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6 章
华阳长公主赠礼难以推脱,又碍于其送礼大张旗鼓,江家为避嫌遂于三日内置安南土仪回赠长公主府。
江萱起初担忧长公主府不肯收下,又闻江夫人言“此举无关乎长公主是否收下,而是做给陛下看”,心底方安稳些许。
华阳长公主的长兄悼太子故去多年,从前的支持者亦是四散各处。然华阳长公主封地富庶,先帝许其兵马数千,不因新帝登基而裁撤,此等荣宠先朝各代公主未有矣。
只是如今悼太子遗腹子既被寻回,华阳长公主近些时日竟有出门赴宴之举,实难不令人多思。
午后,礼已送达,长公主遣身边嬷嬷回话谢过,又多说了些住院江夫人早日痊愈的吉祥话,末了竟递上请柬一封。
“长公主说,江夫人来与不来是一回事,可这请帖是一定要送至江府,否则让人听去还要怪罪我们长公主无礼呢。”嬷嬷脸上的褶子随着笑意翻动,恭恭敬敬地把请柬递上。
庄嬷嬷不敢接,往江夫人面上看去,见江夫人点头后方收下。
“劳嬷嬷替我谢过长公主,只是近来身子尚未好透,风吹了便头疼,待我身子爽利后再去向长公主赔礼致歉。”
江夫人说话滴水不漏,那位嬷嬷神色不变恭敬回了声“是”。又因其长公主身边的人,江夫人特意让庄嬷嬷相送,转过身神色却难测
几日后,江夫人果不其然未去赴宴,然却不曾让江萱断了与李谧的联系,其中辗转思量定有她的深意。
【江萱:母亲这样做一定有她的用意!】
因江夫人尚未痊愈,皇后那边也未曾派人催促,江萱遂又在江宅居住数日,转眼已至九月。
月初,边境速报,回鹘复叛,破云中县,直逼朔州。
朝野震惊,陛下怒斥弃城而逃裴大都督,夺其爵,逐其家眷出京,又令中书省拟旨下发海捕文书,一旦抓捕此贼当执斩刑。
陛下又命云州周遭郡县遣兵驰援,再以冯将军为帅,卫小将军为将,命二人即刻整兵赴朔州对抗回鹘军。
家中,江二爷不止一次提起欲参军报国,却都被江老爷拦了下来。
江二爷起初多有不解,江老爷却一言道出皇帝派兵用意,打散他心中疑惑。
“陛下此番派兵并未用善战的裴氏与陈氏二族,而是用冯老将军与卫家小郎,你可知为何?”江老爷眼里闪动着矍铄光芒,手指一捋胡须,笑意莫名。
“陈家如今掌兵者众,各处营房都护都尉陈氏宗亲占据小半,陛下担忧陈家手中兵权太甚也是有理。至于裴家……大抵是因为那位裴都督弃城而逃,陛下尚在气头上不肯用裴家二郎吧?”
江二爷虽不及长兄聪慧,于陛下用人之道上照样能道一二。
江老爷听得江二爷前半句先是赞许地点点头,后闻江二爷道皇帝不用裴家儿郎的原因却又摇摇头,把江二爷看糊涂了。
“大郎,说说你的看法。”江老爷退几步坐下,又指江桐作答。
“儿子以为陛下忌惮陈家之心近年越重,裴家虽丢一城却也不至于连赎罪的机会都没有。”江大爷条理清晰,道出自己看法,
“云州军队多在裴家掌握之下,陛下重用冯将军与卫小郎君而不用其他世家子弟,为的就是从裴家手中收回兵权,不让其他世家沾染分毫。”
江老爷举盏笑而不言,又看向站在江家两位郎君背后的纤弱身影,开口问道:“萱儿,你觉得呢?”
江萱晚膳后便被江老爷唤至澹怀居,听二位兄长议论用兵诸事。只是她不懂江老爷召她听政是何用意,如今又被江老爷点名回答,更是有些不知所措。
“女儿不懂这些。” 江萱盈盈上前一拜,双眸垂地试探道。
似是看出江萱心中忌讳,江老爷注视着她鼓励道:“无妨,江家的孩儿无论男女都当懂得分辨朝局,且给你一炷香的时间想想。”
江萱不曾料到江老爷此言,只好硬着头皮思索。一炷香后,江老爷拨弄茶盖,鼓励地看向江萱,坐等她的答复。
“大兄二兄所言皆有理,只是我想陛下除了不欲用世家子弟外尚有一因。”江萱抬首,本就清冷的眼眸更增平静,宛如寒星地看向江老爷。
江萱的话登时吸引屋内三人目光:“哦?”
