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8 章
“这位江姑娘还真有些傲气在身上,皇后娘娘召见竟让我们等上这许久,还真是前所未闻呢。”
江萱方至淑景殿门口,便听见这样一番说辞,席珍身为淑景殿宫婢面色难免有异,朝江萱瞥去一眼却见她面色如常,好似那些话说的人并不是她。
席珍心底暗赞江萱心性步履却不停,又引江萱入内,拜见皇后及各宫妃嫔。
淑景殿作为皇后寝宫,自将皇室威仪与母仪气质结合一体。玉石铺地、椒墙粉面,穹顶又嵌夜明珠数颗,细看能见穹顶绘制一幅百鸟朝凤图,尽显中宫独尊。
日光自窗格中泄入,殿内明亮无比,然那凤颈宫灯依旧添置烛火,一股特有的烛火清香淡淡弥漫于殿内,比那些甜得发腻的香料要好闻的多。
江萱不着痕迹地打量殿内,殿中众人见她进殿各色缤纷目光落于她身,或震惊或好奇。
顶着众妃各样目光,江萱叩首以拜,神态自若问安道:“臣女拜见皇后娘娘,皇后娘娘长乐无极。”
当江萱一抬首,容貌落入众嫔妃眼中竟引来小小喧哗。
“你看她的脸,像不像从前那位……”
“噤声!可别被皇后听见了。”
众妃浸于后宫十数载,尤其是那些自潜邸便跟随皇帝左右的嫔妃,不过是互相交换眼神旋即又寂静无声,只留下那些资历浅的妃妾还打探个不停。
“起来吧。”高居正位的皇后言笑宴宴,招手唤江萱过去,“来,坐余身边。”
此言一出,众妃嫔神色微变,看向江萱的目光不由多了几分郑重,唯有两道目光未有变化。
皇后虽有抬举之意,然江萱与皇后非亲非故,若真与皇后共坐一榻,传出去明日御史弹劾江家的奏折恐怕要在宣政殿堆起一小座山了。
见江萱不肯上前,皇后似明晓江萱顾虑,又令人置一小榻于座前,再请江萱坐下。
江萱欠身谢过皇后好意,于众妃惊异之色中提裙落坐,行止间淡定自若。皇后眼中对她赞赏之色更甚,不苟言笑的嘴边荡起一抹浅浅笑意。
“江姑娘既是陛下钦定的才女,若得空常来云光殿坐坐,顺带教教明茵那个笨丫头,也省得她日日在我耳边念叨你。”
蒋贤妃一身品红宫装,舞凤钗斜插入鬓,腕间一对滇南进宫翡翠玉镯格外瞩目,正盈盈笑着看向坐于皇后下座的江萱,语气格外温柔。
江萱循声望去,蒋贤妃笑意真切目露诚恳,更是摆出一幅虚心求教的模样,与宫宴那日棉里藏刀的样子颇有几分相似。
江萱恐被她设套,斟酌话语预备回绝。然殿中嫔妃素有与贤妃有怨者见她这般娇柔做作姿态却忍不住出言讥讽。
“明茵那脑子,即便陛下请了十数位儒学大家教授功课,不还是那个样子吗?”
聂贵妃举袖掩笑,对贤妃嫌恶之意不加遮掩,“依姐姐看也别费心让江姑娘交了,省得又和上回一样把好好的教书先生往湖里丢。”
聂贵妃素与贤妃不和,如今当着众嫔妃与江萱的面贬低起贤妃母女更是不假思索。
贤妃被这般当众羞辱面色不改,柔柔朝聂贵妃道:
“当母亲的想让子女学业有成,又怕子女吃苦劳累,姐姐不懂此心妹妹明白。至于上回那教书先生,分明是他自己走路不当心才落入太液池中,又关明茵何事?姐姐说话可要有凭据呀。”
蒋贤妃淡淡把贵妃指控挡回,却仍做出一幅被人诬陷的可怜模样,竟当场低声啜泣起来。贵妃见她这样冷哼一声,偏头不欲再瞧她一眼。
江萱坐于皇后下侧,贵妃贤妃的纠纷自是落入她的眼中。她微微侧脸往皇后身上瞟去,却见皇后稳坐高座,面容淡淡,对妃嫔间这些纷争视若无睹。
“皇后娘娘,贵妃嫌恶妾不要紧,可她却将那些没头脑的事推到明茵身上,您可要为明茵做主啊!”
