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三方证词
【其一】帽子君被污浊的忧伤
我是一顶帽子,我,莫得感情。
本来我可以很拉风地顶在我那更拉风的主人头上,蔑视那些拥护着平平无奇甚至地中海秃顶的脑袋的同行,本来是这样的。
直到遇见了我的一生之敌——那个黑短发、黑眼圈、黑心肝的女人,万黎斗。
我不知道事情怎么会沦落到这个地步,因为她,我饱经磨难、历经风霜,最后却还是被迫暂时下岗……呜,主人啊!我舍不得你!
事情最初发生在某个月明星稀的夜晚。
那时我和我心爱的主人出差回来,正要给首领大人汇报,就接到那个绷带怪的电话。讲到这里我要插一句:我真心疼那个绷带怪的的绷带,每次见它们都觉得特别可怜,好好的雪白的布,怎么就裹了一团洗不干净也无法固形的黑泥啊!太可怜了!还是我家主人好,哦,我神明大人!兰堂先生(在下的前主人)眼光真好,虽然你死了很遗憾,但是谢谢你的死带我来到了我的神明大人这里!您的死,永垂不朽!
咳,抱歉,我实在太喜欢我家主人了,见笑。
总之,这通电话就是孽缘的开始。
那个女人一通电话像叫外卖小哥一样把主人叫了过去,电话里听声音还以为是一位清冷成熟的女性,万万没想到,见面了却是一个浑身酒气的醉鬼……好吧,她那时也没多醉。但关键是酒气啊!有酒气就算了,还要劳烦主人带她去如厕,这是一个淑女该做的事吗?!本礼帽觉得非常不礼貌!
最不礼貌的是她还要张着自己那张散发着酒气的嘴叭叭叭地讲话!她对自己的身高没有数吗?!熏死本帽了!
结果就是我被送去干洗了……可恶!我才上班一天呢!才和我的亲亲主人相处了一天!一天!!!
所以我不大喜欢她。
尤其不喜欢她看我的眼神,以及跃跃欲试想要接近我的企图。
主人和她背靠着茶馆吧台坐着,面对一壁的瓶瓶罐罐,开始尬聊。
“其实我很早就想说了,中也先生,您很适合戴帽子呢!我以前都戴渔夫帽,版型看起来差不多,但就是感觉怪怪的——不对,版型这东西失之毫厘差之千里,何况是两种形制的帽子!中也,我能不能看看你的帽子啊?要是能试试就好了!”
呵,女人,你想多了,我很高贵,你不配。
但是主人却说:“试试就算了。咳,但是就这样看看也不是不可以……”
那女人开心地双手合十,黑色的眼睛亮晶晶的,傻笑的模样活像个身长一米七的巨型小学生。
“谢谢!中也先生您可以坐着别动吗?我好好研究一下它的角度位置。”
然后她就站起身、弯下腰、凑近了自己的脸,与我保持了大约30cm的距离,绕着我和主人上下左右地打量,一边打量还要一边发出一些细小的、意义不明的声音,诸如“唔”、“嗯嗯”此类,就像一只苍蝇嗡嗡嗡个不停。
我感到主人的身体逐渐紧绷。
也是,3d环绕、魔音贯脑,你值得拥有。
“……万小姐,”我正替主人的耳朵默哀时,听见了他那低沉磁性又好听的声音,“不嫌弃的话可以披上我的外套,今日天气比较凉。”
主人可不是会突然说这种话的人。
我本来不想看她,因为好奇心便投去一瞥,于是发现——好家伙!这女人居然敢勾引我家神明大人!
她对自己的身材也没有数的吗?!就算没数,好歹对自己今天穿了宽松敞领的休闲t恤有数吧!
那个黑心肝的女人直接无视了主人隐晦的提醒,一脸抗拒:“没关系,我不冷。”
呵,女人,搁这儿玩欲迎还拒呢?
“……”主人闭上眼,半晌无言,烦躁又无奈地叹了口气,随后说:“看够了吗?”
