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5 章
圣上心意难测,即便目送銮驾远去,江萱心里依旧不安。江家于夺嫡一事置身事外,可这样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皇帝今日在宫道上与她闲话,既然不曾遣散宫人,今日之事势必会传到二位皇子耳中。齐王对她的心思自不必说,至于豫王……
江家因从前的事对韩家避之如鹜,可若豫王想要取得江家支持,借着从前姻亲的名分上门拜访,江家总不能将亲王拒之门外。长此以往,于外人看来,江家倒和豫王更亲近了。
夺嫡之事自古以来惨烈,胜者为王败者为寇,她身上既留着江家的血又倚靠江家谋后事,自然希望江家能够顺遂平安。
怕只怕,想拖江家下水的人并非只有诸皇子罢了……
江萱心事重重,而身侧席珍催促声频起,她也只好掩下心绪跟在席珍身后往淑景殿归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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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进淑景殿外院,江萱立觉氛围不对。虽说侍奉于廊下的宫人依旧如旧,然甫江萱一跨入宫苑便有几道目光频频落在身上,可当她抬首望去时却又不见踪迹。
那些目光皆是好奇打探,并无什么怨恨憎恶,江萱索性不管。
“出门前皇后娘娘让我去库房寻一柄琉璃玉扇,你且代我先去回皇后娘娘的话,我去去就来。”
江萱见席珍面露急色旋即应承下来,倒也未多想。席珍对江萱谢了又谢,匆匆往库房方向去。
不过她手中既捧着江大爷赠与她的牡丹钗,总不好这样回皇后差事,便先回卧房将那钿螺匣放至枕头下,预备寻个无人时分再好好琢磨其中关窍。
素日里阿芷同她睡一屋,也是皇后娘娘体谅她孤身在外,故于室内另置一榻供阿芷休憩。然江萱环顾屋内,这个时辰本该于室内研习账簿方略的阿芷此时却不在室内。
许是去寻小宫女玩了吧……江萱如此猜测。
皇后娘娘那边不等人,江萱转身离殿往淑景殿正殿走去。
她如今名义上是女校书,不能再以臣子之女的身份与皇后见礼。踏步跨入淑景殿,江萱很快瞥见皇后座下熟悉身影,顿时红了眼眶。
“禀娘娘话,您吩咐送去宣政殿的东西已经送到的,陛下遣人送了几盒珠宝首饰来,席珍姐姐正登记入库呢。”
江萱盈盈一拜,尽可能克制自己的目光不往那熟悉身影上去。
座上人见她方进宫一月,行止间便沾染上宫廷气息不由心疼几分。皇后微笑唤江萱起身,偏头朝那人夸赞起江萱:“萱儿做事沉稳,裴尚仪不止一次在吾面前赞江家教女有方。还是你有福气,有这样聪慧又明事理的女儿。”
江夫人闻言笑笑回道:“小女能得娘娘看重是她的福气,妾不敢居功。”
“说来你们母女许久不见了,如今萱儿住在淑景殿偏殿,今日又是萱儿生辰,你们母女且去说会儿私房话。”
“谢娘娘。”
皇后明示,再加之今日发生的种种事情,江萱立时明白皇后用意,从来将情绪收敛得极好的面庞浮上感激之色。
二人起身告退,江萱难掩雀跃心情,上前几步扶住江夫人,母女二人旋即联袂往如今江萱所住的偏殿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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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周开国以来并未规定皇后所居宫苑,开国太穆皇后所居正阳宫,先帝聂思后所居立政殿,皆是大兴宫数一数二的宽敞华丽,于皇帝寝居紫宸殿路程亦近。
反观淑景殿,于景致上便不如正阳立政两殿,离紫宸殿亦有些距离,唯有在清静二字上胜过一筹。且历来淑景殿多作为嫔御寝宫,就如先帝江婕妤便居淑景殿,直至新帝继位方移宫别居。
江婕妤在世时不争圣宠不涉争斗,为人正直。昔年先帝与章武皇后离心至此,江婕妤冒先帝盛怒夷族风险,披雨长跪宣政殿前为聂思后和悼太子鸣冤,又诉祸事疑点,才有先帝翻查巫蛊后事。
元和末年,先帝日益病重但储位悬空,诸皇子亲王蠢蠢欲动,江婕妤以国赖长君之由以谏先帝,于塌前一一论述诸皇子资历。后先帝留下遗诏令皇四子晋王周景澄继位,其中若说没有江婕妤的功劳实难令人信服。
