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 糖果与黄金
“爱丽丝酱~今天天气真好，想穿什么衣服呢？来来来，看看这件——”
“我不要！人家今天还要画画，才不要穿护士服！”
用着可以用“猥琐”形容的声音的黑衣中年男，以及，说着有些糟糕的词语的金发小萝莉——我是说，那个词语在眼下的情景里有着较为令人发指的含义。
开、幕、雷、击。
内心小人已经在噔噔噔往后退，但是现实里我的双腿却死死钉在了原地。
我挂出了职业假笑，安安静静地等着眼前的情景换幕。
“林太郎！他们在等着了！不要再烦我啦！”爱丽丝气呼呼地叉着腰，蓝色的大眼睛在我身上上下打量了一番，转头对被称为“林太郎”的某黑手党现任首领说道。
那位大人失落地放下了手里的裙子，将它交给在一旁恭候的仆佣。然后金发小女孩就蹦蹦跳跳地跑了过来，停在距离我半米的位置，好奇地背着手，踮起脚尖望着我。
不行，太可爱了。
我控制住自己的表情，让它不要过于猥琐，以免暴露我偏爱漂亮萝莉的怪阿姨属性。都怪我家小侄女，让我落下这么个“病根”。
“你就是昨天救了那家伙的人吗？”
顶着前方“林太郎”和蔼中带着满满诡异的笑容，我硬着头皮蹲下来与她平视，规规矩矩地回答道：“嗯，是我。”
爱丽丝撅起嘴，脚尖不满地踢着地面：“真是的，你干嘛救他啦！他那种混蛋——咦咦咦！！！”
小萝莉发出了一声惊叫，然后噔噔噔后退得飞快，惊恐地跳到了“林太郎”的身后，攥紧了他的衣摆。
“——你不要过来啊！”
啊，香香的、软软的、超萌的小女孩，她跑了。
我保持笑容，转头看向身边半弯着腰的少年：“太宰君？”你到底对人家做过什么让她这么怕你啊！
太宰顺势蹲下来，样子像一只猫。猫猫歪着脑袋，委屈又无辜地向我控诉：“我都没有碰到她呀。”
……没碰到都能吓成这样，岂不是更加糟糕了吗。
或许是我的表情太明显，他get到了我的想法。太宰“嘁”了一声，在我和“林太郎”的目光中相当坦荡地摊开手心，炫耀般在我眼皮子底下晃了晃：“喏，草莓味的糖。两颗。”
爱丽丝听见了，探出了一个脑袋，眼巴巴地看着那颗糖，以及那颗糖正对着的我。
我抬眼瞅了瞅一直没说话的首领，他的脸上罩着一层笑意，但让人窥不见其下究竟有何意图。
两颗糖。
那么问题出现了：究竟有没有陷阱，陷阱又在哪里呢？
又让我猜，猜猜猜，猜【哔——】【哔——】！！
我才不猜！
我将那两颗糖捻起，顺道起身：“可是糖一直攥在手心是会融化的。”
职业假笑依然在线，我将它们放在眼前仔细打量，记住糖纸包装上的品牌，然后对爱丽丝柔声道：“我帮你再买好不好？”
爱丽丝睁着蓝汪汪的大眼睛，对我点点头，开心地笑了，想要跑过来，但是又顾忌着我身边的太宰，于是扯扯手里攥着的衣摆：“林太郎，你让太宰快走开啦！”
被嫌弃的太宰不为所动。
甚至还愉快地笑出了声。
“黎斗君很有担当呢。让我想想……我是在一家比较偏僻的店买到的哦~那次跳河刚好飘到了那里。说起来，它的标价好像并不便宜——哎呀，我忘了，你应该……没有钱？”
出门在外第一课，财不外露。
呵，你以为我没有钱吗？naive，我当然——现金是没有的！
我垂下视线，低头、抬手，取下了脖子上的项链。这是老爸给不在场的我买的，当初在一众微信照片里，也只有它稍微好看点，但是也没好看到哪儿去。不过戴久了，也就无所谓好不好看了。
金色的月牙儿躺在掌心，一颗碎钻缀在中间。
“没有货币的时候，人们都是以物易物。”收回视线，我将它平平递出，“某些东西的价值并没有可衡量的标准，不过黄金从古至今都是黄金。”
“为什么？”爱丽丝好奇地问。
我并不是文科生，而且高中时也讨厌政治与经济……算了。
毕竟我是一个除了某些地方以外完全透明的人，没有什么好隐瞒的，也没有什么好犹豫的。
“因为很难氧化？一直都是金闪闪的模样。”
“原来如此。所以会融化的糖果应该很廉价才对吧？”
我看了一眼说出这种话的太宰。他蹲在地上用一只手撑着半边脸颊，歪着脑袋认真地望着我，好像真心实意在同我讨论。
可是交流是双方的事，而我总觉得他那若即若离的态度令人迷惑。但好在并不是对我本身感兴趣的样子，应该只是单纯觉得我这个异界来客的到来与他有关，所以对我格外“关照”些？
但不论这样的关照是出于什么心理，我的“面试”是否通过其实完全取决于那个一直没说话的男人——“林太郎”先生一直沉静地微笑着，并没有做出任何指示。
所以我只好把这出戏剧继续演下去。
“价值并不由单方面决定，糖果只要健康好吃就行了，而且它生来就是给人吃的，不需要像黄金那样承担标尺的责任。”我认真地想了想，低头注视着分别位于两手掌心的草莓糖和项链，“但是这也只是约定俗成的价值，就个人来说，你也可以对黄金不屑一顾，却偏爱能甜到蛀牙的糖果。”
