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5 章
池中央火光熊熊,女眷们被这一幕惊得纷纷愣在原地。人群中不知是谁尖叫了一声,聚在一块的人群顿时骚乱起来。
陈琰到底年轻,一时不知道该如何让场面镇静下来。大长公主与几个德高望重的夫人也被这人群拥挤得说不出话来。
众人推搡间,江萱不知怎得被挤出人群,而江夫人仍还在那纷乱成一团的人群中纠缠不清。
江萱一缓精神,往那骚乱人群看去。陈琰因站得靠边,仅是发髻有些散乱。至于那人群中其他人,发髻金钗交叠,一时不能分开。
江萱看着眼前这杂乱场面不知道该如何制止,转眸间瞧见远处燃烧水榭当中有一隐绰身影,然不及她细看,便听见那耸动人群中忽然传出一声惊喊,连带着人群也瞬间安静下来。
“孺人!孺人!”
那声喊得凄厉,江萱不知发生何事,提裙上前,却透过人群间的缝隙见韩孺人不知何时跌倒在地,整个人瘫软在侍婢怀中不省人事。
在场生育过的妇人不在少数,很快就有人发现不妥:“韩孺人这是快生了,快去叫稳婆。”
江萱往韩孺人下裙看去,果见裙摆一片血色。她难掩不忍惊讶,抬袖轻掩红唇,眼神不由往离韩孺人一丈距离的豫王妃身上看去。
不远处,陈琰在周宣容与李谧的搀扶下一瘸一拐往这儿走来。见韩孺人如此情景,陈琰眉头紧皱,忙不迭地令人收拾出间干净屋子来供韩孺人待产,又遣人立即去寻大夫和产婆。
未几,几个膀大腰圆的粗壮婆子出现朝众人匆匆一礼,便背着韩孺人往厢房去。
江萱凝视着韩孺人紧锁的眉头,下意识跟上几步。然掌心的痛楚很快唤醒她的理智,对韩孺人的怜悯也在回头观望众人反应时迅速隐藏幽深眼眸之下。
因这突如其来骚乱,各家夫人姿态狼狈。陈琰身为主人,必须安抚众人。
烟火与孔明灯早已散尽,陈琰拖着受伤的腿一一与各家夫人致歉,亦道今日损失齐王府必会赔偿。
到场的官眷虽有怨怼之色,然闻赔偿二字,又见陈琰身为亲王妃道歉诚恳,这心中的气消散不少。
然事事不可能皆如人意,有几家妇人不肯这般轻易放过陈琰,嚷嚷着要齐王府给个说法才肯罢休。
江萱认得那些人,素日里和豫王府走得近些,也曾上江府游说过江夫人。
江萱眼眸一沉,正犹豫着要不要开口相帮,忽闻不远处假山边传来女声奚落嘲讽,立马把那几位的嚣张气焰打压下去。
“我寻思今日这事儿怎样都是无妄之灾,怎得像是瞧见了破落户上门打秋风,叽叽喳喳吵个没完,是家里没米下锅了吗?”
暗处一张冷冽的脸渐渐显露出来,那几家妇人怒目望去,在瞧见那张脸的同时不由嗤笑一声,遭受奚落的同时言语上亦不罢休。
“我当是谁,这不是宣宁侯家的妾室吗?”其中一位脸皮厚的扭腰上前,不屑地朝顺昌乡君翻去一个白眼,“今日大宴,你一个妾也配插话?”
卫氏冷笑一声,丝毫不把她的话往心里去,淡淡道:“你算什么东西?也配和我说话?”
“你!”那妇人性子显然是个泼辣的,抬手作势要往卫氏脸上打。
坐一旁的乐安县主看不下去,起身挡在卫氏面前,紧紧盯着那妇人不放:“宣宁侯府的妾还不劳给事郎夫人动手。”
面对乐安县主,那妇人显然气短两分。眼珠在二人身上徘徊,给事郎夫人挥袖收手,言语上却依旧不肯示弱。
“县主,我这是给您面子。这妾就是妾,即便是得了诰命也登不得大雅之堂。您呀还是多长点心,否则改日这宣宁侯夫人的位置说不定要换人做了呢!”
宣宁侯宠爱妾室胜过县主并不是秘密,只是那妇人于这大庭广众下道出属实不给乐安县主面子。
乐安县主也不是个软性子,正想再给那妇人点颜色瞧瞧,不远处的大长公主也注意到这边的动静,于陈琰的搀扶下起身走来,出声打断了县主:“柔丫头。”
“姑祖母。”面对长者,乐安县主收起怒火恭敬地行礼。
大长公主点点头,牵过她的手,眼神却如利剑般打在给事郎夫人身上。
“你是有过身子的人,又和那孺人年纪相近。姑祖母年纪大了,你去帮姑祖母盯着点。若她能平安生产,陛下亦会记你一功。”
乐安县主先是一怔很快回过神恭身退下,顺带着把卫氏一并带上。
江萱盯着卫氏整洁的衣衫,不由陷入沉思。
下人适时抬上一把方椅,陈琰扶着大长公主坐下,自己立于她身侧。大长公主打量着那妇人,淡漠地问道。
“你是……薛家的?”