陛下登基后江婕妤三请离宫为先帝守灵,陛下拗不过其心意只得允准,又遵其为舒国太妃,以全陛下孝悌之名。后太妃薨逝,陛下又加尊号,迁入先帝陵寝,更得民间孝义夸赞。
而昔年江婕妤尚在世,常召江大姑娘入宫陪侍,姑侄二人月下弹琴对弈好不畅快。章武皇后闻江大姑娘才学,遂征其为平原公主伴读,常伴公主左右,如今已经快三十年了。
以上诸事皆是江萱闲时打听所知,斯人已逝多年,能知这些消息已然难得。江萱垂眸,想来这样是皇后娘娘选此殿为自己宫宇的原因吧……
她轻抿下唇,抬眸又见江夫人正细细打量着她所居的侧殿,环视一周后确认无缺损之后方满意点头道:“皇后娘娘对你不薄,衣食住行皆是按照郡主的份例布置,我也就放心些许了。”
江夫人紧紧握住江萱指尖,言语却有说不出的怅然遗憾。江萱不在身边,即便她再想照顾却也不能。想到这儿,江夫人不由红了眼眶。
“母亲,我在这儿过得都好,你放心。”江夫人担忧之情江萱如何不能感知,念及入京以来江夫人种种照拂慈爱,她自是不愿意江夫人为她担忧的。
江萱扶江夫人沿榻坐下,江夫人又上上下下仔细端量着江萱身段,愁容不减:“我瞧你好像瘦了不少。”
“哪就瘦了,我还觉得自己胖了不少呢!这两日穿从前的衣裳,倒觉得袖口有些短呢!”江萱俏皮一笑,试图搏江夫人一笑。
“奴婢瞧姑娘是长高了不少,更像是个大姑娘了呢!”庄嬷嬷随江夫人一道入宫,于一旁附和道。
“嬷嬷笑话我呢,这才一月未见,怎么就像个大姑娘了!以我看母亲才是保养得宜,外头的人见了还以为我们不是母女反而是姐妹呢!”
“贫嘴!”
主仆二人一唱一和,逗得江夫人连连发笑,屋内氛围顿时变得欢快起来。
“你明年便要及笄,怎么就不像大姑娘了呢?娘在你这个岁数早就和你父定下婚约,偏你还像个小孩一样。”江夫人嘴上不饶江萱,然眼底慈爱几欲溢出,嘴角笑意更是收不回去。
见江夫人语中似提及自己婚事,江萱不欲深论此事,旋即又谈起进宫这一个月的所见所闻。江夫人面上流露温和笑容,听着江萱提起入宫后的一事一物,眼底说不出慈爱。
“母亲,今日回宫的时候我遇到陛下了。”
想起方才于宫道上和皇帝相遇之景,江萱斟酌再三还是把自己与陛下的对话一五一十告知江夫人,顺带听听江夫人的主意。
闻听江萱所言,江夫人面上笑容顿时收敛,换上一幅肃穆表情。
“你父亲同我说过,二位皇子如今于朝中愈发会收敛人心,陛下为图稳固保不齐会引第三人入局,届时咱们家许能松懈些许。”
“第三人?”
江萱敏锐抓住其中关窍,只见江夫人淡淡点头,心底不由升起一个猜测。
皇帝膝下唯有五位皇子,大皇子愚笨,二皇子四皇子身有残疾,皆不是可意的储君人选。若要选第三人,唯有从宗室中择选。
然安王宁王同陛下差不多大,从来只做个富贵闲人;浔阳王乃陛下一母同胞的弟弟,虽有赫赫战功却无男嗣承继王位;余下的王爷世子里也并未听说有谁出众的。一一算来,唯有那位无论是从名义还是能力上,可与二王相较。
“莫不是……”
未等江萱说话,江夫人立马制止她所言,摇头道:“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江夫人此话一出,江萱立刻明白,郑重点头以示自己不会随意提及。宫中到处都是眼线,且皇帝如今对秦王的态度实在微妙,江老爷虽有猜测却不一定真和陛下心意。
江夫人见她行事谨慎,不由流露出几分欣慰之色,只是她看着江萱如今越来越与那人相像的脸又不免忧虑万分。
“你如今在宫中,与几位皇子更容易打照面。母亲知道你不是个攀龙附凤的,可奈何人心难测,你也要当心才是。且陛下心思难捉摸,便是你父亲也得三思而后答,若无什么必要你也须避开圣驾才是。”
“是,女儿明白。”
江萱又与江夫人闲谈几句家中近况,因今日是江萱生辰,江夫人早早便预备好了礼物,亲手交至江萱手中。
望着那一大袋子礼物,江萱倾听江夫人里里外外让她照顾好自身的话语,虽然今日并非她的生辰,可她心中依旧是无比触动。
话到嘴边只化作一句“母亲放心”,江萱眼底晶莹一片。
官眷入宫都是有时限的。未及岁荷来传话,说是江夫人入宫的时辰快到了,要赶在宫禁前送出宫去。
江萱纵然不舍,可碍于宫规也不得不送江夫人出宫。好在皇后娘娘准允自己送江夫人至宫门口,江萱也可再与江夫人闲话几句。
背后是高墙深院,江萱目送庄嬷嬷扶江夫人上车,眼底留恋不断。可有些事一旦开始就不能停下,江萱甚至此点。
马车渐渐远去,落日余晖打在宫墙上形成一道完美的斜影。看着那马车渐渐消失在远处,江萱转身回宫,地面上的影子被拖得纤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