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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1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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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来以楼姑娘的谈吐,实在不像是寻常人家能够教养出的孩子。”

    细枝末节往往更能反应该人门第教育,尤其是周李江三人的家世,于尘世百姓而言更是高不可攀的存在。

    然李谧忆起与楼玉兰相处种种细节礼数,从未觉得有何不妥违和。可也正是这相处习惯之处,李谧如今细想来才对楼玉兰过往起了疑心。

    “姓楼……莫不是!”

    周宣容虽与楼玉兰相交不深,可闻李谧猜测瞬间联想到昔年旧事,险些将内心想法脱口而出,幸而及时住口才免隔墙有耳之祸。

    江萱朝举帕掩口的周宣容深深望了一眼,李谧察觉江萱眸中深意,念及身处皇宫遂压低声音问道:

    “你一早就知道了,是不是。”

    江萱朝李谧看去,摇摇头面色无波道:“心有猜测,从未求证。”

    “原来如此。”

    楼氏昔年之祸盖因楼侍中收受贿赂之故,可其中蜿蜒曲折难辨。以三人家世,虽事隔已远,然其中内情略能知些许,浑不似天下百姓全然被蒙蔽于鼓中。

    李谧深知江萱避讳,亦能明白她不愿揭人伤疤以解己惑的心情,索性也不再追问。然她如今受人之托,先辈恩怨纠葛难解,就当是自己为先辈偿还一点吧。

    “入宫前楼姑娘曾遣人上门相邀,我与她见了一面。”

    江萱一愣,她竟不知楼玉兰与李谧已经相熟至此,敢令李谧传话:“她可有说什么?”

    “她听闻你入宫校书甚是欢喜,只是……”念及之后要说的话,李谧面有难色。

    “什么?”江萱微微偏头,她倒是好奇楼玉兰到底说了什么,能让李谧不顾身份之别传话于她。

    “她说你参与编的那本书不好”

    “此书尚还未铸成,她怎知不好?”

    此言一出瞬间激起周宣容心头不平,她横眉竖眼俨然一副怒意上头的模样。

    天家举动,岂是庶民可以轻易明白的?!

    周宣容身为皇室郡主,自然是要为皇室说话,然她顾念楼玉兰与江李二人亲近到底还是没有将这句话说出口。

    李谧见周宣容动怒,只当她是为江萱鸣不平。然当她转眸观察江萱神色,心底不由一惊。

    只见江萱神情淡淡,好似楼玉兰所谴一事与她素不相干,反倒伸手安抚起周宣容情绪,叫李谧对她越发看不懂。

    “楼姑娘此言必是有她的道理,我们且听一听。”

    周宣容虽心有不满,但到底是小女儿心性好奇楼玉兰为何这样说,故骄矜地点头回应。

    李谧深吸一口气,仿若接下来的话语若无这口气恐难说出口。

    “楼姑娘言班婕妤著《女诫》却未再得成帝宠眷,只能空守柔顺敬慎四字余生,反不如飞燕合德恣意张扬此生;而明德皇后编《女则》一书,教天下女子依仗自身而非父兄夫婿。她让我问问你,明德皇后与班婕妤究竟谁为天下贤妇之首?”

    一长串的话语落地,李谧只觉得口干舌燥,一盏茶下肚依旧难平这抹焦躁。她捂住胸口,清晰感知心脏跳动,那团烈火便澎湃于此。

    江萱疑似被问住,眸中难掩错愕惊异。

    天下男子皆以班婕妤明德皇后为贤,可若论二人孰甚贤却从未有过定论。

    班婕妤既为贤妃,恪守宫嫔侍奉教化之责;而明德皇后则以劝诫帝王、力保忠臣之贤名著称。

    可世间男子所赞贤妻贤妇却与二者不尽相同。念妇能尽规劝之责之余,又兼行卑弱曲从之道,不欲使妇人胜于己,唯恐夫不御妇威仪废缺。

    观两汉女子行事姿态,当世妇人皆不如也。

    藏书阁诸地方志所赞妇人贞烈不渝者较之先朝已翻三番,其中以婉顺恭和之名记载于册者较立国之初日渐多矣,然其中记载诸人却惟有姓而无名也。

    江萱每每见其中妇人名讳皆以某氏代替不由心生惋惜,然在这惋惜之外总有股无名恼意萦绕心头。

    江萱说不出这是种什么情绪,不甘、愤怒皆不能说明那时的心绪。

    可楼玉兰此问却隐隐将要揭示那层无法言说的情绪,江萱抬首渴求地望向李谧试图寻找答案,而隐藏于这渴求之下的却是无人能够察觉的无助彷徨。

    “她的答案是什么?”

    “这便关乎第二件事了。”李谧神秘一笑,缓缓将楼玉兰嘱托的第二件事诉出,

    “楼姑娘说她少时曾于宫中侍奉多年,后得赦令放归出宫却将一重要之物遗落于藏书阁,若你方便请你捎带出宫交还与她,此问题的答案你便能知晓了。”

    “荒唐!在籍宫人出宫不得携宫内外之物出入,一经发现须按宫规处置,若携带华贵珍品或毒药丹砂更是要牵累家族,她这是要害阿萱啊!”

    周宣容满脸愤怒兼不赞同,大内礼制何其严格,皇室宗亲亦不敢轻易违背更何况江萱?

    纵然江萱身后有江家依托,然此事甚大,若被有心人抓住把柄,江氏满门不死亦要脱层皮。

    周宣容只恨不能立刻杀到楼玉兰住处,好好问问她究竟是何用意!

