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9 章
江萱这话说得骄纵,不像是她平日里会说的话。只是她今日久等江大爷不至,又被其撞见自己与江祁说话,自然要掩饰一番,省得被江大爷发现自己托江祁办事徒增阻碍。
“你做事从来谨慎,为兄素来放心。”江祁已然走远,江大爷面上恼怒之色已然褪去,双手一背淡然说道。
他这话说得轻飘,可江萱仍从其中听出嘲讽之意,不由抽动嘴角继续将“好兄妹”的把戏演下去。
“幸好来的是阿兄,否则小妹真要替江家的名声捏一把汗呢!”
江萱皮笑肉不笑的轻轻一句换来江大爷斜睨一眼:“怎么?不把自己当江家人?”
“怎么会呢?”江萱面上依旧笑着,款款上前几步靠近江大爷悠然道,“只怕是大哥没把我当家里人吧。”
江大爷顿时知晓江萱的意图,无非是看到漆盒里的信件按捺不住心绪故来相问。只是她今天的做法实在是太冒险,江大爷并不苟同,仍装作一幅关怀妹妹的好兄长模样。
“萱儿,你自然是我的好妹妹了。”
江大爷微眯着眼,嘴角微扬作愉悦状,顺带伸手试图去抚摸江萱发顶,却被江萱一个侧身躲过。
江萱眼底满是戒备,可落在江大爷眼中不过是只未长出獠牙利爪的小猫,丝毫杀伤力都没有。
他轻叹一声,念及江萱的身世,望向她的眼神不由多上几丝怜悯:“你我之间血脉难断,何必非要分得那么清楚?”
江萱默然。
她身体的一半血脉来源江家,与江家众人之间都有斩不断的血脉联系。可江大爷信中所给的东西出乎她的意料,这让江萱不得不怀疑江大爷用心。
“阿兄的意思小妹明白,只是阿兄为免也太相信小妹了,不怕小妹用不好他们反而给江家徒增麻烦吗?”江萱朝江大爷微微一笑,边说着话边将几张纸从衣袖口取出递给江大爷。
哪知江大爷看也不看便将那几张纸随意往荷花池中一扔,轻盈的纸张在空中飘荡几下落于池面,未几便湿透了。
纸张上的墨迹晕染开来,不知从哪里引来几尾红鱼,见水面上漂浮物件以为是食物,你争我抢间就将那几张纸张四分五裂通通没入鱼腹。
江萱惊愕于江大爷对这东西的草率处理,然江大爷接下来的话更是在江萱心头重重一击:“萱儿,我们是一家人自然是信你的。”
江萱哑然,她不明白江大爷为何突然转变性格对自己疑虑全无,抑震惊于他将这么重要的东西交至自己手中,难道他真的不怕自己为求己路将这些东西交给那权力顶峰的人换取支持吗?
面对江萱疑惑迷离的双眼,江大爷没有解释,他往天上已然偏转的弯月一望,语气温和从容:“你虽奉命出宫可却也不能在宫外久待,早些回去吧。”
“阿兄……”
江萱还想再问些什么,江大爷却不给她这个机会,转身留给江萱一个飘逸的背影。临走前他身形一顿,江大爷的上半张脸隐没于黑暗处,可江萱仍然察觉他递过来的眼神。
“萱儿,你要记住,咱们同气连枝,千万别做害人害己的事情。”
江大爷的警告令江萱浑身一凛。
江大爷或许能容忍自己对韩家下手,可他不希望把江家牵涉其中,抑或是给江家带来麻烦。
江萱明白。
可是若无江家助力,她成事可能立减半数,凭她一人难将冤屈诉说,江萱如何肯?她紧攥双拳,翻涌目光没入江大爷消失拐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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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萱虽奉命出宫却也不能在外待得太久,是故归席静待一盏茶的功夫,岁荷便起身拜别。
昌平长公主知道宫中规矩也没有挽留,只差身边得力婢女将她们好生送至府门外,又遣人赠以厚礼,连随同的宫人皆人手一份沉甸甸的礼袋,不怪宫中人人都想争抢这样的差事。
掂量手中礼盒的重量,江萱渐渐明了在昌平长公主眼里,无论是昔日的聂侯世子还是如今的秦王,于她而言就是她的亲子。
今日她为秦王操办婚宴,无非是想告诉朝堂中人,即便聂世子如今成为不得陛下喜爱的秦王,只要她在一日谁都不得轻视他。
哪怕是要与素日疼爱她的皇兄相对,她也无怨无悔。
为母之心,当真是天底下最坚毅的东西。
可惜她无福,难留此心……
江萱双眸一沉,将那礼盒置于膝头。
背靠车壁,江萱阖眼,她有些累了。车厢内一盏昏黄的灯幽幽燃烧,飘出淡淡清香,熏得江萱睡不着。
半梦半醒间,江萱隐约听见车厢外马车辗转而过的声音,然她眼皮沉得厉害怎样都睁不开。
江萱不知道自己最后是怎样回得偏殿,可在自己睡梦朦胧时恍惚见一妇人人影倚坐床边,保养得精致的掌心伏在她的额头。
江萱听到她用轻柔如湖水的声音道:“怎么烧得这样厉害?可是吹风了?”
