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0 章
皇后母子之间的私话江萱自是听不到，陈琰既携江萱出来，思索片刻还是朝御花园走去。
“你进宫这些日子皇宫内院可都熟悉了？”阳光下，鬓间金钗玉饰熠熠生辉，陈琰微微侧脸，刺眼光芒划过江萱眼角引得她频频眨眼。
余光瞟见身后跟随的一堆侍从，江萱按下心中不适接话道：“我素日就不大爱走动，今朝奉命入宫不过是为编纂女经，实在无须与宫中牵涉太过。”
陈琰了解江萱心性，听她这般讲也不好再多劝说，转而谈论起这御花园的珍稀花木。
素馨、茉莉、紫薇，红紫相间好生热闹。
陈琰介绍得起劲，却还是让江萱捕捉到她语气中的一丝百无聊赖。
自上回相见已然过去三月，今日在皇后寝宫再见陈琰，江萱似觉陈琰身上发生些许变化，举手投足间雍容华贵又兼魄力，更像皇室王妃而非去岁初见时书卷气息。
然她身在淑景殿，恐叨扰皇后兴致不敢贸然询问，而今除身后侍从外只剩她们两人。带着深深关怀，江萱道出迟来已久的问候：“阿琰，你近来过得好吗？”
陈琰被江萱突然一问慌了心神，眉间深深倦意与愁虑显露一角，然她如今的身份却又让她不能在外人与侍从面前表露太多自己的心意。
她挽起江萱臂弯，往那太液池边凉亭摇摇挥帕，笑盈盈道：“走了这一段路实在是累人，我们去那边凉亭坐坐。”
行至凉亭，陈琰又吩咐人让外头围着，除了闲云、观鹤与阿芷外，不许任何人在里头侍奉。
尽管江萱知道她这是要避讳底下人通传消息，可看着她如今说一不二的王妃气派，心里却不大有滋味。
两人独坐八仙桌前，面对江萱陈琰总算能稍微松缓精神，流露出些许疲惫心神。
“采薇的事我听说了。”陈琰不谈自身，先同江萱说起王采薇一事，“她也个痴心的……”
陈琰感慨一声，不知道是在叹自己还是叹王采薇：“世家子女哪个能自己做主？锦衣玉食的养大，生死都不是自己的，更何况姻缘，不过都是命罢了。”
江萱心中堵塞却找不到疏解之法，忽觉眼前这个衣着华丽精致的女子很是陌生，明明婚前她还同自己说不想认命，可如今却又在她眼前说“都是命罢了”。
不过是短短三月……
“阿琰，你当真认命了吗？”江萱震惊地看向她，言语中多出几丝不可置信。
陈琰垂头没有说话，新婚时的抵抗敌不过身边人日夜的纠正与规训。孤军奋战的每一日对于陈琰来说真的太过煎熬，她真的无法坚持下去。
“说说你自己吧？可想好以后该如何了吗？”陈琰逃避问题，朝江萱递来一个娟秀微笑，一如春时花开。
江萱见状也不欲再提，然面对陈琰的问题，江萱未拿定主意是否全盘告知。陈琰只是温柔地看向她，静静地等她开口。
“我体弱，进京以来虽得调养日渐好转，但底子到底差些。三七说，以我的体质日后恐是子嗣艰难，若强硬有孕易母子俱损，嫁人一事想想还是算了。”
江萱此话真假参半，柳三七诊断是假，不想嫁人是真，总归是又要托柳三七替她圆谎了。
江萱此话虽引得陈琰略有吃惊，但就陈琰对她的了解，江萱说出此话也是在她意料之中，那抹惊异很快又被压了下去。
“不嫁人也好，到时让伯父伯母在京中为你修一座道观，终身侍奉神佛，亦可与家人相伴终身。”陈琰淡淡呷一口温热茶水，毫不掩饰面上羡慕之色。
江萱亦是笑笑，没将自己回庐州的打算告诉陈琰。
这偷来的身份迟早是要还给江家人的……
亭内一时平静，忽闻一道不善语气划破寂静，直逼两人。
“呀，五嫂嫂也在呢！江姑娘，好巧。”
四公主笑得天真无邪，径直进亭内与陈琰相互见过，倨傲的目光扫过江萱落在陈琰身上。江萱扫视她身后人群，忽见一熟悉面孔心头一跳。
“嫂嫂今日怎么得空进宫？不用替五哥安抚后院里的那些莺莺燕燕吗？”
豫王与齐王不对付，四公主作为豫王胞妹对陈琰自然也不会有什么好语气，她虽看似关怀和善，可言语中的嘲讽讥笑却毫不遮掩。
“父皇这两日交代了些差事给王爷，对于后院之事难免有所疏忽。”陈琰的回话滴水不漏，她无意拨弄发丝，笑意诚恳，“听闻豫王殿下近来清闲时常进宫，贤妃娘娘有殿下相伴左右，不知近来可好？”
四公主本想嘲弄陈琰一番，却没想反被陈琰将了一军，笑容看着有几分勉强却还是强笑回道：“自然。”
自齐王封王以来，陛下恩宠渐重，加之派给他的几件差事办得不错，朝堂中赞誉声起，皆道齐王行事有度、谦逊有礼。
