学室友说,我可以去搞吃播——有道理!”
我点点头,继续自言自语:“现在没有直播,但可以出现在电视上,去帮助不想吃饭的人增加食欲。新的商机出现了!再加上用户现身说法——太宰先生,这个角色非你莫属!你不仅很有说服力,还秀色可餐啊!”
“……谢谢?”他保持微笑听到最后,然后朝我竖起了大拇指,“我觉得可行!还可以这样:联系私人医院,你再加一些汉医方面的食疗内容,一起推送给前来就诊的厌食症患者。”
“不不不,那样就没意思了。”我连连摆手,“太……过头了,我只是觉得好玩而已。而且掺杂了第三方利益,不好算账。唉,也就是说说罢了,这么麻烦的事想想就好,实施起来完全不适合我。”
他笑了笑,举杯示意。
“那继续谈点有趣的?是因为从前食不知味,刻意训练自己认真吃饭的吗?”
我和他碰杯。
“也许是吧,我记不清了。”吞下又一口甜酒,我眯起了眼睛,陷入了思索,“过去这么些年,很多事情上的妥协我都不是为了别人,而是必须由我自己找理由去说服自己做决定。我是我自己的主宰。太宰君呢?”
这话问出口我就觉得自己冲动了。微醺状态确实亢奋了些,再加上最近放松了警惕,想要窥探他的欲望就探出了脑袋。
然而,可能因为他也喝了酒,所以太宰这次居然认真地给了我正面的答复。
他垂下眼,沉吟了几秒,轻声说:“也许是吧。因为想要直面死亡,近距离接触暴力和欲望,触碰到人类的本质,所以加入了黑手党——这种理由听起来,好像比你更加任性?”
嘶,小伙子,你的思想很危险啊!
“阈值一开始设置得太高,会很容易麻木的。就像吸/毒。”我给自己再倒满了酒,端着杯子小口小口地啜饮着,“我给自己的标准就很低,所以很容易快乐?但这样也有问题,太过浓烈的感受会让我……把持不住?就像面对那个少年的死态。”
太宰叹了叹气,弹了弹杯壁:“所以这是病友局?”
我也叹气,放下酒杯,心事重重:“沉疴遇病友,他乡逢故知。”——当然,这句是中文,因为不好翻译,反正他也听得懂。
“不过!”我轻轻拍了拍桌子,话锋一转,“大多数时候我还是很享受目前自己这个状态的!遇到问题就调整嘛,不是什么大问题。”
“黎斗君认真地喜欢着活着呢,哪怕仅仅为了快乐?”
我挠挠头:“也不全是……你等一下,我仔细想想该怎么说。”
低下头认真地思考这个问题,我很快得出了答案,但是临时组织语言进行抽象的表述总是有些困难,因此沉默了蛮久,才将它慢慢用汉语说给了太宰听。
“玫瑰不止有一种颜色,浪漫不止是一种形态,就连快乐的形状也可以稀奇古怪——这世界允许藏污纳垢,因为在宇宙的漫游之中没有什么值得遗憾,所有的枷锁只不过是存在带来的赠礼,于是世间何必膜拜圣人,人人都在负重前行,又何必自诩苦行僧。我喜爱及时行乐,我喜爱生老病死,我渴望群星深处,我渴望真诚的人。”
——可是最后还是没有说个清楚明白。
我并不想对他说教,因此摒弃了什么主义什么理论之类的东西,而只描述自身感受。
他能明白我的意思吗?我有些忐忑。
空气传导来他平稳的呼吸声。
我自嘲地笑笑:“天真妄想的、不成熟的人——嗯,这就是我,我不否认。”
太宰却也笑了笑:“那么——为了真诚的人,干杯!”
真诚的人?
我一下子就想起了织田作之助,还有中原中也。
于是我举起杯子,和他相碰,发出清脆的“叮咚声”。
“干杯!”
再之后,我们在漫谈之中慢悠悠地结束了午餐。
“活着真好啊!”结束时,因久违的胃口大开,我摸了摸圆滚滚的肚皮,由衷地发出了满足的感叹,“生命因美食而灿烂!赞美伟大的劳动人民!”
他也和我一起软乎乎地说“赞美劳动人民”,然后笑眯眯地反驳我:“可是用这个作为自杀交流座谈的开端好像有点偏题?”
“……难为你饭后低钾还能如此思路清晰。”我瘫在座椅上,享受着酒足饭饱带来的生理性困倦,“那就不拿它作为开端,我们出去一边游荡再一边谈吧!还可以考察一下地点。”
“也行。对了,你有钱吗?”他缓缓点头,忽然问。
“……”
虽然很不想承认,但我的薪水全部预支出去了。买书、买材料怎么可能不费钱啊!我只给自己留了每天差不多的饭钱,这顿饭要是aa制还能勉强咬牙挺过去,但是太宰这么问,我总有种不祥的预感。
“那就是没有了,”黑手党干部叹了叹气,“我也没带钱啊。”
果然。
“那要怎么办?我不想吃霸王餐……赊账?洗盘子?发小广告?或者花掉我接下来几天的饭钱?还是用那张不知道谁给我的信用卡?”
“不,都不用,”太宰笑得像一只小狐狸,“我没有钱,但是有卡啊。”
“……谁的?”
“正义的伙伴,我们的朋友,中原中也!”他慷慨激昂地将一张黑卡掏了出来,然后无辜地眨了眨眼,“顺带一提,你的那张信用卡也是他在负责哦~”
“是、是吗?”我两眼放空,想到自己当初竟以为他自认还对我有亏欠,所以得寸进尺请这个大忙人抽空来“试毒”(品评新品),“那可真是太糟糕了……”
人家明明是个活雷锋,做好事不留名的那种,我怎么可以这样!
呜呜呜,我真是个烂人!
太宰似乎看出了我在悲伤些什么,拍拍我的肩膀,笑眯眯地“安慰”道:“没关系的,目光短浅、天真妄想——这才是你嘛!”
我握住他的手,木着一张脸。
“太宰先生,我们的缘分告诉我,你要学向我汉语,那么请务必给我交、学、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