“差不多了。”她停住了在我们周围反复横跳的动作,乖乖坐回主人旁边的位置。
然后陷入了尴尬的沉默。
“啧……”一贯雷厉风行的主人扶了扶额,想要说什么,却被对方半道截胡。
“刚刚我是有什么地方冒犯到您了吗?”她小心翼翼地问,不安地把一侧垂下的头发卡到耳朵后面,“抱歉,我太迟钝、太不周全,最近又习惯了顺从心意去做事,所以可能不经意冒犯到别人……您可以直接告诉我哪里没有做好,我以后会注意的。”
这次换我“啧”:啧,这个女的,有点东西。
——不仅欲迎还拒,还茶香四溢。
“你又不是我的下属,用不着这么拘谨,你也没有冒犯我。你……算了,还要聊聊帽子的事吗?”主人这样说,顺手取下了我,将我递到那个不检点的女人的眼皮子底下。
我就这么成了牺牲品。
还要接下帮她遮遮走光的外勤任务。
我感到一双细嫩的手接过了我,这是一双完全不像黑手党的手。它们轻轻的在胸前转动着我,我感到自己身上属于主人的余温正在逐渐消散。
“中也先生是在哪里买的呢?”她清淡柔和的声音在我的上方响起。
“这一顶并不是买的。是当初加入港口黑手党时首领转交给我的,它来自于一个对我而言比较……特殊的人。”
她歪了歪脑袋,状似无辜地问:“啊,所以这是领路人的赠礼吗?就像太宰先生给我的袖扣那样。说起来,我听说您是因为太宰才进入黑手党的,所以——”
所以你精准踩雷了,女人。
“哈?怎么可能是那家伙的东西!”主人捏紧了拳头,捶在了吧台上,“而且我才不是因为他加入黑手党!我们当初是同时正式加入的,他只是在这里待的时间更长而已。”
“诶?那我也不是啊……”她迷茫地眨了眨眼,“我就是来上个厕所而已。啊,我不是怪罪你的意思!我是自愿留下来的!我还要感谢港口黑手党收留了我这个黑户呢!嗯,我是想说,为什么我莫名其妙就被归到太宰名下了啊?”
“也许是因为你救了他?”主人轻嗤一声,“当初就不该救他。”
那女人停住了摆弄我的手,将我交还给了主人。
“我的确讨厌麻烦缠身的感觉,但换个角度想,我也因此可以真正做自己,而且见死不救违背了我作为医学生的信条,所以我对救太宰先生还是不后悔的……再者,我很早就告诉自己,对我来说并没有真正‘犯错’的说法,稍稍接近的就是‘后悔’,因此我很少后悔。”
……真是谜一样的是非观呢。
我收回前言,虽然那双手不像黑手党,但她确实是个黑心肝,和绷带怪一样。
所以,还问什么为啥自己被归到那位名下呢?望您心中有数。
“你确实,不适合在太宰手下。”主人却说。
……我的神啊啊!您清醒一点!
“否则回不去吧?”主人将我扣回自己的脑袋,一谈起绷带怪语气就不怎么好,“如果不会后悔的话,他可能会对你做很过分的事,到那时就牵扯过深了。嘛,那家伙的恶趣味……”
“中也先生很了解他呢,果然是搭档啊。”
“……重点不是这个吧。”
“反正还有红叶姐嘛!我又不是只有他一个负责人。而且我现在去红叶姐那边比较多,帮着审问什么的,他也不好明目张胆抢人吧。”
呵,天真。虽然你是个黑心肝,但怎么也比不了那位的黑,他要真想做什么,你恐怕会笑不出来哦。
这时,放在吧台上的传呼机响了。
“黎斗老师,我淋了一些雨,想要一杯红糖姜水,谢谢您。”
她连忙转身捞过传呼机:“收到。”
她的茶馆说是茶馆,其实还有很多奇怪的饮品,面前这壁塞满了各色瓶瓶罐罐的墙就是最好的证明。像什么来着?对了,像汉医馆里的药房,也像标本陈列室。
“是小绿呢,”她一边准备材料,一边和主人继续聊胜于无的闲谈,“那孩子很好学。对了!她很崇拜中原大人,我上次问她为什么她又不肯说。”
哼,崇拜我家神明大人的人多了去。
“这样吗?那我来帮你吧。”主人站了起来,走向她。
事业刚刚起步,她尚处于不熟练的混乱之中,我的主人可真是菩萨心肠!
