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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 足够的安全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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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声音从远到近,到了尾音时人就已经出现在了我们旁边。来者也是一身黑西装,即便戴着一顶礼帽还是能看出其个头不怎么高,脸庞也有些青涩,大约同样是一名青少年。

    不过这些都不是关键。

    关键是——他和他抓着的人是怎么突然出现在这里的啊!

    超能力?

    说起来,电话里他好像以为中日互译是我的“能力”?

    这里……还是我原来的世界吗?

    我愣了愣,试探着打招呼:“请问是……中也先生吗?这位是?”青花鱼——不,被称为“太宰”的少年,他似乎是这样称呼蛞蝓先生的。

    中也先生压了压礼帽,踹了地上躺着的太宰一脚:“啊,是我。这位是我找来的医生,应该能帮上忙吧,虽然我觉得他就这样死了更好。”

    太宰非常敷衍地哼哼了一句:“好痛好痛……”

    虽然看起来有点奇怪,但少年人之间的关系真好呢。真好。我垂着头笑笑。

    然后自觉地挪开位置让那位医生接手,但放不下心还在一旁念叨:“患者的皮肤很冷,脉搏细速,脉压不足,之前意识也不太清楚,可能会发生休克,最好及时补液扩容。”

    而对方只是对我点了点头,就没再理我。我只好尴尬地站起来离开。长时间跪坐让我头晕腿麻,加上酒精带来的晕胀感,我几乎在站起来同时就要倒下。

    但我毕竟没有倒下。

    是中也在后面扶住了我。

    “喂,你没事吧?要不要让医生给你看一下情况?”

    “谢谢,我没事,我只是酒喝多了。”

    他嗅了嗅,鼻息在身后吹拂着,使我不大自在。

    “这么大的酒味,我还以为是太宰那家伙喝的呢。”他这样说着,见我已经站稳,便松开了手。

    于是我也松了一口气。

    与此同时,那边的医生已经熟练地从怀里的医疗包里翻出了液体和输液器具,甚至还架起了一盏灯。他问地上闭着眼睛假装自己还在昏迷的少年:“太宰大人,请问你之前做过什么?”

    太宰大人他拒绝合作:“我做了什么呢?糟糕,我好像忘记了呢。”

    “你这麻烦制造机还要给别人添多少麻烦才够啊!给我好好回答!”中也一把攥住了他的领口,将他从地面提起,看样子好像下一秒就要抡起拳头把他再次揉进草地。

    当事人丝毫不慌地睁开眼,理直气壮地反问:“什么?难道不是中也在给我添麻烦吗?破坏了我和那位小姐的约会的人,不就是你吗?”

    我:“……”

    中也:“哈?!”又把手里的人提高了一点。

    医生抬起头来,视线幽幽地在我们三人之间徘徊:“中也大人,您这样抓着太宰大人摇来摇去,我没有办法进针。或者,这位小姐可以来帮忙固定一下手臂?”

    给人家添麻烦的人是我们三个呢。

    我看着灯光下医生眼下淤积的青黑色,生出了对同行由衷的怜惜。大半夜被抓过来解决不配合的患者,怎么想都太惨了点。而且他这么惨,也有我一通电话的原因在。

    “我来帮忙吧。需要重新消毒吗?”我轻叹一声,再次上前握住那只缠满了绷带的手。

    借着灯光,我终于看清了这只手的确切模样,青色的血管微微鼓起,瘦长的手指安分地蜷缩着。毫无疑问,无论是在先前朦胧的月光下,还是在此刻明亮的白炽灯下,这都是一只美丽的手。

    我欣赏它的美丽,但这并不妨碍我觉得它危险。

    这个名为“太宰”的少年,裹在一身黑色的西装下,裹在黑色西装下的白色绷带里,让我想到了奥利奥。

    又苦又甜。

    这种人要是和我靠得太近,恐怕只会是对他……不,是对彼此的折磨。

    我害怕去了解一个复杂的人。

    这样想着,消完毒进完针,我便松开了他的手。

    虽然那样想,其实也不过是对我自己的提醒罢了,人家又没有要靠近我的意思,我这些无用的忧虑与警惕不过是自作多情。

    看,他的确没有靠近的意思——他说:“你说得对,月色真美。”

