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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9 墨菲定律II:失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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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定位器上的红点闪烁在熟悉的位置,让太宰产生了不熟悉的混乱。

    万黎斗,不声不响地消失了一整天,行动轨迹混乱无章,最后却莫名其妙被织田作之助带回了家——对于织田作能拣到人这一点,太宰倒是毫不怀疑。

    值得怀疑的是她为什么会这样做。

    太宰治并不认为万黎斗适合和织田作之助接触,也认为她有这个自知之明。她是一个颇为复杂的人类,而织田作纯粹得像一条直线,裹足不前的人总会被他吸引,却又会下意识止步,害怕自己惊扰他的步调,又怕自己陷入太深却无力追赶。基于此,她应该不会想跟他回家,除非发生了什么在他预料以外的事情。

    他以为,今天的独自出行对她而言只是某种刚需,并没有什么特殊之处。

    因为森鸥外的关系,他并不想表现得自己有多关心她,事实上他也的确不怎么关心。因此太宰治并没有实时监测她究竟去过哪里,反正最后她会回来,毕竟她是一个没有动力做出改变的人。

    然而现实是,他以为她在掌控之中,可她很快就跳出了他的掌控,并且落在了让他不得不在意的位置。

    ——织田作之助的身边。

    织田作是他的朋友。

    他毫不怀疑友人内心的坚定,也不太怀疑另一人对于距离的把控,但他不太确定这二者接触后会不会发生某种变化。

    她是真正的无情——博爱万物,那么任何事物都无法获得她的偏爱,任何事物对她而言都无所谓爱恨。无论这是与生俱来的能力还是后天形成的自我保护,她的无情都是裹藏在喜爱表皮下的尖刺,极有可能被忽略,因此受到来自它的重创。

    凭何缘故,她这样的人要去打扰织田作呢?

    少年面无表情地想,希望她记住自己作为只会反射光源的月亮的可恨之处,不要不知好歹,否则丢掉这张牌也不无不可。

    这样想着,他复盘着她的行动轨迹,从清晨出发,一直到某处短暂的停留。

    太宰治的视线定住了。

    电话亭。

    他皱了皱眉,一个足以推翻他以往结论的推论跳了出来,在一枚小小的电话亭的标记上向他耀武扬威:看!你终于搞错了一件事,多令人兴奋啊!

    兴奋吗?出错本身的确让人兴奋,可是这个推论的内容却让他陷入了一种微妙的状态。

    他本以为她是足够冷酷的。

    可若不是,那么他曾以为的强韧也不过是自作多情。

    我对她抱有期待——太宰治认识到了这一点。

    他下意识地认为她足够冷静,从穿越到这里开始就迅速接受事实,接下来的博爱与快乐的理念也足够说明对方的安然自如。她说自己是只会反射的月亮,他也将她看作月亮,从她身上看到了胆小怯懦之人如何让自己舒服地活着的一种途径。哪怕这条路与他无关,哪怕胆小之人仍然胆小,这条路并不完美,可这不妨碍他旁观这条路的存在。

    而现实是,她并非他以为的那样无懈可击。是啊,这才是正常人应该有的反应,她不也一直强调自己是一个普通人吗?

    她也早说了不要对她有期待,自己为何还对她有所期待呢?否则此时此刻也不至于感到失望。

    太宰治闭上眼,平复心绪,紧接着想到了接下来要做的事。

    他要去亲眼看看,这两人会有怎样的发展。

    第二天,太宰治毫不意外地在那家餐厅找到了织田作之助。

    以及无家可归的万黎斗。

    进门前,太宰治有过一瞬的想法:是不是让她离开港口黑手党比较好呢?可这样的想法一闪而过就迅速被自己否决。她已经哪里都去不了了,而始作俑者正是他本人。

    太宰治没有表情,沉默地推开店门,随后露出了往常的笑容。

    门“吱呀”一声打开了。

    他以为自己会在门后看见一个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的忧郁系女青年,可是现实再一次脱离了掌控。