    李谧怜惜楼玉兰遭遇,可初闻楼玉兰请求时亦觉得荒唐。只是彼时楼玉兰几欲泫泪顿首,哀戚恳求时亦言不求此事必成,惟请李谧转言,他日毕竟涌泉相报。

    李谧并非是心狠毒辣之人,见她如此恳求只好应下,做不做全在于江萱。

    江萱闻言亦是踌躇,宫中禁令她不好违背。然以楼玉兰性情从不肯轻易求人,今朝却敢冒惹李谧不快声泪俱下跪求,定是对她而言即为重要的东西。

    江萱疑惑蹙眉问道:“是什么东西?”

    “是一本书。”

    “书?”

    江萱眉间褶皱更甚,若说是什么寻常玩意倒也罢了,珠宝首饰她也可筹谋一番,可这书册……

    藏书阁书册皆有备案,凡从藏书阁借阅书本皆要画押,如此若是少了那本亦可追溯。可这样一来,楼玉兰所求之物想要从藏书阁取出却是格外困难。

    江萱眉间紧缩,李谧看出江萱难处补上一句道:“楼姑娘说此书并未登记在册,且所藏隐秘寻常人不会翻动。”

    “如此一来便好办许多。”江萱双眉舒展,却对楼玉兰所要此书陡生好奇,盘算起如何将书带出藏书阁。

    “她可有说什么时候要给她?”

    李谧摇摇头道:“不曾,只说你出宫得空时给她即可。”

    江萱颔首,如此便可准备得详尽些。

    一旁的周宣容见江萱大有应承此事的想法顿时瞪大了眼,忙出言制止:

    “你就这般轻易应下了?万一那楼姑娘要你取得是本什么妖言惑众、蛊惑百姓的书,一经发现可是死罪!更何况当年楼氏一案中,你江家……你就不怕是她故意为之?”

    周宣容所言句句在理,面上担忧惶恐尽然收之江萱眼底。然楼玉兰纤弱窈窕身姿浮现脑海,江萱恍惚忆起那双似能将世间一切看破的眼睛,心底对楼玉兰的信任便多了一层。

    “楼姑娘……不一样。”江萱喃喃道。

    周宣容闻言重重一跺脚,眼底满是对江萱如此信任楼玉兰的不可置信与惊讶。

    “你你你!”周宣容乍然无语,更是满脸愤愤不平地望向江萱。

    江萱笑笑,转而安抚起周宣容来:“你放心,我有分寸的。”

    周宣容见劝不动江萱索性不再言语,饶是江萱做小伏低半日也不改面上冷意,最后还是李谧出面为楼玉兰打包票面色才有好转,只是心中仍有怒气未曾疏解。

    官眷入宫皆有时辰,纵是周宣容与李谧也不例外,皇后虽有意宽限二人却也不能逗留太久,赶在宫禁前出了宫。

    目送二人出宫,江萱旋即思忖起楼玉兰嘱托一事,此事虽说不急却也是宜早不宜迟。

    只是如今周宣容与李谧前脚方离宫,自己后脚就归藏书阁难免惹人嫌疑,遂及按捺两三日后方再度恳请皇后让自己归藏书阁就职。

    鉴于先前江萱屡次恳请皇后却不得应允,今朝与李谧周宣容见面后安稳两日仍不减其志,皇后拗不过江萱心意只好同意。

    然见江萱如此专注编纂之事,皇后不由出言调侃“从未见过如此愿意做活的人”。

    江萱内含心事不好言明,闻言不由羞赧,依旧守礼拜谢皇后旨意退身而去,未曾关注皇后眼底一闪而过的晦涩不明。

    ====

    江萱重归藏书阁已是第二日的事情,碍于先前生病几日,裴尚仪亦关切她几句,又嘱咐道若觉得身体不适切勿强撑,多休息几日也无妨。

    江萱笑着谢过裴尚仪,又道自己会将这几日落下的进程尽快追回免得耽误正事。裴尚仪闻言未可置否地笑笑,旋即便抽身离去继续巡查各处去也。

    江萱虽归藏书阁却暂未往李谧所告知书册藏匿之处去,而是慢慢将县志翻阅方位往那处转去,不曾叫人看出端倪。

    又这样过了四五日,江萱渐进藏书所在之处却不急着将书册取出,依旧如常搜集县志中所载记事,一上午皆是如此。

    午间,江萱用膳后一如往常入藏书阁。据她这些时日的观察,午膳过后藏书阁人员最少,阁中诸人大多困倦不已,此时行事最不易被人发觉。

    且江萱近日归藏书阁大多是这个时辰,三五日下来逐渐不惹人注目。

    她神色如常地同庶卫打了个照面,款步往书册所在方位走去。

    藏书阁院中有一巨大天井,正午日光落下驱散隐藏于庭院中的晦暗。收纳各册书籍的书架安置于屋中,使其不受烈日曝晒风吹雨淋。

    楼玉兰所要的那册书归于辛字房癸己列书架的第三层,此处最靠近藏书阁深处,日光零星洒进两点,仍照不到层层排列书架的最深处。

    庭院蝉鸣聒噪,明明是早秋时分天气尚不算凉爽,江萱孤身一人入内竟有些觉得阴冷,不由打了个冷颤。

    此处藏书偏僻,寻常人等闲不会前来,江萱踏步入内只作出寻找书册的模样。

    略过排排书架寻到最深处,己列书架即在眼前。江萱眸中闪过欣喜,忽见己列书架前已然有人,不由慌乱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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