蒋贤妃见贵妃不理却不依不饶让皇后为她做主,嘤嘤泣言:“明茵今年已经十五岁了,若被贵妃此言坏了名声以后可还怎么嫁人呐……”
闻听贤妃言语,皇后眉心微动淡淡道:“明茵是天家女怎会愁婚嫁之事,贤妃还是不要威严耸听了。”
皇后此意便是让贤妃适可而止,然贤妃却依旧不肯松嘴,仍请皇后处置贵妃。
贵妃虽无子息却有家室,皇后面色陡然冷了下来,周身气质登时发生天翻地覆变化,一股摄人威仪自她身上升起。
众妃见她似有动怒之意立马安静下来,就连贤妃也不敢再有所言语。
“今日各位妹妹也累了,早些回宫吧。”皇后淡淡道。众妃皆起身拜过,方才携婢女陆续离开淑景殿。
皇后表情变动悉数落于江萱眼中,却惊起江萱心底一阵波澜。
皇后为人低调,后宫权柄一半分与贵妃,所受宠爱亦远不如云光殿,外界谈起这位皇后时多半表示同情。更有甚者将当今皇后所居后宫与先王氏皇后统领后宫相论,直赞先皇后教谕有方,不使后宫无度。
然江萱今日所见皇后却不像是世人口中所道那般无用,不怒自威时自有一番摄人气魄。
在外界看来最无用的人,在后宫的影响力却被远远低估了……
江萱远远望向那群如燕雀一般的女人,心底无端对皇后产生几分敬而远之的念头,即便皇后与故人有旧,可这些年君臣之别、天高海阔,那些情谊又被消磨了多少。
“萱儿,萱儿。”江萱想得出神,回神时闻皇后亲昵呼唤,四面相对时江萱亦从中看到些许温情,“是不是太累了?要不要早些回去歇息?”
“臣女无碍,谢皇后娘娘关心。”皇后突如其来的关系让江萱无所适从,尽管江家和皇后有旧,可这些关系到底是长辈之间的过往,江萱却不敢倾心托付。
“还说不累呢,余瞧你这眼下都发青了。”皇后一手扶住江萱制止她行礼,一手则搭在江萱交叠的双手上,语中关怀不做假,“你方进宫,宫里还不熟悉,编书的事暂且放放,先好生休息几日再做事也不迟。席珍!”
皇后又命席珍侍奉江萱休憩,待到晚膳时分再来便是。
席珍应下,遂引江萱归明月台休息。江萱满心困惑,却也仍旧依命行事。
江萱转身离去,身后那道黏着目光直至江萱出了宫门终化作一团感怀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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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萱的身影终究隐没于淑景殿门口,望着那于故人五六分相似的身影,殿中人幽幽呢喃道:“岁荷,你瞧,这孩子和润娘像不像?”
“女儿效姑,萱姑娘与润姑娘有三分相似也属寻常。”见主子再忆旧人,岁荷亦是满脸伤怀,然身为皇后身边贴身侍奉的人却也要时常提醒主子不可沉迷私情,“娘娘,再相似的人终究不是同一个。”
“是啊,再相似的人也不会是同一个。”面上怀念之色渐消,唯剩眼底一滴牵挂却是怎样都无法隐藏。
“对了,这孩子若有什么需要的,只要不出格的你尽管去库里拿。她与润娘到底血脉相连,余能多照拂携便多照拂些吧。”
话毕,皇后一甩凤袍,又变成那个不苟言笑的妇人。岁月在她并不出众的面容上留下浅浅刻痕,以此证明它来过。
岁荷扶着这位年逾四十、步履略有蹒跚的女人缓缓往内室走去,唯把十来岁时的嬉笑嗔怒留于空荡大殿,敬告数十载光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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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萱既入宫一连几日,除却在皇后寝宫用膳外,席珍还领江萱拜访宫中六局二十四司,然却迟迟不见皇后下令命她编书。
江萱困惑不解,却也不敢质问皇后。不过好在柳三七先于江萱入宫,很多宫中密事亦由柳三七说与她听,进而接触她心中疑问。
“陛下责令皇后编纂女经供天下女子研习,许使天下女子敬父兄、敬夫婿、敬子男。”
明月台中,柳三七已然褪去桀骜气息,举手投足间更酷似宫婢,然江萱仍从她的面上看到几分不屑神情。
“陛下令皇后修纂女经,彰显女子品德当是一番好意。只不过……”江萱眉心挤出一个浅浅川字,对陛下此谕犹有不解。
柳三七冷哼一声,眉角愤怒一挑对这圣谕格外不满:“好一个三敬,是将母亲姐妹女儿通通逐出这三敬之内吗?”
江萱低眉饮茶,圣上此令只尊男亲却忽视女辈,实在是令人不爽。
“皇后娘娘曾拒旨以抗,然咱们这个皇上却是个凉薄性子,放言若皇后不能于年底之前呈交女经,便以抗旨罪名改立新后。”柳三七边说边摇头,似乎对这位皇帝陛下极为不满。
“废后须经三省审议,礼部亦要进行核决,岂是陛下轻言废之?你怕不是打探错了消息,被人利用了吧?”
皇后是后宫女子追求最高地位,尤其是在皇后无子的情况下,后宫有子妃嫔更是趋之若鹜。若能得凤位,家族受益不说,就连子嗣也可得嫡出名分,于储位之争更添助力。
然皇后背靠王家,膝下又有养子,岂是陛下说能废便废的?江萱不信,直言追问柳三七从哪里得到的消息。
“不过是宫中流言罢了,我顺道讲与你听,你可别告诉别人呀。”柳三七满不在乎又斟一盏茶叶,一口饮下直赞江萱如今不亏得皇后钟爱,连这素日饮用的茶水都是上品。
江萱却尝不出这和家中素日饮用有何差别,然她抬眉却见柳三七眉间隐有郁色,遂将话语咽下,问起她进宫这些日子过得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