    万黎斗不仅不郁闷,身上的开心几乎要化为实质,好像一个浑身冒着傻气的小学生。

    “早上好啊太宰先生!我正在和织田讨论你什么时候会过来呢,看来是我赢啦!”她朝他挥挥手,心情看起来是空前的美妙。

    坐在她对面的织田作之助无奈地叹了叹气。

    太宰站在门外,看着这副出乎意料的情景,轻声说:“不要像宠那些孩子一样宠她啊,你会把她宠坏的。”他抬脚步入餐厅,语气也轻快了起来,“织田作,她和我们是一样的哦~”

    “无赖派吗?她确实挺合适。”

    “安吾说你不擅长吐槽,我看是吐槽力用错了地方吧。”

    闲谈间,太宰治拉开板凳,在二人中间入座。

    “老板,这边请再加一份。”他伸手对老板打了声招呼,然后放下来撑住脑袋,“黎斗君是私人教师,老师怎么能和无赖派坏学生混在一起嘛。”

    话题的主角却摇了摇手指:“这就是太宰老师的偏见了。不是所有老师都严肃刻板,我恐怕也当不了普世意义上的老师。”

    太宰治上下打量了她一番,问出了另一个问题:“今天心情比前天还好,是发生了什么好事吗?”

    她笑了笑,眼睛弯弯的,就好像纤柔的花瓣:“因为天气很好,因为这家的辣味咖喱我很喜欢,因为和织田先生打赌赢了……好事多着呢!啊,最好的一件事是:我终于想好第一堂课要怎么讲了!太宰先生要听听吗?我希望能获得你的建议。”

    “诶——”太宰拖长了声音,“织田作就在这里,你也应该见过那些孩子了吧?他们的意见应该更有参考价值?”

    万黎斗叹了叹气,问织田作:“织田先生愿意让我给你的孩子们讲课吗?”

    织田作也叹气:“如果你不是专门教黑手党的老师,我当然不会犹豫。”

    “看吧,”她无力地用双手捧住下巴,把脸蛋挤成了一副略嫌滑稽的姿态,“织田君在观赏完我的表演后,直接就告诉我他觉得不太好呢。问他有什么意见,他又说自己是一个不典型的黑手党,他的意见恐怕没什么参考意义。”

    “织田作为什么会觉得她的表演不太好呢?”

    红发男人沉默了一会儿,告诉太宰:“我总觉得她并不是真心想要那样教给别人。昨晚她喝了点酒。”

    “这我不同意!太宰先生能作证,我酒品好着呢!”她放下蹂/躏着自己脸颊的手,佯怒地拍了拍桌。

    “喝了酒啊……”太宰屈起指节,轻点着桌面,“既然现在还坚持当时的做法,那就有必要听一听了。”

    万黎斗闻言松了一口气:“太好了!吃完饭我们就开始吧!”

    之后,早饭就在她的傻笑下草草结束。

    太宰治觉得现在的她很奇怪。是抑制过头反而兴奋了吗?他想起初次见面时她不经意流露的异常状态,或许她的确患有某种精神类疾病。

    他与她行至无人的海边。

    海风扰动咸湿的空气,她使劲呼吸,抬手做出眺望的姿态,感叹道:“是真实的海的味道啊。我是内陆人,以前从未去过海边。”

    “心情不错。你的家人要是能知道的话,也许可以稍微放心些了。”

    “我以为太宰先生会对我追责,而不是关怀我的家人,毕竟我昨天都没有向你申请在外留宿的权利。”

    “我不是你的父母。”

    她点点头:“当然,你不是。在这个世界上,任何人都与我没有关系了。你知道风筝断线是什么感觉吗?起初是……茫然。但后来是可以随心所欲的喜悦。因此昨夜才做出了任性的事,如果为你带来了麻烦,我很抱歉。”

    可是你当时的确感到了“茫然”。

    太宰治哂笑一声,明白了症结所在:看来并非是什么精神问题,只不过是共情能力低下培养出的迟钝在作祟,甚至于不知道自己究竟存在过什么情绪。可就算再迟钝,她也还是有一个感情倾向的生物,否则,又怎会在此事上使用快乐逃避法呢?就连刚刚的问答也回避了关于家人的情绪表达。

    疲倦的海风蹭皱了晨光下粼粼的水面。

    太宰治凝视着它,淡淡地说:“你出来不是为了讲课吗?开始吧。”

    她从善如流,清了清嗓子:“好的,那我开始了!”