    灯光下他的脸色越发苍白,对我露出了一个近乎于干净的微笑,于是在某一个微妙的瞬间,我感知到了他的本意:到这里就足够了。他放过我了。

    他真的这样想吗?我有些迷糊。

    可我是一个不擅长阴谋论的人,或者说我长时间以来都在本能地说服无时无刻不在怀疑的自己去相信,因此我选择了相信他主动保持的距离。

    于是我也试着对他微笑:“这样就好。月色很美,死了的话就再也看不见了。”这是我直觉中最近的安全距离。

    “啊,小偷小姐,我们真是心有灵犀呢!果然,还是请你把我一起偷走藏到被窝里面吧!”太宰做出一副感动极了的模样,一把抓住了我的衣摆。

    我还没来得及干笑,就听见旁边的帽子下发出了一声夸张的倒吸气:“嘶——太恶心了!不要性骚扰好吗?”

    我佯装自己也被肉麻到,搓了搓自己的胳膊,然后点点头:“确实有点。”

    然后搓着搓着,就感到了一阵不对劲。

    要完。

    我的肾与膀胱就像那边的同行一样,一直都在勤勤恳恳地工作着。

    再加上,酒是利尿的。

    我这下终于可以干笑出声:“啊哈哈,那个,我想请问一下,这附近有没有公共厕所呢?”

    蛞蝓先生·中也少年,闻言慢慢转过头来,漂亮的蓝色眼睛定定地看着我:“没有。如果你比较急的话,我可以——”

    “你可以什么?中也你要亲自带她进女厕所吗?!这才是性骚扰吧!漆黑的小矮人好可怕!”

    “……你给老子闭嘴!”

    喜闻乐见的,某人再一次挨揍。

    我无奈地扶额:“没关系的,我并不觉得冒犯。”真正被冒犯到的人怎么看都是这位被调侃得耳尖泛红的少年人吧!

    “也是呢,毕竟我之前不小心强吻了你,你也并没有觉得冒犯。”太宰笑眯眯地说。

    “什么?!你这人渣——”硬了硬了,中也的拳头硬了。

    我眼疾手快,连忙拉住了他垂在身后的外套衣袖。

    “中也先生,我真的很急!人的排泄系统你我都有,我相信你一定可以理解现在的我!”

    是什么!让我说出了如此破廉耻的台词!是他,笑眯眯的、黑漆漆的太宰同学。

    就算不介意想要上厕所的生理现象,但继续冒犯别人真的不是我乐意的啊!

    中也摸了摸脖子,轻咳一声,对我伸出了一只戴着黑色手套的手。

    “走吧。对了,你恐高吗?”

    不,我恐男。

    开玩笑的——“有一点。”

    “那就闭上眼睛吧。”他抓住我的手腕,“准备好了?”

    然后我们就上天了。物理意义上的。

    准确地说,是来了一场屋顶跑酷。

    难怪医生刚来时没给我好脸色,任谁坐了缺少安全措施的过山车下来都会一脸菜色的吧!

    不过身体的感觉好奇妙,分不清上下左右,就好像身处太空?这是他的异能力吗?

    真好用。就是有点废屋顶。

    这样想着,我在风里问道:“中也先生,没有其他交通工具吗?比如汽车、摩托车什么的,速度应该也不慢吧。”

    “这个嘛,因为你不知道自己在哪里啊,我也只能猜到一个大概的方向,视角高才比较容易看到你们。”

    但是……既然已经确定了大概方位的话,沿着河边一路狂飙也还是能找到我们的吧,有交通工具的话也许就能把太宰转移上去,这会儿说不定已经到医院了。

    我把疑问吞进肚子里,决定还是不要打击少年人。

    少年人虽然不太机灵,但是给人以十足的安全感。按照他的说法,他这样做只是想尽快找到我们罢了。

    我还挺喜欢这种死脑筋(褒义)的。

    我喜欢这样纯粹的、简单的人。

    中也和太宰两个少年,让我想起了我那两个朋友和我。

    ……不过我才不会没事就迫害我的两个心肝宝贝呢!

    我想她们了。

    我抬头看见了月亮,想起苏轼的诗句。

    千里共婵娟。

    我和你们,抬头看见的,还是同一轮月亮吗?