迎着三人目光,江萱把心中想法一一道来:“当今世家子弟多种文史而轻武略。七家中,江王柳三家以文著世,军中根基浅薄不足为惧。陈裴杨三家则以武发家,然裴家近些年实力大减,唯在北方尚留兵权。
杨家儿郎醉生梦死,族中荣耀以女眷维系,不堪大用。至于陈家,待陛下从其他世家手中收回兵权,余下一个陈家,便是不收陈家也会悉数奉上。”
凡事讲究制衡,若放任世家做大,上位者昼夜难寝;可若强行从世家手中夺取兵权,难保世家不会造反,上位者更难安心。是以逐一分化之,才是最稳妥的方法。
语毕,三人沉默片刻。正当江萱自觉不安垂首时,乍闻屋内一阵掌声,抬眸而去正是江老爷鼓掌大赞:“吾家女儿聪慧胜于当世男儿。”
而站于江老爷下手第一位的江大爷亦是朝她透来赞许的目光,江二爷更是恍然大悟的模样,江萱随即安心下来。
赞叹过后,江老爷收敛神色,转而向江二爷看去:“二郎,北地回鹘南下,东境乱民暴动,为父想把你调到南方去。有你岳丈照料,你娘也可放心许多。”
江二爷原有些不愿,然在江大爷眼神提醒下还是揖礼道是。
又是一番商议,江老爷见已至亥时,且江萱面露困意遂摆摆手另几人散去,自己也回琪华堂休息去也。
临走前江萱起身行礼,抬首时望向江老爷背影,总觉得他今日十分奇怪。尤其是谈论起朝廷其他政事时,常使她回答,实在怪矣。
琪华堂内,江夫人替江老爷宽去外衣,又察江老爷今日心情颇佳,夫妻二人便说起体己话来。
“老爷今日怎么心情这么好?可是有喜事?”将净脸的手巾递与江老爷,江夫人问道。
温热的毛巾敷于脸上散去大量疲劳,江老爷任由热度在面上传递,舒缓的语气透露他内心的喜意:“今天我让萱儿和两个儿子一道论政,没想到她小小年纪却有独特见解”
“老爷,朝里的事还是少让萱儿知道吧。”不同于江老爷喜色,江夫人眉间浮起一层浓厚担忧,“从前的事生出多少波折,老爷不会忘了吧?”
绢布的温度消散殆尽,残留一点难以感受到的余温。从面庞下揭下,江老爷原本带有笑意的面孔被怅然惋惜取代,那丝怀念完好地隐藏在他不再年轻的面庞之下。
“看到那个孩子,我总会想到映月还在的时候。她在时常和爹论起朝中诸事,一言不合的时候父女几天不说话也是常有的事。”温柔余留江大爷眼底,可是很快也如烟尘散尽。
“可萱儿总归是要出嫁的,你让她多知晓这些事情又有什么用呢?”
江夫人眼底透露浓郁的担忧。夫妻多年,江老爷握住江夫人的手安慰道:“蕴娘,萱儿以后若要嫁得如意郎君,她就不能不懂这些。”
“我知道。”江夫人出身太原王氏,她明白在这些世家中生存,除了须通晓文墨诗书、掌握庶务人际外,于朝中事务的敏锐亦十分重要。
更何况以江夫人的打算,必不会把江萱许给什么旁系远支,于是对政事的灵敏越发紧要。与其日后再被调教,倒不如现在让江萱多学学。
可昔年旧事尚在眼前,江夫人如何不能惶恐。
身侧再度伸过来一只手,江老爷说:“你放心,我有分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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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中诸事物议沸腾,江萱插不上手。
又有李谧邀她于茶肆一叙,且于信中谈及故人相见,江萱便明白了她的意思。
这日江萱赴约,特意叮咛阿芷把书本带上,临走前又念起自己几日前对照书本结果,回身又从书架上取出一书随身携带。
她有些话想问问楼玉兰。
李谧所选茶肆不算远,不过两刻钟的功夫就到了。
不同于聚丰茶楼的热闹,此茶室门店不显清净异常,且并未设大堂,由三五雅间构成。
门口的人问过江萱来历,遂引她往雅间行去。
一进屋内,周宣容李谧楼玉兰已然就坐,只等江萱一人。
“你可算来了,我们等了你好久。”李谧虽是抱怨的言语,可面上笑意不减,往周宣容所坐的方向一撅嘴,道,“喏,她也才到。幸好我早上出门前差人去唤她,否则等我们谈完了她都不一定起。”
“我可是按你说的时辰来的,你可别胡诌!”周宣容张牙舞爪地要找李谧算账,嘴里不扰人,“你自己一大清早出门,还怪别人来得晚,真是好不讲道理!”
李谧轻巧躲过周宣容要扭她的手,顺便还挑衅了周宣容一波。周宣容自是不甘示弱,两只手敷于李谧面颊随意揉搓,誓要她道歉才算完。
楼玉兰笑着坐在一旁看着二人嬉闹,这一刻江萱竟觉得恍惚。
皇室宗亲,世家贵女,罪臣之后,本不该有瓜葛的几人却在一屋坐下,实在违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