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1 章
齐王府那些莺莺燕燕的事尚不能知，江萱问起陈琰这些事的真假时陈琰也只是笑笑，说是自己能处理好。
江萱见她执意告诉也不好再问，只与她说不要委屈自己，陈琰也都笑着应下。
未及，岁荷便来唤二人回淑景殿，江萱心里正忌讳着齐王，入殿后发觉齐王不再长舒一口气，遂同陈琰一道陪皇后用了午膳。
往后几天飘着雨，天气逐渐闷热起来，在宫道撑伞行上半日，归殿时一摸后颈便得满手密密细汗。
这样的天气莫说是人了，就连蜷缩在泥土中的蛇虫鼠蚁也不得不搬离巢穴，行至泥瓦砖石上透透气，但这些蛇虫鼠蚁爬到床榻却是江萱始料未及的。
看着那床上密密麻麻盘成一团的长虫，江萱头皮发麻喊人进来处理的同时，她都无需思索便知道是谁干的。
不过她也不是逆来顺受的人，一边详状胆小不敢告诉他人，骗过四公主安插在明月台中的眼线；一边借席珍的嘴在皇后面前诉苦，惹得皇后好一阵心疼。
皇后执掌凤印多年，即便不得皇帝宠爱，手段总还是有的。
先是把江萱挪出明月台移至淑景殿偏殿亲自看护，又故意疏松守卫让宫女方便传递消息，再以偷盗的名义抓住安插在江萱身边的眼线及四公主身边负责传递消息的小宫女，当着四公主的面各打三十大板，随后把二人逐出宫去。
四公主见二人受罚脸色铁青，皇后身边派去的嬷嬷更是当着四公主的面念叨什么孝经，惹得四公主气不打一处来，受刑完毕便黑着张脸回承香阁去了。
回承香阁后，四公主为发泄心中怒火连着砸碎好几套波斯进贡茶具，大骂好几声“没用的奴才”，还是蒋贤妃进殿安抚四公主才渐渐安生下来。
而彼时听到这个消息，江萱嘴角噙着笑，漫不尽心地拨弄熏香炉中燃了一半的香灰，心情似是极佳。
“四公主也真是，与阿姊你又无冤无仇，整这些幺蛾子做什么？”远离江家规矩束缚，阿芷又渐渐活络起来，边收拾着东西边有一句没一句地与江萱搭话。
“你当她傻？不过是看着笼络不到我，给些警告罢了。”江萱一手撑着下巴，嘴里哼着金陵小曲，瞟了阿芷一眼回道。
阿芷闻听江萱深意，轻叹一声忧心道：“京中格局千变万化，只消咱们的事赶紧了解速速回庐州去才是。”
江萱但笑不语，如今即便她是想置身事外也不能了。
四公主拉拢不成意图伤她却反被她四两拨千斤伤及自身，蒋贤妃安抚四公主之余必然知道这整件事的来龙去脉，想要再行拉拢之举也得想想自家女儿与江萱之间的恩怨。
目光移到桌上那一堆锦缎珠宝上，江萱心底冷哼一声。
蒋贤妃试图用金银珠宝化解她与四公主的仇怨，只可惜她来得太迟，江家在宫中安插的人手早就将江萱受四公主暗算的事传递出去。
即便她江萱真是大人有大量，就以江家上下护犊子的心理，也不会江萱受欺负了还能笑着接受豫王的招揽。
“阿姊，那药还要给那两个丫头送去吗？”阿芷从箱笼里翻出一瓶浅碧色膏药，问道。
江萱换了个姿势，头也不抬淡淡道：“托三七送去吧，也是两个可怜人。”
四公主与贤妃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她们的宫中也被江萱安插了人手。四公主身边传话的宫女小琴与贤妃宫中做杂活的阿瑟正是姐妹。
小琴被罚三十大板又被逐出宫禁，眼看着保不住性命。是江萱早早备药托柳三七救下二人性命，又为那二人出宫谋好后路，一并送到楼玉兰身边去。
阿瑟碍于贤妃宫婢身份不好上门拜谢江萱，遂托柳三七递话感谢江萱救命之恩，若有她帮得上忙的必然以命奉上。
江萱当然没有要她性命的想法，只让她多多留心贤妃宫里的动静便当是报答江萱的救妹之情。
毕竟，在这宫中不可没有自己的眼睛，否则被人暗算都不知道是谁下的手。
江萱耳朵一动，正思索着便听见皇后进殿的声响，连忙起身行礼。
皇后赶忙上前扶她起身，又与她一并坐下，握着她的手不住感慨：“哎，明茵这孩子从前不算顽劣，如今竟被贤妃养得越发恣意张狂。好好的一个女孩子，只知道做这些上不得台面的小手段，当真是令吾……哎。”
皇后未及三月便痛失爱女，满心的母亲关怀无处发泄，只能看着后宫那些个妃嫔怀中小儿遥寄情思。
因她夭女伤情，四公主幼时曾短暂在淑景殿呆过几月，彼时四公主不过四五岁正是懵懂无知的时候。皇后抱着她荡过秋千、喂过太液池的胖锦鲤、摘过御花园的最鲜艳花朵。
谈及此事皇后面庞涌上一股温容光辉，而这样的光辉，江萱只在江夫人与王夫人谈起她同年趣事的时候见过。
“娘娘……”
望着皇后眸中的那一汪眼泪，江萱覆上手想要开口安慰几句却又不知道如何宽慰。
