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
柳三七无奈一笑,眼角眉梢间刹时浮上一层郁色,不需她开口江萱便知她在这宫中的境遇。
“还能怎么样?就那样呗。”柳三七啜一口茶,道。
太后身边自有侍奉的大夫医女,她虽得浔阳王妃举荐入侍永安殿,使得太后凤体有所好准,但到底是得罪这些了。
如今她正得太后恩宠,那些人明面上不敢对她怎么样,私底下却勾结太后身边的侍女,日日在太后耳边明里暗里的给她上眼药。不过好在太后宫中的吴嬷嬷是个明事理的,时常也会帮她一二,不至于在那起子小人手上落了下风。
提起此事,柳三七郁卒心情略有缓解,只是那永安宫里明里暗里的争斗着实令她心累。似是想起来什么,柳三七放下手中杯盏提醒道:
“有人的地方便有争斗,你在淑景殿也小心着些,省得上了那些眼红的人的套。”
江萱笑笑谢过柳三七好意,表示自己会注意。话锋一转,江萱又问起永安殿内事务:“你说的那位吴嬷嬷可是宫宴上随侍的那一位?”
“是啊。”柳三七淡淡道出太后与吴嬷嬷之间的过往,“吴嬷嬷甫入宫起便侍奉太后直至二十五岁,后经太后做主嫁与河东裴氏子弟为妻。成亲不过五年,那位裴大人便过世了。吴嬷嬷自请入宫侍奉,如今已然快三十年了。”
“章武皇后闻吴嬷嬷事宜,感念其贞烈,特封其为范阳郡君,令她照料诸皇子皇女。当今圣上即位,又擢为正二品范阳郡夫人,无须向除太后、皇上、皇后外的第三人行礼。”
闻听吴嬷嬷往事,江萱不由唏嘘。时下并不禁止寡妇改嫁,昔年裴大人染疾去世,吴嬷嬷大可改嫁他人,不必再做这些伺候人的活。
除此点外,江萱还想不通为何吴嬷嬷回宫是皇后特意下诏而非当今太后?以及太后与吴嬷嬷的关系当真如同她们看到的那般和睦吗?
种种疑惑萦绕江萱心头,她总觉得这背后似有莫大隐情。然还未等她发问,便有宫女来禀说是太后宫里遣人来唤柳三七回去。
柳三七不好久留,只说下次的得空了再来寻江萱闲话。行至殿门,柳三七忆起一事未提,忙道。
“对了,前些日子我在太后身边侍奉,曾听起吴嬷嬷谈及江家那位大姑娘,似是和平原哀公主有渊源。想着是你家的人,故来与你说一声。”
江萱脚下忽然一个踉跄,险些摔出去。柳三七见她反应这样大,神情又有些恍惚,又询问道:“你怎么了?”
“没事。”江萱自知失态,极力将心底波澜遮掩这才瞒过柳三七。
送柳三七离去后,江萱黯然回位,怔怔望向手中釉下彩粉青茶盏。
原来……还和公主有过往。
拾起茶盏,江萱眼底难得泛起温柔涟漪,连嘴边都荡起一抹自己都未察觉的笑意。然这一切温和恰如水过无痕,终被她眼底蔓延的坚定取代。
吴嬷嬷……
江萱暗暗记下这个人物,正愁如何接近,只见席珍推门来报,说是皇后召见。
这些日子与皇后相处,江萱只觉得她是个极其和善的人。尤其与皇后独处时,皇后看她的眼神总觉得像是在看另一个人。
来不及细想,江萱略略收拾便同阿芷一道往淑景殿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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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入殿内,江萱便瞧着皇后身边有一熟悉身影。碍于礼数,江萱行礼问安后才往那人瞧去。
“坐吧。”宫女适时摆上座位,未等江萱坐下又听到皇后愉悦道,“阿琰难得入宫,怕你一个人在明月台待着无趣,便叫你过来一同聊聊。”
“母后,儿臣不过这两日来得次数少了些您觉这样在阿萱面前编排儿臣,我可不依呢!”
陈琰娇嗔着撒娇,皇后见她这样面上笑容更甚,忙令岁荷将吴郡上供的珍珠霞帔赐予陈琰,说是要给她赔不是。陈琰嘴上说着玩笑,却也不敢放肆太过,推脱几下便收下了。
江萱在一旁看着,觉得陈琰与皇后相处不似一般婆媳,倒有些像是母女。
陈琰见江萱不说话,遂浅笑问起江萱近况:“那日宫宴我身体不适故而未曾出席,后听王爷说起你入宫编修女经。怎么样?还住得惯吗?”