她忙得像一只无头苍蝇,现在这只苍蝇“啪”一下扇了扇翅膀,调换了方向,却忘记了身后的障碍物,于是——
为什么!受伤的又是我!
上一次是酒气,这一次是牛奶!
你不是煮红糖姜水吗,为什么端着牛奶!
牛奶溅起来的抛物线为什么这么完美!你是不是故意的!
“不用……”她自己站稳了,原本拒绝的声音渐弱,是因为看见了受灾的我,“呃,这是给你的牛奶。”
“……现在你的确给我了。”主人深吸一口气,收回伸出去想要扶她的手。
“您可以用异能躲开啊……”她干巴巴的推卸着责任,“唔,当然,都是我不小心。”
她那双黝黑的眼睛向主人收回去的手投去一瞥,好像回过味来为何主人没有用异能,于是捏紧了牛奶杯,指尖失去血色:“把帽子给我吧,我帮您清理,这完全是我的责任。”
我感觉主人是想要拒绝的,没想到却拐了个弯:“也行。”
主人,您真的不必如此菩萨心肠,还要照顾她的情绪。
“中也先生常年出差在外,我要怎么还给你呢?”
来了来了!可恶,我就知道这女的没安好心,就想着占我家主人便宜!这么说是想趁机留下联系方式吧!或者留下下一次见面的契机。
“不着急,你好好保管它,我下次回来时交给我就行。”
“嗯嗯!”她认真地回应着,像个积极认错的小学生,点头如捣蒜。
主人也许是觉得这个眼前这个巨型小学生实在神奇,于是问道:“黎斗老师在面对其他学生的时候更加放松吧?首领和太宰也是……明明是我欠你人情在前,你真的不必太过于局促。”
就是!搞得好像我家主人欺负过她一样。
不过——主人啊,你还人情的业务是不是太熟练了点啊!难道这就是神明和凡人相处的法则吗?!
“有吗?”她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认真来讲,我其实更喜欢和你相处的模式,这样隔一段时间才能见上一面,对我而言更为舒适。唉,我实在惫懒于维持人情,也不太懂个微妙。从前的生活中人情很重要,来到港/黑后反而更轻松了,可能因为我把学生们当作了患者?责任就是我们的全部关系,因此能够得心应手吧。而你既不是我的直属上级也不是我的学生,所以……总之,这是我的毛病,我已经努力在克服了,努力一视同仁了,只是收效甚微,唉。”
狡猾的女人,你这么一说,不就是把主人放在可结交的朋友的位置上了吗?
“唔,责任和人情吗……”主人这样低语着,取下我再次交给了她,“那么,请好好打理它吧,就当是帮我一个忙。”
啊!
神明大人真的,太温柔了!
