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7 章
任由周宣容与李谧吵得火热,楼玉兰笑着看向江萱,招呼着她坐下:“江姑娘,坐。”
江萱随即就坐,楼玉兰提壶斟茶。
透过倾泻而下的水柱,江萱默不作声地打量着她。相较于上回相见,楼玉兰的气色看上去红润不少。
楼玉兰原本也是位荆钗布裙难掩姿色的俏丽佳人,只是迫于生计昼夜做活不停才至姿容憔悴。如今在李谧的帮扶下,她的生活想必也改善不少。
“江姑娘瞧什么?”楼玉兰从容对上江萱双眸,顾盼神飞,更甚从前。
江萱接过茶盏饮啜,是霍山黄芽。
“我瞧着楼姑娘看上去和从前不同了。”隐去眸中思索,江萱微微一笑回应道。
细长的指尖拂过青玉耳坠,楼玉兰眼角荡起一丝温柔笑纹:“多亏这些时日李姑娘的照拂,如今我在各家府邸教授闺学,挣来的银钱也能孩子们吃穿不愁。”
李谧与周宣容闹腾得厉害,却还能在江萱与楼玉兰交谈时插上一嘴。挡下周宣容再度袭来的细软胳膊,李谧探身说出一则秘闻。
“你是不知道,玉娘近些时日除了传授闺学和教那几个孩子读书识字外,还和隔壁一小医士交情不浅呢!”
“静言!”
楼玉兰轻声喝道,本就白皙的肌肤宛如蒙上一层火烧云,缠绕在指尖的绸绢透露她些许的少女情怀。
“我与他原有些交情,只是时移事易来往渐弛。若非上回撞见,我还不知晓他与我住同一坊间。”
楼家倾覆不过十数年,江萱翻过掖庭记载宫人的录册,楼玉兰不过双十年华。只是与她同样岁数的姑娘如今已然成婚生子,唯有她至今孤身一人。
江萱思及造成楼玉兰如今这般的原因,对楼玉兰的歉疚更上一层,藏在心里的话瞬间脱口而出,得来李谧与周宣容震惊的视线。
“其实你若真和那医士两情相悦,何不永结良缘,也好过你一人无依无靠。”
楼玉兰也未曾料到江萱会这般说,神情略有一怔很快又恢复平静。楼玉兰摇摇头,平静的目光投向江萱:“有情不一定要在一起,世间情分并非只有男女之情,亦有相识于微时的帮扶情谊。”
楼玉兰看向江萱,却又不像是看向江萱。漆黑的瞳仁里似有悲切,又像是空洞的怀念,然却不见丝毫楼玉兰对过往经历的怨恨与不平。她只是浅浅笑着,便像是在回味美好的过去。
江萱有些恍惚,这样的笑容她仿佛在哪里看过。
“你还真是不同凡响,从前倒是看错了你。”李谧不知何时暂停与周宣容的争吵,走至江萱身侧一把拦住她,嬉笑道。
“阿萱,你这话可不好叫婶母知道啊!”周宣容说话都有些结巴,面上亦有红霞掠过,闪烁着眼眸提醒江萱。
江萱这才意识到自己说了怎样的话,当即觉得羞涩。
什么因缘际会才子佳人的故事,或许在书中见过,可楼玉兰不是崔莺莺,她怎好去当那红娘,当真是唐突了。
【江萱:一次外向要用一辈子治愈】
楼玉兰却不以为意,翻过此篇又问道:“不聊这个了。江姑娘,那本迷魂录您可拿来了?”
“带来了。”见楼玉兰并未在意她说的话语,江萱心神安定许多,示意阿芷把书本拿出,只是见那书本上头的字迹模糊又顿觉赧然,忙出言解释道,
“那日不慎落水,连带着书册一道,不过好在其中内容大多未损,还请楼姑娘赎罪。”
楼玉兰双手接过书本,掌心覆于封页,眷恋的眼神抚过那三个模糊得几乎辨认不出来的字一遍又一遍:“江姑娘能把此书带出已经十分难得,玉兰感恩都来不及,又怎会怪姑娘呢?”
说着,楼玉兰忽然跪下,三声叩头后缓缓起身,双眸含泪看向江萱:“江姑娘可知此书作者是谁?”