陈琰鬓间芙蓉花钗上的金色流苏恰好落在耳后,江萱对上她精致妆容,神情略有些恍惚却还是很快回神,笑脸道:“明月台凉爽,又有皇后娘娘照拂,我竟觉得比在家中还要自在些。”
听她这般说,皇后笑容和善,转头对她温和言道:“你身子弱,皇宫地气最宜养人。春暖花开之时,待你身体养全,余便同你一道重光寺去踏青,也不算愧对你的父母。”
江萱闻之心头一紧,可对上皇后平静从容的眼神,江萱觉得是自己多想了。
“我瞧着阿萱确实比从前胖了些,个子也高挑了不少。”陈琰细细打量着江萱,见她肌肤光泽似雪,无从前苍白病弱之色,打心底为她高兴。
三人又闲话两句,期间皇后说起皇室子嗣不丰,明里暗里希望陈琰早日诞下子嗣绵延皇室血脉。
江萱对这些生儿育女的话题并不感兴趣,兀自又想到别的事上。当今陛下膝下唯有五子三女,与大周历代皇帝相较,可算是子嗣缘薄
而在这存世皇嗣中,大皇子性状痴呆宛如八岁小儿,二皇子与四皇子各患残疾与大位无缘,大公主、二公主、五公主幼年夭折。
江萱偶听宫人墙角闲话,说陛下登基之初,贵淑贤三妃等其余妃嫔曾相继流产,现在想来恐是陛下为求登基杀伐过重,以至亡灵作祟的关系。
江萱不信什么神佛降世,然皇嗣凋敝至此,细想实在令人心惊。她不着痕迹地朝皇后看去,只见皇后面色淡然,正与陈琰说到子嗣乃女子立于后院之根本,切勿仗着年轻宠爱便忽视此点。
陈琰乖顺应下,又作出一派落寞神色,皇后见状又赶忙安慰,让她先把身体养好再论子息。
后宫子嗣不丰,首论皇后之过。江萱心有疑虑,然见皇后心慈又觉得那些事与她无甚干系。
或许真是天不佑大周皇室才至此吧……江萱垂眸掩下眼底深思,举杯一派淡然面容。大周皇室怎样都好,只要那权柄还在,她有的是时间慢慢筹谋。
此时宫人来禀,道是齐王来给皇后请安,如今正在殿外候着。
皇后面上并无多欣喜,举盏轻轻吹开水面茶叶,淡淡道:“唤他进来吧。”
岁荷与陈琰似是习惯皇后这样做派,面上并无惊诧之色,然江萱心底却是思绪万千。五皇子乃宫人所出,掖庭里养至六岁无人管教。
但他终究是皇室血脉不可疏忽,陛下便令皇后教养。十载光阴飞逝而过,当年幼童已封王成亲,然依江萱所视,这对母子关系似乎并不亲近。
思考间五皇子已然上前,江萱虽有职务但仍需向他行礼问安。齐王飞速朝她瞟一眼,又于殿中叩拜请安:“孩儿给母亲请安,不知母亲近来身体可好?”
齐王面露关怀,即便是得不到皇后热脸相迎,仍还是一幅孝顺母亲的孝子模样。
“都好,你有心了,起来吧。”对此皇后淡淡点头,神情与方才同阿琰闲话时截然不同。
齐王似是放下心,起身在陈琰身侧坐下。不知是不是江萱眼花,她总觉得齐王落座时陈琰身形一僵,默默往一边移动些许。
因是江萱的观察太过瞩目叫某些人觉得是在看他,齐王朝她和善一笑,令江萱不由浑身一颤旋即默默收回眼神,极为专注地盯着面前的玉蓉糕看。
“忻儿,这是江侍郎家三姑娘,你们应当见过。”皇后居于正座,朝五皇子介绍道。
“自然。”齐王正襟而坐,然望向江萱的眼神越发炽热,“去岁国子监曾闻姑娘高论,立觉茅塞顿开,只盼哪一日能再同江姑娘论道时政、针砭时弊,也算人生快事。”
齐王句句夸赞听得江萱心慌,却也不敢流露真性情,忙起身道:“妾愚钝,不敢遭殿下如此夸赞。”
“江姑娘聪慧可惜体弱,你日后定要把她当作自己亲妹妹一般对待,你可明白?” 皇后敏锐察觉齐王对江萱似怀有其他的心思,然她有成算立马出言提点道。
齐王见皇后这般说,面上一僵却还做出顺从模样:“是,孩儿明白。”
皇后满意地点点头,又像是有什么话要同齐王私底下说,使了个眼神给陈琰。陈琰意会,起身找了个由头领江萱一道出门。
江萱厌烦齐王充满欲望的眼神,巴不得立马出殿门躲清静,闻听陈琰唤她立即起身告退,唯留身后一道晦涩不明的眼神紧紧追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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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我……”齐王到底年轻,见陈琰与江萱联袂而去再也按捺不住心底情绪,忙求皇后解惑。
“你的心思我明白,可你有想过阿琰吗?”皇后淡淡望向自己的养子,不怒亦无喜。
“阿琰同江三姑娘交好,想来不会生妒。”齐王辩解道。
“那陈家与江家呢?”
“……”
齐王语塞,一时答不上来。
“江家素有祖训,女子绝不为人妾室,即便是皇室妾也绝不行。更何况你若真纳她过门,即便江陈两家交好,陈家也绝不许有人同他们的女儿分权。”
皇后知晓齐王娶江萱的好处,然其中利弊得失仍需权衡,且她也不愿江萱困于后宅,即便那个人是自己的养子,即便江萱将来有可能位列四妃。
“天下之大,女子自有一番事业可为,何必困于屋宅,受中馈治家之扰?”
故人神姿如旧,皇后神情柔和劝诫道:“你若想登上那东宫之位,后宅必须安定,陈家见你真心待他们家的女儿,必会鼎力相助,总比你东纳一个西娶一个要来的好。”
齐王神情略有松动,皇后继续言道:
“若你真想获得江家支持,不如让手下有爵有封的有志之士娶她过门,如此江家就算想置身事外,于外人看来也是与你也是一路的。”
齐王若有所思,见他这般皇后也不再言,只盼他能早日打消心底念头,不要再在江萱身上动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