他一直都主动化神明的责任为立于人世的人情,现在还要帮助明明不是神明却有神明的“毛病”的屑女人体会人情。
这么一想就更不想离开您了呢……
然而事件的发生往往不是我一顶帽子能够左右的。我还是被这个黑心肝的一生之敌接手,要面临不知多久才能再见主人的黑暗未来。
饱经磨难、历尽(酒)风(奶)霜,我还是被迫暂时下岗。
呜呜呜……我是一顶帽子,我,陷入了被污浊(物理)的忧伤。
【其二】教师失格
自从港口黑手党有了一位风格奇特的通识课教师以后,年轻人们任务完成之际闲谈的话题也多了起来。
秋山绿一向不喜欢和别人闲聊没用的话题,尤其话题人物是一名在她看来态度软和毫不强硬、执行力一般、完全就是来混口饭吃的女人。作为一名从擂钵街走出来的少女,她心中向往的是那个其他人口中无比强大、却又叛离了“羊”的前任首领,现任港口黑手党的高层之一——她还是不习惯像其他人那样称呼他为“中也大人”。
不过,虽然不会将她当作榜样人物,秋山绿还是蛮喜欢去她那儿学学她口中足够应付他们的“中国义务教育”下的物理学,顺便喝一杯。
在黎斗老师那里,她总能感到一种莫名其妙的安全感。这一点经由其他人的闲侃也得到了共识。
同时达成共识的,除了“安全感”,还有对她“教师”身份的质疑。
“黎斗老师真的是我们的老师吗?只要和她随便聊点什么就可以,现在这样,和其他去她那里喝茶的人没有区别嘛!”——这样的声音逐渐多了起来。
但若要问有人真的讨厌她吗?又没有人举手同意。因为对方那愿意聆听从不打岔、也不轻易否定他人的软和态度,大多数人都喜欢完成任务后去她那里放松放松。
黎斗老师总是微笑着聆听他们的日常琐事,秋山绿却从来不讲那些,不仅因为她不喜欢聊这些琐事,还因为她注意到黎斗老师每次听到这些的时候,那样的笑容更趋近于面具。
注意到这一点的还有最开始和她一起帮黎斗老师采购的少年,浅井飞鸟。
那个少年虽然看起来老实敦厚,但意外的纤细敏感,先前称黎斗老师“温柔”,现在也能敏锐地察觉到她面具下的疲惫。
不过她也和他没什么话说,仅是在此事上交流过一次意见,而且“疲惫”也只是浅井的看法罢了,秋山绿认为那更多的是公式化的“敷衍”。秋山绿本就不喜欢闲聊,她的目标明确,步履不停,着实没什么好谈的。只是因为浅井经常去找黎斗老师,她总能遇见他,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仅此而已。
同样经常遇见的还有一个出乎意料的人——芥川龙之介。
比起芥川,自己的“不喜闲谈”完全是相形见绌。
芥川像是完成任务一样,总是在固定的时间点出现,来了也就一个人坐在角落里一声不吭,而黎斗老师也给了他特权,就算他什么都不说,还是热脸贴冷屁股地给他调好了甜甜的饮品送过去。
浅井第一次撞见时,一向敦厚的人难得脸黑,毫不客气地对黎斗老师说什么“您不能这样任他予取予求,这对其他人不公平,也对您自己不公平”。
那时黎斗老师愣了愣,回答道:“可是很多材料都是芥川君帮我采购的,这是等价交换。”
浅井:“……”
浅井飞鸟,时年16岁,在红叶大姐手下做事,有时还会和黎斗老师共事,因此和她的关系比起其他人来说更为亲厚些。
虽然,同样的说法用在芥川龙之介身上不完全成立就是了。但是像芥川那样的人,不讨厌也就足够表达“喜欢”了吧?
唔,同担拒否?就像自己和黎斗老师都“喜欢”中原大人一样。秋山绿如是想。
之后浅井就有意避着芥川,也许是因为眼不见心不烦吧。
不过,虽然大家都蛮喜欢黎斗老师,却也不曾和她太过亲近,这倒是显得浅井比较突出。
大多数人只是在学习一些知识时和她能有来有往地聊聊。黎斗老师有着出乎意料的博学,虽然她常说自己只是略懂皮毛,但实际上她的“皮毛”已经超出了这里多数人的理解范畴,就算如此,大家也经常能看见她坐在茶馆里捧着不同的书认真阅读并写写画画的模样,因此获得了大家的尊敬。
可也仅仅是尊敬罢了。黑手党这批年轻人中,有之前龙头战争里突然失去家庭的孩子,也有更早以前大战留下的孤儿,因此在这些人眼里,黎斗老师这个人有时候的确不可理喻,比如不肯杀人、不肯收钱。
对此她的解释是,自己不想杀人不是个合格的黑手党,作为补偿所以才不收钱。
……好吧,这个理由逻辑上是说得过去,但听起来不要太奇怪好吗?!