    “首先我要声明,我的课堂不需要由我规定的课本,他们如果对话题有兴趣可以自己去买相关书籍,或者到我这里来拿也行。其次,第一堂课我们不聊别的,就聊聊彼此眼中的黑手党。

    “我一定会用一个不太常规的开始来抛砖引玉,以求后续不敷衍的思考。我会说:为什么原教旨的黑手党充满了宗族意味,而同样重视宗族属性的大和民族的土地上,现在的港口黑手党却是如今的模样?

    “去除宗族属性是你们最不像黑手党的地方,既然如此,为何不去除得更彻底呢?我可没说让你们造反,宗族的本质是阶级而不是秩序,毕竟秩序无处不在无甚稀奇——哦!阶级!你怎会以为这里是阶级拥趸者的聚集地?难道不是为了反叛所谓权威,又或者为了一个可以生存的地方才在这里?而不是什么飘在天上的信仰或荣誉。

    “至于单纯为了混乱与暴力的,我建议你转行去当一个没人管得了的恐怖/分子,别留在这里折磨自己折磨别人了。”

    她的声音有着极淡的讽刺。

    于是太宰明白了织田作的为何说她挺适合无赖派。

    单纯为了混乱与暴力的人吗?哈。太宰治轻轻一笑。

    “唔,很可怕哦,”他摸着下巴,细心品鉴的模样,“会让别人觉得被你看穿了并且受到了嘲讽——这也算有黑手党私人教师的气势了呢!”

    她愣了愣:“太宰先生是这么觉得的?我以为过于狂妄的态度才是我的劣势,还想着要不要再委婉一点。”

    “唯唯诺诺可不是黑手党的作风。”太宰摇了摇头,笑道,“而接下来这个问题对于港口黑手党才比较重要:黎斗老师,你是站在什么立场说出这些话的呢?”

    “我是什么立场?这还用问吗?没有立场就是我的立场。作为一棵树,你会介入狮群的争霸吗?”

    她眨了眨眼,刹那开阖的眼睑间流露出与她话中的“流氓”一般的无赖,仿佛在说:“我就是这样,按自己的原则行事,并且不打算改,有问题吗?”

    “这样无视秩序的你,还算黑手党的一员吗?”

    “算不算不是你我说了算,现在的我的确还算嘛!像织田君那样的非典型黑手党不也能存在吗?更何况那些话只是抛砖引玉的砖,并非真理。首领让我教会他们通识课,恰好我在兴趣方面的广度足够开阔,多个领域里都有一定的涉猎。对首领来说相当于一份工钱雇了好几个人,这算是惊喜了吧。”

    因重获自由而转变了某些观念与行事作风的万小姐浑不在意的模样。她随意地踢了踢地面上积雨的水洼,将一片粘附在边缘的落叶卷入中央,惊扰了一潭死水。

    “真是糟糕的惊喜啊……”太宰治垂眼注视着那片随着水波摇晃的叶子,轻声叹息,“黎斗君,三角是最稳固的形状,而一方失控是很危险的事。”

    此言一出,原本轻松写意的人忽而敛去了几分笑意。

    她收回的任性妄为的脚,盯着他认真地开始解释自己:“怎会认为我失控呢?我一直都好好地掌控着自己。虽然已从名字与过去的牢笼里挣脱,但由过去塑造的我依旧遵从因果律,做着我会去做的事情。从行为逻辑上来说,我并没有改变。”

