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散
她喝了口果汁，继续听饭桌上的人聊天。
跟一群平均年龄三十五岁以上的大学老师吃饭，最大的好处就是没有乱七八糟的酒桌文化。
他们分成几个小队伍，这边讨论专业问题，那边聊着家长里短，就算吐槽学生上课情况，开玩笑，侃大山也是恰如其分。
几波人穿插着聊天，偶尔出现让人发笑的玩笑话。
每次哈哈大笑时，张俊宇会偷偷瞟着妈妈的表情，只要见到妈妈的眉眼柔和，嘴唇弯起，注意力集中地听别人讲，她就会更高兴一点。
他们唱起歌，还有人在伴舞。
张俊宇的双手也不闲着，左边握着妈妈，右边牵起弟弟，开心地跟大家合唱。
直到散了会，回学校的路上，那首歌的旋律还在她嘴边哼唱。
晚上十点了，路上的行人所见不多，他们一家三口慢慢走在偶尔有车经过的小路上。
风一吹，沙沙的树叶摩擦声更显寂静，凉爽的空气中还能闻见散不去的硝烟味。
张俊宇坐在轮椅上被弟弟推着往前，她静静地回忆晚上这场热闹欢快的聚会，表情像是被施了微笑法术。
今天一晚上甚至能超过她这半年以来得到的快乐。
她不禁感叹，过节真好啊。
过节还放假是世界上最伟大的规定！
家人朋友欢聚一堂，其乐融融，她觉得自己爱上了过节，越来越能理解节日的意义。
她期待下一个节日，最好还要放假，那么她的快乐值会不断+1+1+1。
她仰头看走在身旁的妈妈，似乎是欢乐的氛围淡了，妈妈的神情不像聚会上那么柔和。
值得庆幸的是，她的嘴角还挂着一丝似有若无的笑意。
要跟她多聊天，维持刚才火热的气氛。
嗯。张俊宇心里对这个想法默默地肯定。
她头脑一热牵上了妈妈的左手，喊着：
“妈妈……”
可下一秒，手掌处的残缺触感让她神经蓦地发紧，刚握上的手条件反射地松了下。她的声音顿住，刚才激动澎湃的念头也冷静下来。
再抬眼看时，妈妈正面露疑惑，垂眸看她。
那只牵着妈妈的手抖了一下，她镇定下来，又慢慢握紧，直至两张手掌之间没有一丝空隙。
她定了定神，神情如常，带着笑问：“今天开心吗？”
妈妈的眼睛像是被她期待的目光投射久了，也慢慢出现光亮，她转头向前看，眨了下眼，继而无声地笑了下，点头，“嗯，开心。”
虽然那表情只是短暂地浮在脸上，张俊宇还是扬起笑脸。
快乐+1
心情正漂浮悠扬着，微信视频响了。
是刘阿姨，张俊宇接通。
刘婕出现在画面，身后是她家客厅。
“小宇，你们现在到家属院了吗？”
“马上就到了。”
“那就好，都怪孩子非要闹着见我，不然我就送你们回去了。”
“没关系的，阿姨，走一条街就到了，也用不了多长时间。您多陪陪孩子。”
“哎呀，这孩子刚还跟我闹着要见小宇姐姐和知意弟弟呢。”刘婕扭头，“快来，跟姐姐弟弟视频。”
“小宇姐姐！知意弟弟！中秋快乐！”视频中出现一个小男孩大声叫着。
“中秋快乐。”张俊宇笑着回道。
说完，她冒出一个想法，转头向妈妈说：“我们一起说中秋快乐吧，正好我截个图，当照片了。”
她又回头对弟弟说：“知意，你来比个心。”
张知意听话点头。
接着俩人仰头看妈妈，何轻云停下，慢慢弯腰凑过来。
张俊宇高举起手机，视频画面中，她坐着，妈妈弯腰，弟弟站在她身后，双手伸到头顶，做比心的手势。
“三、二、一”
“中秋快乐！！”
三个人的祝福声落下时，张俊宇已经伸手截好图了。
她仔细端详这张图，图片中五个人都露出了笑容。
看了良久，她抬起头看着前方的路，他们还要继续往前走。
新的一周，阳光依旧。
回学校的第一天，各科老师开始清放假前留下的试卷。
没到午休，班里同学保持一贯的学霸作风，已经在刻苦作习题，教室里偶尔发出一两句讨论声。如果不是角落里乱糟糟的动静，绝对可以被当做模范班级表彰。
“啊～”