除此之外,她还有一点非常古怪:性别感。
黎斗老师去掉头只看身体的话,简直就是理想中的女性的身体,高挑却并不单薄,不胖但是没有明显的肌肉感,偏偏力量也不弱,怎么说呢?脂肪和肌肉和谐共处,带来一种直观的美。
但是加上头的话,一切都变了。
她总是有能抹除一切性感和女人味的魔法。包括稍宽的眉眼距带来的淡漠与稚气,包括那头乖巧柔顺的学生样式的黑色短发,包括她温和慈祥(?)的微笑,包括她随意的穿着打扮和不拘小节的行事作风。
她自己也没个自觉。
听说有一回有个快成年的少年不慎来了个平地摔,她跑过去想帮他起来,结果那人的鞋底又和地面一起作妖,因此她反被拉了下去一起摔了个狗吃屎,侧胸和他的胳膊来了个亲密接触。据当事人事后回忆,当时的滋味非常美妙,刚有些想入非非,但抬头一看黎斗老师面露嫌弃地拉开距离,却又毫不在意地捏了捏他的胳膊,问他有没有摔伤,顺带摸了一下脉、看了一下舌象,劝他少食肥甘厚腻以免湿蒙清窍,然后就禁了他的奶茶和酒——完全没有羞涩也没有引人犯罪的禁欲感,顿时就什么想法都没了。
有时候模糊的不仅仅是性别感,连年龄感也同样如是。
很多时候她都觉得自己是在和一个模糊了年龄和性别界限的小孩、亦或是老者在交谈。
但秋山绿发现,在浅井飞鸟眼里好像不是这样。
浅井,似乎一直把黎斗老师当成一位充满了魅力的女性?她有时会发现他的眼神总是压抑着什么热切的东西。
这甚至和那些私下里对黎斗老师的评价既尊敬又轻浮下流的少年们有所不同。这些人都只是悄悄意淫而已,哪敢真的做什么。
不过,浅井应该也不会做什么吧?他倒是比谁都尊敬那个女人呢。秋山绿嘬着果汁如是想。
黎斗老师啊……
虽然觉得她只是来混口饭吃,但是她从不否认对方身为老师的资格。
秋山绿,时年17岁,青春期的烦恼不是不能和自己崇拜的中原大人共事,或者喜欢的男孩子不喜欢自己,而是自己眼看着在港口黑手党“挣扎求生”的老师,她快要失去身为老师威信。
【其三】神奇生物观察日志
芥川龙之介接到太宰先生派给他的任务时,无比认真地保证自己一定能完成。
太宰先生告诉他:“定期汇报你观察总结出的经验,以及可能会用到的理论知识。你明白自己该怎么做吧?”
太宰治捧着手中已经快翻到底的《完全自杀手册》,想起了什么,忽而又补充道:“啊,对了,她要杀人时如果你在场,记得替她解决。”
“为什么……”芥川猛地抬头,随即意识到自己逾矩了,又低了下去,等待着他的责罚。
太宰却没有那样做。
他合上手中的书,自问般轻声重复了一句“为什么呢”,随后一声轻笑:“因为,我实在爱重她的才能啊。若这颗宝石最终还是要被擦亮,不是经由我亲自来做的话总觉得遗憾,所以千万不要让别人抢在我前面哦~”
“……是。”芥川再一次感受到了与第一次见到那个女人时相类的苦闷。
太宰先生则眯起了眼睛,打了一个呵欠,表达了自己不想和他继续呆下去的不耐。
于是芥川识趣地不再打扰他,默默告退。
芥川给自己准备了一个小本本。
上面记录着观察对象的言行举止,并会在最后写上自己感想。
第一天。
[没用的知识,与其讨论人类了解自己的途径,不如讨论怎么了解敌人的弱点。]
他如实汇报,并捎上她让自己带的话。
“自杀指南吗?”太宰先生叹了叹,发愁地看着自己手中已经到底的书本,“确实需要新的了呢,但是还有些没试过的方法……唔,你就告诉她,暂且留在她那里吧,我需要时再亲自去取。”
太宰先生点点头,愉快地做下了决定。
第二天。他如实转告了太宰先生的话,她没有什么反应,只是“哦”了一声,无所谓地继续做自己的事去了。
这样平静无波的观察日间断着过去了一周。
到了汇报这天时,他听见了太宰先生的点评。
“这么些天了,一点可参考的价值都没有吗?”太宰先生翻看着他的笔记,似笑非笑地问他,“懒惰不爱出门、对工作的态度自由散漫、总做没用的事——诶,你是在说我吗?”