尚未曾从楼玉兰兀然下跪叩首之举中回神,又见楼玉兰眼含热泪,江萱茫然摇头道:“不知。”
“起初我也不知道,后来她在此书中透露自己是月华居士。”
楼玉兰把书本环抱于胸前,江萱从未见过她眼神如此明亮。
“月华居?那岂不是……”
李谧与周宣容四目相对,不约而同地想到了江萱所居院落。就连江萱自己也被楼玉兰所说的话震惊,只是不同于李谧与周宣容,她想到的却是月华居原来的主人。
“天下院落名唤月华居的不止江姑娘一家。”似是察觉江萱眼底试图掩盖的惊异,楼玉兰明媚一笑,又把众人的注意转移。
然江萱并非这样想,她仿若发觉楼玉兰笑容下的慧黠光芒,这些天隐藏在她心底的一些问题于此刻也有了答案。
江萱尚沉浸在解惑的欣慰当中,李谧一把夺过楼玉兰手中书册翻动起来,只是见到那上头奇形怪状的符号亦不由蹙眉。
“这都写得什么啊?怎么东缺一笔西缺一笔的。”
周宣容被李谧的语气引出好奇,伸长脑袋往书册上看。可即便周宣容遍览群书,依旧不解那上头文字。
“楼姑娘,这上面写的什么呀?”周宣容看向楼玉兰,求助道。
“右上角符号隐约像是某种外邦符号,其中文字与我朝所用官字形近,但有些字义却大相径庭。不过许是因为著书者年幼,虽说这越往后写的字渐与我朝文字相似,然观其细节依旧不够圆滑。”
楼玉兰行至二人身前,把那书册拨弄至最后几页,指着书中文字道,“我记得其中有三处地方曾提过笔者所处时间,都是元和年间,然其中年月皆被涂抹,无法考证。”
楼玉兰语气难掩兴奋,三人顺她所指看去,果见元和二字,而紧随其后的文字却被涂抹漆黑,让人无法辨认。
“如今是永平十九年,照你说的推断,此人说不定还在世!”李谧兴致勃勃,对此物原本归属者的好奇心愈发深重。
楼玉兰看着李谧恨不能立刻遍历天下寻人的架势,笑着回道:“说不准,以上皆是我的推测罢了。”
“即便是此人不在,总有亲属好友,若能解出这书册上所载内容也是今生幸事。阿萱,你说呢?”周宣容在一旁补充犹嫌不够,拽着江萱要她一同附和。
“啊?嗯。”江萱笑容勉强,被周宣容忽然发问仿若才听清她们说话。
这样魂不守舍的模样,即便是素日里大大咧咧的李谧都察觉不妥,放下书册关怀道:“阿萱,你怎么了?从进来开始就神情恍惚的,可是这些日子照顾伯母累着了?”
“是啊,我瞧你气色也不大好,快坐下歇息会儿。”周宣容仔细打量着江萱的脸色,又搀着她坐下。
自江祁告知她王采薇心心念念的那位董郎君已然有了妻室,并且经她试探暂未看出那董县令对王采薇有别的什么心思,江萱已辗转难眠数日,不知如何向王采薇开口解释,更别说眼前三人了。
“我瞧江姑娘似有心事?”楼玉兰看得通透,朝江萱透来关切目光。
江萱双眸一沉,此事关乎王采薇声誉,她纵然再寝食难安,也不好直言告之他人。
“姑娘若是不想说也没什么。”
楼玉兰温柔的声音响起,江萱看向她,似能从她的眼神中获得些许安慰。楼玉兰面上若有若无的悲悯挑动着江萱的心绪,她似乎明白为什么楼玉兰不曾怨过。
江萱蓦然笑着,眼底平淡无波:“其实也没什么事,不过是前些日子看话本子入了迷。”
“什么本子让你这样着迷,也说出来让我们听听。”
江萱斟酌字眼,娓娓道来:“从前有位员外郎的小姐,进山上香时不慎崴了脚,幸得一过路书生搭救,自此芳心暗许魂牵梦萦。只是……”
江萱言语凝滞,周宣容倒是没有听过这样的故事,好奇地追问:“后来呢?”
李谧原本有些兴趣,然方听了个开头顿时觉得无趣,不须江萱回答便把后面的故事一并给周宣容讲了出来。
“想来也就是那员外郎不肯嫁女,要把小姐另嫁他人,小姐宁死不从顽抗父母之命。那书生后来榜上有名过门求娶,员外郎点头应允,自此有情人终成眷属。老套路了,你们没看过?”
“非也。”江萱摇头否认,“那位小姐拗不过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情不愿地成婚嫁与他人。而那书生早已成家立业,当日救小姐不过是举手之劳,从未有过非分之想。”
“这倒是新鲜,从前在坊市间听书,大多是娘子郎君两情相悦,历经千难万险终成眷侣。”谈及从前听来的故事,李谧嗤笑一声,又赞道,“这书生人品不错,未曾胡搅蛮缠贪图不属于他的富贵。”
相较李谧的无甚感触,周宣容早已为这“悲戚”故事垂泪,提绢拭去泪意,她道:“只是可怜那小姐,好不容易得一心悦之人,却要嫁给素未谋面的男子,实在委屈。”
“有什么委屈的?”李谧轻挑锋利眉尾,极不赞同周宣容的话,然言语里又有几分不甘,“既受荣华富贵,须承联姻之责,你我今后都逃不过。”
李谧冷冷站起,行至窗下,背手而立。
临窗吹进来一阵风,带起李谧衣袂翻飞,孤寂在她身上默不作声地繁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