似是察觉江萱的同情，皇后抹去摇摇欲坠的泪珠，转头朝那张与故友有五六分相似的脸和蔼笑道：“还好，江家把你教养得极好。”
一只保养得毫无皱纹的手搭在江萱头顶，而这只手的重量则落在江萱沉寂已久的心头。
江萱不明白皇后为何突然这样说，而对上皇后似在看她又像在透过她看另一个人的眼神，江萱瞬间什么都懂了。
“娘娘，您认识我姑姑，对吗？”江萱知道答案，却还是忍不住再确认一遍。
“是。”听到这个许久未提的名字，皇后已不再年轻的面庞扬起一丝飘渺笑意，“我们是很要好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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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皇后出门时，江萱还未从心神激荡中走出。
昔年江家大姑娘才貌双全，是京中多少王侯公子的倾慕对象。世家闺女虽有嫉妒之心，却又不得不佩服江大姑娘的才华天赋。
彼时皇后不过是旁支女，因有几分才气与相貌被选入大宗宅院，陪伴当时组长之女——先王氏皇后幼枝进学。
皇后幼时居于太原，遴选入主家陪伴自觉才学甚佳颇有一丝傲气，然这抹傲气只在她下车的那一刻便烟消云散。
京中富贵繁华，绝非是太原郡下区区一座小村镇可比。
当她看到王氏本家朱门青瓦的门户时，她更是觉得自己渺小得像乡间的一粒尘土，与京城中的明珠存有天壤之别。
而当她见到通身富贵气派的王氏本家女时，自卑感更是克制不住地蔓延到她浑身的每个角落，她只恨不能钻到地下给自己埋起来，甚至在组长问话时也只敢低头瓮声答话。
王幼枝对她还算和善，可她总能感受到本家女们对她那一嘴太原乡镇口音若有若无的嘲笑与歧视，即便她们并没有明确表示这些。
与江家大姑娘相遇是在王幼枝举办的诗会上，她并不擅长作诗，然在那场诗会上各家各家姑娘的起哄让她不得不硬着头皮吟上两句。
或许是太紧张，情急之下她的太原口音不合时宜地出现，引来那些京中闺女的嘲笑。她好像又回到了初入王家的那一天，惶恐却又不知所措。
“你是太原人？”那些嘲笑声中江家大姑娘的声音格外明亮。
“是……”她小心翼翼地抬首，却见到一个少女随意晃动着酒壶，斜斜倚靠在亭台围廊上。
“人杰地灵，是个好地方！”江大姑娘跨步到她的面前。不同于其他人笑容中若隐若的鄙夷，她笑容纯粹，向年轻时的她伸出友善的手掌：“我叫江润，你叫什么名字？”
“王十七娘。”她有名字，只是那个名字太过乡土，她怕……
“怎么有人真按排行取名？”江润挠挠头，是和在场其他姑娘都不一样的洒脱动作。
她想了一会儿，似乎想到了一个绝佳的注意：“王简，叫王简好不好？大道至简的简。”
“原来……你叫江润……”江萱长长的一声叹息在这偏殿中幽幽回荡。
皇后口中的那个她与自己记忆中截然不同，那个春日里骑马纵横、吟诗高亢的她，那个幽居江南连绵细雨、长期不见光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的她……
金陵宅院中的霉味萦绕鼻前，是江萱无论怎样捂住鼻息却仍然无法驱除干净的气息。她伏在几案上，桌角堆起的字画是她描摹了千万遍的字帖。
适才听皇后提起旧事时激荡的情绪再也抑制不住，整个人伏在几案上缩成一团，压抑的哭声断断续续落下，化作一团恨意凝结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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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友勾起皇后怀念，对着江萱与江润四五分相像的脸，皇后还是松口让江萱编纂女经。
岁荷引她来到掖庭一处，穿过层层叠叠一人多高的书阁，江萱见到了被书阁包围在最中心的几排桌案。
有几张桌案上坐着人，旁边一摞书册，一支笔一砚台奋笔疾书；有一二女官服饰的人穿梭书阁，书中搭着的书册几有半人高。
“这是宫中藏书阁，陛下责令娘娘编纂女经，娘娘遂择选宫中通晓文墨的宫人聚集在此协助娘娘。”岁荷见江萱看得入神，遂解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