    沉默了一瞬,她又再次展露出自己的直率:“太宰先生,你想问什么都可以问。熟悉我作风的人都知道,我不喜欢骗人。”

    太宰治无从得知的是,她想起了眼前这个人是异位时空里的太宰治,而她是一个自诩公正的人,她曾向自己许诺过要认真对待这位写出了《人间失格》的悲剧性人物。虽然此太宰非彼太宰,可她感受到了一种类似于dna双螺旋那样的奇特美感,这让她愿意把用于后者的公正挪用一些予以尚还在世的前者。

    眼前的太宰沉默了两秒。

    鸢色的眸子掩藏在漆黑的眼睫下,他垂眼看着身侧的女人,视线虚虚地聚焦于比这轮廓更远的位置。与此同时,在温柔海风中他听见了自己的声音:“你……为什么去电话亭?”

    也许是受她感染,他终还是问出了这个问题。这是脱离掌控的转折点。

    他明白了她是因为迟钝与逃避才会有昨日的行动轨迹,可是关于她为何会去打电话,却仍然一无所知。像她这样迟钝又被动的人,本不会主动去涉足感情方面的联系,同时她也是个逃避惯犯,若非必要,与其去印证猜想,倒不如让它悬在半空,那样希望就还是希望。

    说是坦白就真是坦白,她飞快地回答了这个问题:“构成事件的因素有很多,我想你要问的应该是我的动机?我的动机即是:最后的希望已经破灭,不如让它破灭得更为彻底。”

    这不是他想要的完整答案。

    或许他该向她说得更清楚一些:“我以为,你早就明了唯一的希望只在于我。”

    “……求人不如求己,这是其一。其二,我们之间的信息有偏差,导致我未能在第一时间意识到自己已经完全脱离了原来的世界,所以一直以为你并非唯一。”

    “信息偏差——因为不想欺骗,所以干脆隐瞒?”太宰抓住了关键词。

    自由得有些过头的万小姐今天第一次回避了他的目光,不再看他:“是的,我需要考虑自己会不会伤害到你。”

    “……您真是同情心过剩呢。”恐怕又是受她感染,太宰也开始了不走心的嘲讽。

    而她不受丝毫影响,没有半分羞恼,恢复了一如既往的认真:“我没有同情任何人,只是不希望自己伤害他人,尤其是人心,你可以认为这是一种自私,因为欠下的债终归是要还的……在太宰先生的眼里,我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我不是活在你想象里的人啊。”

    她笑了起来,补充了一句:“同理,太宰先生也不是我想象中的人。”

    “是呢。”太宰淡淡地说。随即问道:“所以,如果我要求你告诉我呢?”

    “我当然会告诉你。但是你真的想知道吗?”

    他微微一笑,言语中的轻佻正在逐渐流失:“真狡猾啊。潘多拉魔盒之所以危险,正是被告知了不能将它打开。黎斗君,这是一种引诱。”

    “抱歉。”她垂下眼,浓密的眼睫微微颤抖,泄露出内心的动摇,“看来我还是伤害到你了吗?我实在自私自利,只想着自己的信条……或许我应该隐瞒得更彻底。”

    “不,”太宰却立即否定了,顿了一秒,“这样也好。”

    “可是那的确是引诱。谢谢你的提醒,让我知道自己又一次犯下了同样的错误。”

    她诚挚地道谢,抬眼对他一笑。

    “……”

    他沉默以对。

    陷入反省的人拍拍脑袋,忽然意识到了什么:“真糟糕,我竟然还在继续犯错……唉,这样吧,接下来的话,太宰先生愿意听就听,不愿意就当过耳清风好了。或者你直接离开,我也可以少费口舌。”

    “你希望我留下来吗?”太宰治熟练地反问。

    而万小姐则是一如既往不喜欢和他玩这些小把戏。她说:“太宰先生这样问,我就无法欺骗你我不希望,因此您的真实想法我也无从得知。不过也罢,我也不在意他人对我的看法。那么,我开始了。”