    我不由攥紧了手,却只能让指甲深深陷入掌心的嫩肉,引来一阵于现实毫无用处的疼痛。

    同时引来的,还有少年的关怀。

    “怎么了?再忍一忍,很快就到了。”中也关怀的声音拯救了我。

    又是“忍一忍”,就没想过这么刺激的屋顶跑酷让初试者失禁的可能吗?

    我眨了眨眼,忍俊不禁:“可以再快一点的,我怕我憋不住。”

    此时此刻我忽然体会到了太宰的快乐:他真的好可爱哦。

    这种诡异的带着点母爱的情绪一直持续到我们落地。

    我们停在了先前看到的高得异常的大楼下。

    “中也大人!欢迎回来!已经报告boss了,boss说可以给您处理的时间,但不要耽搁太久。”门口的人也是一身西装革履,但是手里却端着不太绅士的东西,带着敬畏的声音掷地有声。于是我未成形的母爱应声而碎。

    我把视线从那个不可爱的东西上移开,觉得自己才是需要呵护的小朋友。

    祖国麻麻,我看见活的□□了!

    让我回去当您的社会主义巨婴啊!

    难道要我这个共产主义接班人大摇大摆地走进□□大本营去上厕所吗?!

    淦,这个世界太疯狂。

    让我疯狂的元凶之一显露了他的“真面目”。中也大人冷着脸,颇有上位者气势,他对那人点点头,又低骂了一句“都怪混蛋太宰”,然后将我交代了出去:“这位小姐是……我和太宰的客人,你们接待一下。”

    不幸中的万幸,他们都没有问我叫什么名字,这应该意味着我只是一个不重要的过客。

    那就好。我暗自松了一口气。

    然而——

    “对了!都怪太宰太麻烦,我都忘了问你的名字。”

    “哗啦”。

    什么东西碎掉了呢。

    害,我当是什么,不就是我的玻璃心么。

    我皮笑肉不笑,沉默了几秒,报上了自己的常用假名:“姓万,名黎斗。”

    这是我高中时代起的名字,直到现在都很喜欢。曾经有人来问为何要取这个名字,我通常会回答这三个字倒过来就是“逗你玩”的谐音。不过更深层次的原因,还是我喜欢这三个字。

    亿万光年,黎明星斗。

    那是我最沉迷于科幻和哲学的时代,这个名字就像一种象征,又像一个匣子,装满了少女时代的我那些无穷无尽的迷思。它们太过于庞大,太过于热烈,即便是时至今日,我仍然深爱着星空深处。

    从前恐高是因为自己疑神疑鬼,害怕自己被挤下天台,现在恐高不过是因为,敬畏着将我留在这里的地心引力。

    我生,我死,永远无法拒绝的地心引力。

    可我将永恒地仰望群星。

    这样就足够了。

    于是我放下心来,平静地对中也说了“谢谢,再见”,然后跟在端着枪的男人身后,平静地进了女厕。

    康德说:“有两种东西,我对它们的思考越是深沉和持久,它们在我心灵中唤起的惊奇和敬畏就会越来越历久弥新,一个是我们头顶浩瀚灿烂的星空,另一个就是我们心中崇高的道德法则。”

    我过去总觉得康德的绝对道德太过于死板,可是我终究活成了用自身道德把自己栓紧在了地面上的人。

    就像风筝一样。

    这和想要下降的查拉图斯特拉相去甚远。但是有什么办法呢?我终究还是做不到超人的哲学,只是一个随处可见的俗人啊。

    我想起那时的自己曾用尼采的强者意志来反抗太宰治那句被广为流传的“生而为人,我很抱歉”——虽然我后来知道了这句话并非出自太宰治之口——我能理解这样的弱者的哀鸣,可是我不会与之同情。如今想来,不过是因为当时的我也只是一个随处可见的、妄图挣脱的弱者。

    况且,现在的我觉得,就算是俗人,我也喜爱这样的自己。我已经与她和解得差不多了。

    而太宰治只是不幸地被曾经的我误解。这是一个历史遗留问题,尽管被误解是表达者的宿命,可是这不代表理所当然的误解就能被原谅。

    我是一个自诩公正的人啊。

    等我回去,或许应该静下心来重新审视太宰治先生的《人间失格》?

    说起来,太宰治先生……

    ——太宰?

    我洗完了手,盯着镜子里的自己,歪了歪脑袋。

    还挺巧的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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