江萱明明看不清她的脸,却能清楚地见到她眉心紧蹙,望向一旁侍奉人的眼底覆盖一层厚厚的担忧。
“是奴婢的问题,外面风大,没看着点姑娘。”
妇人只是摆摆手让她退下,另一只手覆上江萱的脸颊,肌肤滚烫的热度灼烧她的手心:“这样下去可不行,赶紧去把大夫找来!”
手下人匆匆告退,听着细碎的脚步消失在耳畔,江萱试图凝神看清妇人的面容可终究是徒劳。
妇人冰凉的手掌吸收她肌肤上的热度,江萱贪恋这份凉爽,无意识地蹭着,嘴里低低道了一声:
“娘……”
那妇人面上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似是怀疑自己到底听到了什么,可是见到江萱那张发烧烧得全脸通红的脸,眼神又变得无比担忧。
“娘……我好想你……”江萱嗫嚅着嘴唇,破碎的话语断断续续从口中飘出。
只是她实在是太虚弱,微弱的词句再也没能飘进那人耳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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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江萱迷迷糊糊醒神,睁眼刹那听得耳边一句“江姑娘醒了,快去告诉娘娘!”,又见一陌生宫人掀开帷帘与江萱对上眼,和善道:“江姑娘现下感觉如何?
“我……咳咳咳。”说话的一瞬间,江萱明显感觉喉咙一阵刺痛,宫人见状立马端来茶水服侍江萱饮下,她的咳嗽才渐渐平息。
“姑娘不知道,昨日你送赏回来可把娘娘吓一跳!岁荷姑姑见怎么唤你都没动静,一摸额头才知道你着了风寒,立马遣人通知娘娘。”
“娘娘本来已经安寝,乍听姑姑的话忙起身照看姑娘,又遣人去请太医令来诊脉开方,照顾姑娘一夜未睡呢!奴婢还从来没见过娘娘对哪家姑娘这样在乎呢!”
宫人一句接一句的话令江萱方清醒的大脑又陷入困惑,过了好一会儿才将宫人的话消化殆尽。
原是她昨日归宫途中发起了高烧,皇后娘娘担忧照顾自己一夜。
江萱心有惶恐,她与皇后相识不过几月,即便是因故人之由她也不敢受皇后彻夜照料,且她昨夜梦中呓语,只盼皇后未曾听到才是。
“我身子已经好很多了,阿芷陪我去给皇后娘娘谢恩。”
“江姑娘今日抱恙,娘娘遣阿芷姑娘去寻裴尚仪替姑娘告假了!哎呀,姑娘你慢点。”
江萱匆忙起身,得皇后照料她始终诚惶诚恐,又欲试探皇后昨夜到底有没有听到她喊得那声“娘”。
忽闻殿外人行礼问安声,一阵嘈杂匆忙的脚步声渐渐靠近,江萱还想在起身,牵头一只保养得极好的手轻轻一按又将她压回床榻上去。
“你这孩子,刚退了烧又不老实,着急起来做什么?还怕没有空时吗?”
细腻的手上没有一丝皱纹,三俩个指头上带着一二玉戒,手腕上一套十二花神金钏随着手的摆动锒铛作响。
顺着手臂往上看,江萱看清了手的主人,正是皇后!
“娘娘……”
江萱感受着座下柔软床褥,又想到皇后昨夜悉心照顾以及那声不知皇后是否听到的“娘”,神情不由羞涩。
她正要抬首感谢皇后昨日照顾之情,忽瞥见皇后身后纤弱的身影,眼神微微一凝。
那身影感受到江萱的目光,向她投来一个和善的微笑。皇后也注意到二人的交际,笑着给江萱解释道:“昨日他们新婚,今日特来进宫问安。”
大周礼法,亲王成亲次日须携妇入宫向皇上皇后太后三宫请安谢恩。虽说秦王只是皇帝的子侄,可他有亲王之位亦得入宫。
“我刚好给皇后娘娘问安,就听见江姑娘生病的消息。昨日江姑娘赠礼上门,我碍于新婚未能相迎,故今日特求了皇后来一同探望江姑娘。”
杨十五娘,不,秦王妃嘴角弯着一抹亲和笑容,语气轻柔地同江萱说话。
江萱看着她眼下脂粉难掩的淡淡青色,言语客气又疏离:“多谢王妃关怀,我已经好许多了。”
两人不过泛泛之交,不过交谈了几句便无话可说。皇后本一直慈爱地看着江萱,见殿中场面渐渐冷淡忙出声缓和:
“这丫头自入宫起就不让吾省心,还是和英你懂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