随着这声痛苦的长叹，张俊宇桌角摞起的书被苏铭瑞的后背倚着往桌面退。
她推了推书本提醒，始作俑者没有一丝悔改，头直接躺在了上边。
张俊宇倒立笔头在他耳边敲了敲，“赶紧起来，打扰我做题了。”
“班长，连你也嫌弃我？”苏铭瑞两眼发直，绝望地哭诉，“我的光……暗淡了。”
“我没功夫嫌弃你。”
张俊宇直接推开他的头，看了眼他窗边的同桌说：“你的光，是被辛戈挡住了。”
苏铭瑞的头赖着不走，悲伤地叫着：“呜呜呜，哇哇哇……”
苏铭瑞的新同桌辛戈斜了他一眼说：“非得这么丢人现眼吗？”
这句话好像发射剂，苏铭瑞的头直接弹起来，“哥们，你对鄙视我这么执着吗？我都跑到这犄角旮旯里来了，还是逃不脱你，我好痛苦。”
“痛苦你忍着。”辛戈放下手头的东西，微微倾身向他，名正言顺道：“可是你妈妈亲口嘱咐过我的，让我在学校里多照顾着你。”
苏铭瑞满脸悲怆，“从小到大，你在我妈面前装模作样，她是被你乖巧的模样给骗了！”
“还有这兄弟。”他敲着辛戈的桌子，疑惑道：“你绝对给他下了迷魂药，要不然他怎么会同意跟你换座位？”
“人家想去找他同桌我有什么办法。”
苏铭瑞长叹一声，身体倒向后桌，“班长，我完了，我可能这辈子都要活在他的阴影下。”
张俊宇看着不断往桌面中央移动的书本，深吸一口气，水笔抵住他的脖子威胁道：“你要是再不起来，现在就得完。”
听言，苏铭瑞的头缓缓升起，摸着脖子看了眼斜后方抱怨道：“甄帅怎么还不回来，我要向他控诉你俩。”
张俊宇把面前的一摞书本扶正，顺便给突然被叫去王朕办公室的同桌摆正了课本。
桌面干净又整齐，张俊宇心情舒畅，开始做题。
“咚咚咚！”
办公室的门被急躁地叩响。
“进来。”
里面的人说道。
甄帅推开门，就看到王朕坐在办公桌后边，表情严肃。
王朕抬头看见他过来，垂眸示意桌前的椅子，“来，坐。”
甄帅看到椅子疑惑，被叫到办公室里还有座，这是头一回。
“王哥，找我什么事？”甄帅坦然坐下问。
没犯什么错就被班主任叫到办公室这也是头一回。
王朕打开保温杯喝了口水，“跟你说一下运动会篮球赛选拔的事。先跟我讲讲现在的选拔规则和你们篮球队的情况吧。”
“好。”甄帅点头陈述，“为了准备这次年级赛，校篮球队分成三个年级组，如果组里队员不够，需要从篮球俱乐部里的成员进行选拔。”
“选拔的规则是，每一个年级组选择相应的年级成员，可以由年级负责人指定人选，或者进行比赛，选择能力强的成员加入。如果俱乐部成员都达不到选拔标准，或者与队内成员磨合的不好，还可以面向全年级招募选拔。以前打过比赛有经验的优先……”
“好，可以了。”王朕打断他问：“你是高二年级的负责人是吧？”
“是。”甄帅回答。
“说一下目前你们篮球队的情况。”
“好……”
甄帅有些疑惑，怎么突然问这些。
“目前我们队缺个大前锋，其他队员跟高一的时候一样。准备从明天开始对俱乐部里高二年级的成员进行考核，考核期为五天，一周内确定下来人选。”
“嗯。”王朕点着头，放下保温杯，叹着气说道：“现在，出现了一个变故。”
甄帅怔住：“啊？”
王朕面色犹豫，似乎在思考怎么跟他解释。
“变故就是，你们目前这个队伍原地解散……”
“什么？！”
甄帅“蹭”地站起来，满脸震惊问道：“为什么啊？”
王朕深吸一口气，“因为有人说，这个选拔规则不公平，能参加选拔，打比赛的都是你们篮球俱乐部里的，普通学生无法参与。而运动会则是面向全年级的，每一个人都应该有参加的资格。”
“说你们垄断了选拔资格，让一些不在俱乐部里的热爱篮球运动的同学丧失了选拔资格，失去了证明自己的机会，不利于某些学生发挥特长，跟全□□动的主旨不符什么的，其他的我就不细说了。”