“妾身见过大长公主。”妇人福身道。
大长公主浑沌的眼珠看不清情绪,江萱缓缓靠近想要听个清楚。
“淑妃向来恭敬奉上,怎得偏你这般张狂?当着吾的面都敢嘲笑亲王妃与县主,是不把吾与陛下放在眼里吗?”
大长公主说得轻慢,言语却是格外犀利。那妇人现在方知错,跪在地面磕头不已。
“妾身不敢,妾身不敢。”
“你薛家拥立太宗有功,只可惜自持功绩被太宗三废爵位。吾记得典籍中薛家先祖曾出狂言:‘若非薛氏鼎立相助,太宗岂能问鼎?天下宝座,以薛氏之功,何不能自拥?’,不知你薛氏上下如今是不是也有相同的心思?”
此言一出,在场人等悉数下跪。
薛家先祖此言与谋逆无异,当年太宗念从龙之功未曾株连薛家满门,甚至将爵位封于薛家后嗣,只夺薛家家主官职,算是宽容至极。
然如今大长公主旧事重提,那妇人怎样答都是个错,只得磕头不已望大长公主保其姓名。
江萱朝那妇人看去,不知道她此刻内心有没有后悔,方才不该挑衅齐王妃与乐安县主?
“你如今是皇家妇,祸从口出,齐王妃,你可记住了?”大长公主懒懒扫了那妇人一眼,抬眸问道。
“妾身明白了。”陈琰抿了抿唇,眼底说不出的情绪。
“你们都起来吧,动不动下跪累得慌。”
大长公主没有处置那妇人,然在场的人都知道这妇人的下场不会好了。
远处水榭的火已被扑灭,其中是否有人已经看不清。
江萱眼尖,自暗处匆匆跑来两婢女,一前一后跑到陈琰与大长公主身侧,伏耳秘密说了什么。
陈琰脸色登时一变,就连大长公主神色也不好。
江萱不明就里上前想要询问一番,却见大长公主行至王夫人身侧说了些什么,王夫人脸色立时一白,高喊了句“我的女儿”便昏死过去。
大长公主眼疾手快紧紧扶住,转头一脸冷峻朝众人道:“今日之事不过是火星迸裂导致,你们可都记住了?”
“是。”
随众人一道应声,江萱屈膝下蹲,连带着她的心也一道沉了下去,陷入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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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王府暗夜大火致官眷两死一伤,其中又牵扯皇孙与两位亲王,本该是京城大街小巷议论的话题。
然相较于皇室秘闻,边关大败更震惊朝野,举国哀痛。
回鹘以退为进,引大军层层深入,使后方粮草供应不及。主帅冯老将军战死疆场,卫小将军为夺回老将军尸身,率一小队人马趁夜色袭营,身负数箭生死难料。
冬,雪。
北上的道路泥泞,粮草难以运送。云州周边治所虽能暂保州府不失,然收复云州一时半会儿也是不可能的事了。
边关的雪很快吹到京城,江萱靠在枕头上,出神地盯着眼前那盆燃烧得透红的炭盆,就像窥见那日火光冲天,水榭里晃荡的人影似乎又出现在眼前。
江萱探手想要去抓住什么,到头来却扑了个空。
“姑娘,宫里来人了。”
阿芷推门进来,几瓣雪花飘进,恰好落在炭盆之上。仅仅是与氤氲热气刹那接触的功夫,雪花便消散无影,连个烟儿都没有留下。
江萱抬眸,空洞的眼神对上阿芷满脸的担忧。江萱麻木地点点头,似乎早就预料到了这一切。
前院,江夫人与来人周旋,又是陪笑又是遣人送上些金银珠宝望来使收下。
然来者摆摆手分文不取,只说是皇后娘娘召见,别的消息却是半分也不肯透露了。
江夫人内心焦躁,面上没有表露出分毫,道:“天使辛苦,这些东西既然送出手了就没有收回的道理,您还是收下吧。”
内官闻言也不再推辞,遂将那些金银一并收入囊中,神色照旧梳理冷漠。
“母亲。”
风雪渐浓,江萱站在门口,鼻头冻得通红。
江夫人心疼不已,却也知道江萱非去不可。她强打着精神,笑意勉强地向江萱介绍来人。
“这位掖庭监作,秦监作。”
“秦大人。”江萱微微一礼。
秦监作皮笑肉不笑地看向江萱,眯成一条缝的眼睛里闪烁冷酷的光:“江姑娘,皇后娘娘有事召您,您跟洒家走这一趟吧。”
“好。”江萱神色如常地应下,只给江夫人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便随着秦监作往外头走去。
今日的风雪真大,劈头盖脸地往江萱脸上砸,连带着前路都看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