    这一次的“开始”与上一次不同。彼时她坦坦荡荡,还有点不曾掩饰的炫耀;这一次她认真沉静,却掩饰不了忐忑。

    太宰意识到,这里距离她给自己包裹的壳已经很近了。

    但仍然处于安全距离。

    她一直都将“她”保护得很好,惯常一派处变不惊的模样,几乎是不留痕迹地将“她”隔离在了遥远的围墙之内,唯有酒后才会在人前显露稍许属于“她”的锋芒。而今晨她并未饮酒,因此哪怕是吐露心声,也尚还在完全可控的范围内。

    可她也确实无比真挚——只是对“她”真挚罢了。他本不该产生期待,可在此情此景下,这样的事偏偏发生了:他还是想要知道,接下来的剖白究竟深至何等程度,而此深度又凭何缘故处在可以袒露于外的程度呢?

    她缓缓说:“太宰先生,我所犯下的错误正是不自觉的引诱。我最擅长的游戏其实是和自己对话,解剖她、分析她,而在漫长的实验过程中,我得出了结论:她是一个卑劣的人。

    “我曾对她说:真可怜。每一次的隐瞒,每一次的解释,都在等待别人的拆穿,等待自己变得哑口无言。现今我对她说:真可恨。每一次有所保留的坦诚,都是在等待对方的追问,而每一次期待落空,都在加深你的胆怯与习以为常。可恨的即是,你已把它当作借口——如今这样做真是因为胆怯吗?不尽然,我认为它更是一种卑劣的引诱,因为每一次的临阵脱逃,不过是为了引诱对方更加深入,而正因你的回避,所以哪怕再次期待落空也能归咎到自己头上。唯有如此,才能获得稀薄的安全感,以及可笑的、镜花水月般的希望。

    “这是世上最懦弱、最自私的行为,我一点也不可怜她,只对她感到失望。因此此刻的我愿意对你开诚布公,只因这是我与她的对抗——却不管你听了会不会厌烦。哈,我的确太自私了。”

    她的声音也和上一次一样带着讽刺,但这一次是完全的自嘲。

    却无意间触动旁听者的心绪。

    宽阔的海面一览无遗,延伸至遥远的地平线;逼仄的水洼上一片落叶被风鼓动,飘回了水面的尽头。海与水洼、做与未做,有何不同呢?

    太宰治想喝一点酒了。

    这一次是他失控。他顺从了此刻的心意,直言告诉她:“黎斗君,你想要活着的话,就请继续与我保持距离吧。”

    痛吗?自杀与无止境的自我剖析,同样痛苦也同样幸福吧。所以这确实是可以袒露于外的程度。只不过,足够宽广的海面与足够遥远的地平线,它们杜绝了叶片再次飘至边界的可能。只不过,他知道自己也是无边无际的海,在某种行为上也同她一般任性妄为。

    好在万小姐在自我保护上从不让他失望,她在规避危险的话题上总是有办法:“实不相瞒,我也觉得我们之间不应该牵扯过深。可是现在考虑应不应该的问题好像还太早了吧?太宰先生,我为何是三角的一端呢?当然,你不想说我也不会追问,但我毕竟是三角的一端,至少让我知道如何避免那些破坏稳定结构的行为吧。”

    于是太宰也从危险的边缘抽离。

    他抱起双臂,玩笑般指出她的狡猾之处:“说着不会追问,实则摆出了站在我的角度为我考虑问题的姿态,这也是逼问啊。黎斗君,可惜你不爱说谎,也不爱玩弄人心,否则也会是一位合格的阴谋家呢。”

    “是吗?我一直觉得自己很愚钝,尤其是在人际关系上,我总是看不清谁对谁有隐藏的好感或恶感。另外,我讨厌阴谋论,比起阴谋,我更喜欢阳谋。”

    “因果律吗……”

    因为共情能力底下,所以看不清人类心中“可歌可泣”的爱恨,也不想过多关注,因此更擅长使用阳谋。

    “是啊,因果律。我就是这么个无可救药的人,总是习以为常用利益与因果处理问题,也习以为常想到了一系列坏的发展后还是要相信一个能让自己舒适的方向。比如,因为知道你是我回家的希望,所以才不怕被你得知更多的我。”她叹了叹气,随后再振旗鼓,“那么现在回到正题:三角,是三方制衡吗?”