“总之，就是要在整个高二年级重新进行人员选拔，包括你们俱乐部里的队伍还有候补人员，重新考核，自由组队。根据组成队伍情况进行比赛，最终胜出的队伍去打年级赛。”
甄帅静静听完，长呼出胸中的浊气说：“篮球俱乐部在高一期间全年招新，能经过考核进来并经过全年训练的，本身就代表了学校最高水平。难道，我们这些经常训练和打比赛的成员比不过那些连考核都过不了的人？”
“嗯……”王老师犹豫着找补，“说不定一些有实力的同学当时对篮球俱乐部没兴趣，现在有比赛又想参加了呢？”
“现在又想？”甄帅无语地“呵”一声，“那之前也是从俱乐部里选人参加比赛，为什么当时没说过这个问题，现在突然改规则。”
“当时是……”王朕也说不出话，躺在椅背上放弃找补，“当时你们陈主任也没说过这个问题。”
“陈主任？陈雷？”
甄帅直呼大名。
王朕抬眼瞪了他一下，继而点头。
甄帅嘴比脑快，“他是不是有病……”
“你快闭嘴吧！”
甄帅吐出一口郁气闭上嘴，躺在椅子里，仰望天花板。
王朕无奈地叹了口气说：“我也是中午突然被叫过去，他跟我说了这些，我听了也觉得规则改的……没什么必要。但是人家都发话了，应该就按照他说的规则定下了。”
“凭什么他能随意更改，这不应该是全校统一规定的吗？”甄帅又找到理由反驳，“而且，从俱乐部里选人参加比赛的规则是三个年级一起定的，如果我们改变了，那他们会不会做出改变？”
“全校统一规定的只是跨年级比赛时的规则。至于选拔赛，各年级自己规定。我们怎样规定影响不到其他两个年级。”
“所以说他们怎么没有那么多事儿啊？”
“我知道你现在很不爽……”
“极其不爽。”甄帅的情绪也不藏着掖着，“这个规定让我们失去很多训练磨合的时间，本来再选个人就能训练打比赛了，现在又要从零开始考核组队，这不有病吗！”
王朕也没办法，只得安抚着说：“比赛的输赢不重要，重要的是体验这个过程。”
“这句话是给失败者说的，输赢都不重要了，比赛还有什么意义。还体验过程，平时打球体验不到？非得这时候体验。”
“行了，别抬杠了。反正就是这么个事，你回去自己消化吧。”
说完，王朕提起保温杯喝了两口。
甄帅的气还没有消化完，躺着不想动。
“怎么？”王朕看他不走，“你想留下来喝两口茶？”
“在这儿散散怨气。”
莫名其妙被叫过来，然后带着一身不痛快回班？
他自己想想都晦气。
“对了，比赛项目时间表都发下去了吧，下午饭点，把班里同学报名的运动会项目名单拿过来。”
老王又安排任务。
“知道啦。”甄帅起身，想着还是走吧，一会儿又一堆烦心事。
“走了啊，王哥。”
说完他不管身后人，径直走出去。
午休已经开始，班里静悄悄的，只剩下书本翻页和几不可察的呼吸声，甄帅轻手轻脚地关上后门。
回到座位，看见桌面整整齐齐，不用猜就知道是谁整理的。
“谢谢班长。”甄帅轻声说完，趴下准备睡觉。
张俊宇没有理会他，全神贯注地投入到书本中。
甄帅调整了下睡姿，眯缝着的眼睛自动聚焦到张俊宇那张白中透粉，完美无瑕的侧脸。
从嘴巴，鼻子，眼睛，额头到她的卷发，甚至圆润的头骨都被他欣赏一圈。
他移不开眼了，心里“啧啧”两声，手直痒痒，想给她画下来。
最后，视线转了几圈，又落到她的眼睛上。
每次闭眼后，甄帅脑海中都会蓦然出现被人群簇拥的张俊宇和那双锐利漂亮的眼睛。
即使是那天下午他不经意回首时撞入眼帘的，却在每一次看到她时都会想起来。
他迷迷糊糊地盯着看了良久，似乎被她沉稳恬静的气质影响，烦躁的心情慢慢平稳下来，身体和神经放松在沉寂的环境中，眼睛闭合，随之抛下一切坠入梦境。
过了很久，梦境被拉扯摇晃着，神经上回荡着仿佛从远方传来的模糊的叫喊声……
“甄帅，甄帅……”
“甄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