“完全没有的事!太宰先生很强大!她完全比不了!”
“是吗?那你如何看待她于组织的意义呢?弱者于组织是没有价值的。”
“……请允许我继续观察下去。”
太宰治把本子抛回给他:“需要我给你提示吗?”
芥川捏紧了笔记本,面色沉肃:“我可以完成!那是被您看重的才能,在下一定会找到的!”
“不要许下自己无法完成的承诺,我想你应该清楚这一点。”太宰治再一次露出浅淡的笑意,“所以,我等着你的答案。不用着急,我只要能等到就好,你说对吗?”
于是,芥川的观察日志整装待发、重回征程。
首先是她的工作时间。
茶馆上午九点开张,一直开放到下午四点半,这段时间如果没有生意,她便哪儿都不去,就窝在茶馆里自己看书。休息一段时间后,她会准时在晚上六点前往尾崎红叶那里报到,进行时长三个小时的训练,再休息半小时左右,之后参与审讯直到晚上十二点。
关于她在尾崎红叶手下的工作,据说那位干部非常满意她的能力,认为她颇有审讯技巧上的天赋。
但那是那位干部所认可的才能,芥川不觉得这也会是太宰先生“爱重的才能”。
他曾直接问过她。
“黎斗……君。你认为自己对组织而言存在价值吗?”
“芥川君这样问,是觉得我没有价值吧?否则应该是问我存在何种价值。”她像是听见了什么有趣的话,神色比之与他人交谈时生动了几分,“但我同意你的观点,我认为自己于组织是没有什么直接价值的。非要说的话,应该就是提供了饮品的配方?我在红叶姐那里的工作也算不上,他们不可能放任我一个人去审,所以有我没我都没差。”
完全,无懈可击。
芥川甚至怀疑这女人是不是看穿了他的目的……等等,难道这就是太宰先生爱重的才能吗?
他皱起眉头,不受控地轻咳一声,继续问道:“为何还能留在港口黑手党?请恕在下无法理解。”
“因为组织还需要我啊,我们之间存在着还能持续下去的利益关系,唔,具体是什么就不能透露给你了。不过,你就算完全不理解我也能体谅。”她勾起唇角微微一笑,明明说着有些冒犯人的话语,却无甚情绪起伏,似乎只是在陈述事实。
然后,再一次将思维跳到别处——芥川发现,她总是这样,遇见自己想表达想法的话题时思维总是跳跃得厉害,有时让人根本跟不上。
她的眼睛虚虚聚焦于别处,近乎自语道:“人是可悲的管道,被洪流灌注而下,也只能从自身的形状去理解。我也是……”
说到这里她又想到了别处,于是视线重新聚焦,促狭地看了他一眼:“不过你的太宰先生就很少犯这个毛病,他总是料事如神,很多学员都非常崇拜他,但也因此畏惧他。”
芥川:“……”
太宰先生,难道是喜欢这种马屁?先前这家伙还当着他的面这样干过,说什么“幸好是你”,那时太宰先生就没有表示过拒绝。
“太宰先生被崇拜是很正常的事。”最后芥川如是说,没能得到答案,反而收获了更多的迷惑。
日子一天天过去,芥川渐渐放弃了从她的性格、行为和执行任务的能力上寻找,转而旁听他一直以为对自己并没有什么用处的课程。
从中他总算总结出了万黎斗此人的基调。
[一个奇特的生命体,和谐共处的矛与盾,看起来没有固定的主见但实际上无比顽固。]
芥川提笔在笔记本上写下阶段性总结,最后阅读确认了一遍,合上了笔记本。
嗯,感觉自己离太宰先生中意的才能又近了一步呢。
但总觉得还差点什么呢?
究竟是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