    “学生太厉害,是会让老师失业的。”于是他也继续刚才玩笑般的语气。

    她夸张地摆摆手,难得展现出了拒绝的姿态:“千万别这么说,我真的不喜欢被人夸赞聪明,因为我总会让人失望。太宰先生,别对我抱有太大期望,我只是个愚蠢的凡人。”

    “好吧,”太宰耸耸肩,“凡人万黎斗小姐,你有何想法?”

    凡人万小姐摸摸下巴:“三方制衡么,这个我熟,但是不手熟。历史中的样本颇多,哪个都是典范。典范告诉我们,制衡的关键关键在于威慑。”

    又是这样,在不远不近的位置思考。

    “你总是这样吗?跳过步骤直指核心。”

    “并不是……好吧,我承认,我的悟性很快,但这并不代表悟性高。就像现在,我不太明白你所谓的步骤是什么?”她纠结一番,而后好奇地歪着脑袋朝他看来。

    太宰佯叹道:“终于还是有我这个老师派得上用场的地方嘛!黎斗君,明明知道我不可信任,却还是相信着我说的话吗?还是说,三方制衡是你所期望的状态呢?”

    “太尖锐了,不愧是太宰老师!”她倒也不生气,反而朝他竖了一个大拇指,“选择相信他人,是希望自己的坦率也能感染他人,你可以将它理解为一种偷懒且赌气的想法,这是其一;其二,我只是顺着你给出的关键词想了下去,提供一个可能性,既无可,也无不可。”

    “真是一个奇怪的人啊,明明想要活下去,却活得既认真又敷衍……不必告诉我为什么,那样话题又会跑得很远了。”太宰闭眼笑了笑,随即睁开,这一次给出了自己的建议,“黎斗君,我只是认为,你愿意多想一点会更有助于你在这里生存下去。比如,你凭什么认为你是三角的一端,而不是双方博弈间的棋子呢?”

    “原来是这样啊!”她恍然大悟地拍了一下脑门,而后失笑,“的确,我其实很容易成为棋子吧?但很可惜,对于棋手而言我是失控的,现在的我并不想做别人的棋子……难道,太宰先生一开始认为我失控了,正是出于棋手的角度?啊,这并非怪罪你的意思,我只是好奇,作为棋子我的价值是什么?原谅我的愚笨,除了异界来客的身份以外,我想不到自己的价值。”

    “不想做别人的棋子,也就是说,你想成为三角的一端。既然如此,废棋的价值对你而言还重要吗?创造出新的价值才更重要,不是吗?”

    “不重要,但是我好奇呀!不过你不愿意说我也不会追问啦!至于新价值么,我才说了,三方制衡靠的是威慑,我必须拥有威慑,否则没有谈论制衡的资格……好难啊!我为什么要为难自己!”

    说着说着,终于反应过来自己给自己找了什么麻烦的凡人万小姐揪着头发开始懊悔。

    太宰噗嗤一声笑了:“那就加油吧,我相信黎斗老师可以的!”

    她幽幽地看了过来:“太宰老师,你笑得太幸灾乐祸了。”

    “有吗?中国不是有句古话叫什么祸福相依,你不觉得这是祝福吗?”太宰无辜地眨眨眼。

    “那好吧,我也给您回个礼:祝您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然而很快她就意识到自己说了一个不太好笑的玩笑,因此借着整理海风吹乱的发丝的机会,别过了眼不再看他。

    太宰治凝视掀起微澜的海面,静静地笑着,缓缓说:“是很好的祝福呢,多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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