更有甚者将齐王与豫王对比，道豫王比齐王大不了几岁，然为人处事却比弟弟逊色，若不是占了长幼的次序与母家的权势，这太子之位早该落到齐王头上去。
传出此话的人是何居心江萱且不知，然她适才听闻四公主语中提及齐王后院，又想起齐王先前做过的荒唐事，惊觉陈琰有事相瞒又担忧陈琰处境，江萱实难安心。
“父皇近日常召母妃前往紫宸殿用膳，母后管理后宫事务劳累，怕是与父皇好久未见了吧？”四公主莞尔一笑，又得意道，
“不如我同母妃说说，让父皇常去淑景殿坐坐，也省得母后日日遣人往紫宸殿送什么甜得掉牙的冰酪，父皇却看都不看她一眼。”
“明茵！”陈琰闻听她言及皇后神色大变，看向她的眼神都透着几分冰冷，而四公主却恍若不觉。
“每次看见父皇将那冰碗赏给小乐子吃，我总觉得可惜呢！”四公主嘴里道着可惜，脸上却挂着笑意。
皇后不得圣上宠爱人尽皆知，若不是她背后尚有王家的支持，一个膝下无子的皇后如何能撑到现在？是以在五皇子抱给皇后抚养之前，后宫众妃尤其是膝下有皇子的那几位，更是恨不得皇后早日废黜，好让自己登上那后宫之主的宝座。
后宫皇子傻的傻残的残，唯有三皇子平安健康地长大，蒋贤妃于那后位的渴望终于在五皇子过继给皇后之时达到了顶峰。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五皇子即已长成又受陛下恩宠，蒋贤妃不得不蛰伏，然她对权力的渴望终于延绵到她的子女身上。
江萱看向四公主的双眸，那本该澄澈的眼睛下暗藏不甘与愤恨。或许四公主觉得唯有让自己的母亲登上凤位，自己的兄长入住东宫才是天底下第一要事，然江萱却觉得她可悲至极。
许是自己脸上的悲悯之色被四公主察觉，她转过脸朝江萱矜持一笑，高傲又轻蔑地朝江萱抬了抬下巴：“江姑娘，近日少府新培一株牡丹过两日便盛开，江姑娘且来承香阁一观如何？”
四公主仰着高傲的头颅，好像邀江萱前去是一件多么令人感恩戴德的事情。
然本该邀请的话语中多出几分命令意味总归是令人不适，江萱轻蹙眉头婉拒道：“我近来身体不适，多谢公主盛情。”
四公主怎么也没想到江萱竟然敢拒绝她，脸色渐渐阴沉。跟在她身后的人见此连忙跳出训道：“大胆，公主屈尊降贵邀请你竟敢拒绝？”
“放肆！”四公主勃然大怒，反手竟给那人一掌，声音清脆“本宫未曾说话你一介臣子之女怎敢抢在本宫面前，还不赶紧给江姑娘赔罪？”
那人脸上挨了一掌却也不敢不遵四公主指令，当着众多侍婢的面径直朝江萱跪下赔罪，语气转换顺畅自如：“是我的错，请江姑娘恕罪。”
江萱被这变故一惊，眼底哀恨交织，神色复杂地看向那具伏跪面前、受宫人鄙夷眼神的躯体，一时说不出话。
“江姑娘，怎样？可有空来吗？”四公主再度问道，而此时她神色却不再傲气，而是多了几分对江萱的兴趣与拉拢。
江萱强迫自己不去看伏跪在脚下的颤抖身姿，直直对上四公主的眼神，意味深长地说道：“牡丹并非此季之花，公主强令花开恐违天时……”
“我乃天子之女，为何不能号令群花更改花时？”四公主语有不耐，漫不经心地拨弄自己的指甲，望向江萱的眼神略有厌烦。
“万物有道，遵时令循，即便是公主也不能颠而倒之。”
江萱振振有词，四公主如何听不出她语中所含对四公主不敬皇后的谴责之意，眯眼审视着江萱：“江姑娘，你说这话的意思是要与本宫作对吗？”
“臣女不敢……”
江萱恭敬一礼却引来四公主一声嘲笑：“呵。我原以为你是个聪明人，却没想到是和周宣容一样的傻子。”四公主翩然上前几步，伏在江萱耳边低声言语。
江萱不解其意，却也不喜四公主嘲讽周宣容的语气，眉间一道深深刻痕出卖了她的情绪。
“走吧。”
四公主一扬她搞好的下颌线，头也不回地往亭外走去。途径那仍跪在地上的少女时，四公主脚步一停，轻蔑自眸中泻下：“还跪着干什么？”
话毕，四公主不再停留自顾领着人往外面走去。那少女颤颤巍巍起身，瑟缩着朝四公主看了一眼，又立马趋步跟上。
江萱望着她的背影，眼神复杂难辨，只听得她低喃一声：“好久不见，韩佳蕙。”
“你和韩八姑娘很熟？”陈琰上前，见江萱神色不明，询问道。
“不熟。”江萱笑了下，又把所有心事隐瞒，“我和她无话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