我一般不聊这些，一聊就想尽可能描述地更准确、更细致，在这个过程中，思维的触角也发散得很远。
“而且，就算是对食物而言，融化或者其他变化也不是绝对的坏事啊。至少从风味的角度来看，它们已经被赋予了存在的价值。”
“又是你的美学？”
太宰捧着脸，听得津津有味，末了这样问我。
又？啊，是说之前关于月亮的回答吧。
这种情形下，已经谈到这种程度了……那么，既然你诚心诚意地发问了，我也只好大发慈悲地告诉你。
“我很喜欢的一位哲学家，他有句话，大意是：孩子是一个肇始，是自转的车轮，是神圣的肯定。对世间万物予以肯定，创造新的价值——这样的境界很难有人能做到。我心向往之，但也只能从自身原本贫乏的审美的角度出发去衡量。因此，各式各样的美我都发自内心地予以尽可能公正的肯定，并且心生喜爱。”
黑发黑衣的少年定定地仰望着我，若有所悟的模样。
随后便用他那悦耳的声音说：“在说教方面，黎斗君很有天分呢。”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他果然就没想过和我交流吧。
不过，这也算对我的面试的助攻？
“虽然听不太明白但是感觉好厉害的样子……りどう（路）？你是叫这个名字吗？みち（michi，道路）？好奇怪的名字……”爱丽丝咬着手指头，精致的眉毛皱得也精巧，好看得像个不真实的人偶娃娃，“不管啦！米奇很厉害嘛！”
怎么说呢，歪打正着，“michi”的发音和我真实的名字有一点点相近。奇妙的命运。
我点点头又摇摇头，对她的夸赞感到些许局促：“也不是什么很厉害很高深的东西，只要愿意去想，就一定能想得到的。”
“是这样吗……可是黎斗君都不表示一下自己的与众不同，这样是没办法当在黑手党当家庭教师的哦～”太宰他又开始了。
这家伙明明进门前还给我说什么“那又有什么关系”。呵，男人的嘴，骗人的鬼。
“不，我觉得足够了。”打破窘境的人是那位围观了整场表演的男人——虽然，这场“表演”是因为有他的观看才存在。
“林太郎”先生摸摸爱丽丝的头，然后走到他那张桌子后，翘起二郎腿坐下，手肘撑在了桌面上，摆出了eva里碇司令的同款造型。整个人周身的气质忽然就变了。
太宰则蹲在地上笑眯眯地拍了拍手：“太好了！虽然那样说，其实我很期待黎斗老师的加入呢！”
他想要站起来。
也许是因为蹲了太久，又或者昨夜还没有恢复到位，他起身的动作甚是狼狈。
我下意识地伸出手想要扶一下他：“你没事吧？”
但即便在紧急的情况之下，太宰还是只捉住了我的衣袖。我回想起自己和他的相处过程，好像除了他出现幻觉非礼了我那次，以及之后将我从情绪发作的边缘拽回来的那次，他从未主动和我有过身体接触，最多就是扯了一下衣摆。
是不喜欢和别人有肢体接触吗？其实我也有点这种情况。
可现在不是考虑他愿不愿意的时候吧？生病就是这点讨厌，为了救治你，你只能凄惨地失去部分/身体自主权。因此我反手握住了他的手腕。
“吃过早饭了吗？”有可能是血糖偏低。
太宰松开了我的衣袖，站稳了脚跟，枯叶般的眼眸不带丝毫感情，沉默地看着我。
在这样的凝视之下，我不得已也松开了手。
“黎斗君，你知道我的异能力是什么吗？”
我听见了桌子那头首领的低笑。
“怎么，对她很感兴趣吗？”首领微微笑着，对我促狭地眨眨眼，“玩弄一位淑女不是绅士该做的事，何况这位女士还是由你带进来的。”
“可是我们是黑手党嘛。”太宰闭上眼，颇为无赖地耸了耸肩。
而后睁开，淡淡地瞥了我一眼：“黑手党第一课：不要管不该你管的事。现在的黎斗君是私人教师，而不是医生哦。”
他的语气还是那样漫不经心。
可在这一刻，我真切地感受到了任性的少年身为黑手党的事实。
“……我明白了。”
少年黑手党呼出一口气，落下肩膀，如释重负的模样：“呼——我的任务完成了，剩下的就由boss亲自来审查吧。”
首领叫住了他：“你还没有决定好要给她什么东西吗？”
太宰惊讶地睁大了眼睛：“诶，我不是已经给她了吗？”
我摊开掌心。
“糖？”
“甜的哦～”他笑得眉眼弯弯，似乎和世间的少年一般无二，“但是你猜错了，这只是回礼。”
回礼？
那个吻。他曾说过酒很甜。
“我已经放进你的口袋了。”
什么时候的事……是一起蹲着的时候吗？还是他起身时呢？如此神鬼莫测的手法，不做小偷简直可惜。
我伸手摸了摸上衣的口袋，摸到了一枚袖扣。
金色的玫瑰，在清晨的阳光下闪闪发光。
“谢谢。它很美。”我捧着它。这只手里的黄金在此刻比另一只手里糖果更加贵重。
首领说：“那就好好保存着吧，别再随意交出去。”他的目光意味深长。
我不自禁攥紧了掌心，挺直了脊梁。
月牙儿与玫瑰嵌入掌心，硌得有些疼。
“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