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4 章
江萱回头望去，原先仅离她们两三步的侍婢们齐齐停下，由二人兀自往前走去。
江萱原本还有些犹豫，然在王采薇已失去大半神采的眼神下，她心一横还是把董郎君已婚的消息诉出。
“表姐，那位董郎君早有妻室，并非良人。”
王采薇眼底有一丝波动，很快又沉寂下去。她别过头看向前方，嘴角上扬一丝让江萱看不懂的弧度。
“我知道。”王采薇说道。
注视着王采薇亦哀似喜的神情，江萱捉摸不透她此时的心情。
忽然一阵寒风吹向半臂，江萱伸手覆上微凉的肌肤，再回头见两行清泪落下，王采薇恍若未觉，任泪痕自干带走她面上的温度。
“表姐……”江萱想安慰她几句，话到嘴边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无事。”王采薇随手将泪痕擦去，回首笑容不算牵强。只是江萱分明瞧见王采薇眼里的神采比方才又黯淡两分，只有皮囊的呼吸还告诉别人她还活着。
也许王采薇对董郎君的感情并不仅如楼玉兰所言，仅是对自由生活的向往以及对规训厌弃的象征。
江萱微微偏头，无法理解这样的感情。
“表姐，舅母还是疼你的。”江萱如是安慰道。
听到王夫人的名字，王采薇轻微地摇摇头，积攒多年的话终于在江萱面前说出了口：“母亲疼季和远甚于我。”
江萱眉心微动。
世间男女差别远胜嫡庶。
“爹有好几房姬妾，自从季和出生后，爹就鲜少踏进娘的卧房。”王采薇冷漠陈述着，就像这一切的事情并不发生在她自己身上。
“大哥继承家业，五哥地方为官，季和是幼子，爹娘都盼望着他能一举入仕，进三省为官。至于我们这些女儿，不过就是他们花团锦簇生活中的点缀罢了。”
江萱咬唇，思考着王采薇所说的一切。
“表妹。”王采薇停步转身看向江萱，似笑非笑地看向她，“姑父姑姑对你很好吧？可他们有许你绝对的自由吗？”
江萱看着王采薇瞳孔里倒映着的自己，不敢回答：“表姐，你怎么……”
“不，他们不会的。”兀自转过头，王采薇怔怔说，“即便是季和，也不会愿意与她的亲姐姐分享权柄，就像多年前的……那桩旧事……一样。”
王采薇撑着摇摇欲坠的身体往前走，她轻轻笑着，走向她想要的地方。
“表姐……”
江萱心里有种不妙的预感，上前一步试图阻拦王采薇前进。
“表妹，我有点累了，你让我一个人静静待会儿吧。”王采薇没有停步，她的声音飘来，就像将要熄灭却还要忍受最后一阵风吹的烛光。
“表姐！”
江萱重重地唤着王采薇的名字，上前拉住她的手，似乎这样才能让她的心安定一点。
王采薇回头，微笑着抚摩江萱的额发，就像江萱第一次见到她一样。
“我真的没事。”她说。
江萱看着眼前人的表情，似乎方才所感知到的一切仅是江萱的幻象。
江萱挽住王采薇的臂膀，笑着回应道：“表姐，我们原路回去吧。”
王采薇往来时路深深瞥去一眼，她摇摇头又道：“我有点累，再也走不了一点了。”
江萱回头，不知何时她和王采薇已然走远，连身后跟从的人的身影也瞧不见了。
“萱儿，你再帮我一件事吧？”王采薇疲惫地笑着。
江萱未察觉王采薇语气有异，点头应道：“好。”
“我娘今日也来了，你帮我和她说，以后采薇再也不会让她苦恼了。”
江萱眉间凝重，犹豫说道：“表姐，这样话你还是自己和舅母说比较好。”
“前些日子娘为我的事操碎了心，我愧于见她，所以暂且麻烦你帮我了。”
王采薇面上愧疚不似作伪，江萱犹豫片刻还是答应，临走前她又问王采薇是否需要让她唤人来照料。
王采薇没有回绝，只说自己在这里等她。
江萱见她神色如常，心里稍稍安稳些，起身原路返回。见先前那些侍婢尚在等候，便叫她们先进去服侍，自己则同阿芷一起往前院去。
途径花园，原先在这闲话的贵女们已然离去，就连周宣容与李谧也不见踪迹。江萱估摸下时辰，想来是到了用膳时分，故而皆离去归席。
然江萱不见人来寻她和王采薇，想来尚未开席，自己现在归席也不算惹眼，便加快了脚步，试图驱逐心里那股越来越强烈的不安感。
再过一道门便能回前院了，江萱脚步未停，正巧与来人撞了个正着。
“哎呦，这是哪家姑娘啊，走路也不当心些。”
那人说话持有阉人独有的尖细嗓音，江萱锁眉看去，却见到自己最想避开的那个人。
江萱迅速低眉，屈膝问礼道：“臣女见过齐王殿下。”
“江姑娘？”一抹惊喜闪过齐王眼底，他伸手虚扶一把，问道，“不是要开席了吗？江姑娘怎得在这里。”
“臣女方才在花园与柳五奶奶一道赏花，一时贪看才错过了时辰，这便要去前院。”江萱没有抬头，却能感觉到齐王的眼神游走在她的身上，不由感觉一阵恶心。
齐王轻挑地“哦”了一声，依旧不收回自己的眼神，与江萱继续搭腔道：“王妃主持中匮，府中花园亦是她亲自料理。若是江姑娘喜欢，可以时常过府赏花。王妃与你姐妹情深，自然也会欢喜。”
听到那句“姐妹情深”，江萱感到一阵恶寒。只是听齐王的口吻，怕不是这么容易离去的。
江萱深吸一口气，正打算开口应付，却听得从齐王身边传来话语，引得江萱抬眸看去，又见一熟人。
“殿下，宾客们都在等着了。今日王大人，陈大人，陆中书令都来了，怕是不好让他们久等。”江祁恭敬地跟在齐王身后，谏言道，“豫王已入席，正和这几位大人闲话。”
江萱观他们言语姿态，心下对二人的关系已然明了。
“孤知道了。”齐王听到豫王的名字如临大敌。
他收回黏着在江萱身上的目光，转头语气温和地朝江萱言道：“秋来风起，江姑娘要多注意身体，免得伤风了。”
“是。”江萱没有抬头，谢过齐王的好意。
齐王也不再与她废话，抬腿离去。
江祁紧随其后与江萱擦肩而过，目光相触时微微朝她点了下头。江萱疑惑于江祁为何帮她的同时，亦颔首以表谢意。
齐王已然走远，江萱起身快步往前厅走去。然未等她与王夫人说上话，江夫人便使人把她引至身旁，紧紧按住她的身体不许她胡乱走动。
“你刚刚去哪里了？都不见你人！”江夫人轻声喝道。
被江夫人紧紧按住的手腕传来疼痛，江萱来不及与江夫人细说，只说自己与王采薇闲聊了几句，却见江夫人眉头紧锁，依旧不肯放她离开。
“采薇这孩子近来有些魔怔，成日跪在佛像前不知道念叨什么。她若和你说些什么，你且不要让他人知晓，否则引来祸患便不好了。”
江夫人眼神犀利，盯得江萱不由心虚一阵。王采薇适才的话犹在耳边，江萱虽无法查证，心底却明白无论是江老爷还是江夫人，绝不会给自己置喙未来的机会。
“母亲，我知道了。”江萱笑着应对，顺势往江夫人怀里倒。
她嘟囔着嘴，装作与江夫人亲密无间的模样，与江夫人言道：“可表姐方才和我说，她愧对舅母，还让我传话给舅母呢。”
江夫人本就不是什么铁石心肠的人，如今江萱撒娇似的模样她虽轻声喝止，语气也渐渐软了下来：“多大的人了，还往我这儿撒娇，叫别人见着了可不得笑话。”
江萱轻轻一笑，江夫人抚摸江萱的秀发，眼里满是慈爱：“你舅母是你表姐的亲娘，当娘的又怎么会真的责怪自己的孩子呢？你且和采薇说让她放宽心，只要她和姑爷好好的，你舅母便能安心了。”
江萱点头应下，心底的不安却渐渐扩大。
晚膳后，天渐渐暗沉。
陈琰又道今日除却听戏赏花外，还在花园与池水便准备了些新奇玩意儿供大家赏玩，立时引得不少人的好奇。
然江萱却神情肃穆，与周遭人格格不入。
自她入席后，虽和江夫人说明迟到原有，然江夫人却不肯放她随意走动，更不许她去寻王夫人。且江萱用膳时迟迟不见王采薇的身影，心里更是惴惴，总觉得要出什么事。
席间人影渐疏，江萱紧随着江夫人，随人群往花园池边行去。
白玉栏杆将人流与池水分割开来，江萱在人群中搜索着王夫人的身影，又见人影匆匆中韩孺人、乐安县主、浔阳王妃的身影，甚至连两位长公主都来了。
今日这场宴会当真是热闹啊！江萱这样想着。
嘭——
天已全然暗了下来，远处传来一阵乐声，烟花绽放于漆黑的夜空，如星子般落进无边的池水。湖面上倒映漫天星子外，亦存有烟花绽放时的美丽。
花团锦簇终有时，一阵绚烂后，众人尚在回味中，忽见自远处飘来一盏盏孔明灯。灯上疑画一幅幅美人图，飘荡空中时亦有嫦娥奔月之感，众人不由看痴了。
正当众人沉溺于繁星奔月美景之时，不知是谁喊了声“瞧那湖中”，又把众人的目光往湖心亭看去。
熊熊火光燃起，渐渐吞噬半空中尚未完全飞去的孔明灯。
这边全是女眷，被这忽如其来的火光吓得一愣。远处男宾已然看到此景，忙唤人前去灭火。
“不好，里面还有人！”
呼喊声划破刹那的寂静，众人来不及反应，又听得人群中一声尖叫，纷纷回过头去看。
“哎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