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5 章
直至上了归家的马车,江萱仍有些迷茫。李谧与四公主不睦已久,周宣容为李谧撑腰又得太后喜爱更惹恼四公主。
二人争她为伴读一为拉拢江萱以彰公主身份,一为替友争辩免受公主欺凌。然江萱却不认为四公主能够蠢到欺凌江萱以此羞辱周宣容与李谧,其中有无牵涉夺嫡尚未可知。
尤其是四公主身后的蒋贤妃与豫王,并未再四公主放肆多言时加以制止而是作壁上观,若其中无贤妃与豫王的指使,江萱绝不相信。
不过,江萱此时未来得及细想豫王等人究竟要从她这里获得什么,心底却被另一团事务困扰。
“怎么,还在想皇后娘娘为什么让你进宫的事吗?”江夫人看出江萱困惑,出言问道。
“是。”江萱点点头,眉心仍萦绕疑惑与惊异。
江夫人默然许久,于昏暗马车内哀叹一声,幽声感叹道:“皇后娘娘煞费苦心,也是你的机缘。”
江萱不解江夫人语中深意,清亮双眸于这封闭马车内显得格外明晰。
江夫人对上江萱那双酷似旧人的双眸终究不忍隐下过往,将江家与皇后的因缘缓缓道出。
“你小姑姑,从前与皇后也算是相识。皇后虽出身王氏旁枝,却自幼陪在先皇后身边。一来二去间,你小姑姑便与她相识了。”
先皇后与江夫人分属两枝,昔年王舅父还未身居高位,当年的王家仍由王老太爷领头。彼时巫蛊之祸尚未显现,皇帝居于先太子之下亦可称之为贤王。
当年先太子已有裴氏太子妃,王家不甘居于人后,送一女入东宫为良娣,又与彼时尚为晋王的皇帝结秦晋之好。
后先太子自刎,王家又支持晋王登基,于永平初年风光无限。好景不长,先皇后诞育大公主时难产,大公主未足月而夭,先皇后也因此伤了身子于永平三年逝世。
而皇后则于先皇后怀孕时便被王家送入晋王府侍奉,时为孺人。先皇后去世后,王家为保后宫权柄不落入他家之手,提议立当时居于昭仪之位的皇后为新后。
陛下态度模棱两可,就这样牵扯多年,终于永平五年立王昭仪为皇后,只是新后册立不足一月,皇后唯一的女儿二公主却不明不白地溺毙于太液池,自从皇后再未有诞育。
而此时的江大姑娘已远嫁金陵,再无消息。
“后来呢?”江萱紧紧攥住裙角,强压住喉头一阵苦涩,尽力不让江夫人发现端倪。
“储位之争咱们家是避无可避了。”
今日江夫人的叹息似是格外多,幽暗车厢内江夫人再叹一声,扯出面上笑容道:
“好在皇后娘娘与世无争,又只是召你进宫编纂女史。虽说她养育五皇子在侧,然她时常与五皇子言说后院中人不可过多,想是也没有让五皇子娶亲来拉拢朝廷中人的意思吧。”
话毕,江夫人抬首抚摸江萱发顶,眼神慈爱又怜惜。
“若是皇后娘娘问起来,我该如何回?”
“你便说家里早已定亲,待你到了岁数便成亲。”
江萱犹觉此法不妥,然若真到了那一步也只好这般回话,毕竟皇家总不能断人姻缘为自家儿子说媒吧?何况她也不想日后与阿琰为家族利益争锋相对。
江萱亦是微微叹了声,她是想入宫可未曾想到居然是以这种方式,倒真令她出乎意料。
江萱的叹声落入江夫人眼底,化作一团消散不去的忧愁。江夫人眼底哀伤泛滥,却不愿意让江萱看出来,只是一味地抚摩她的鬓发。
“早知道就不让你上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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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里那边只让江萱收拾几日便进宫,江夫人虽能从旁帮衬,但江萱私底下的事务却不能叫江夫人知道。
趁着江夫人忙碌,江萱让阿芷带话出去,让京中酒肆茶楼暂时留意着消息,只待她出宫再说。
江萱既得皇后青睐,各家对江萱的想法更是千变万化。
有的人家觉着江萱此番入宫又侍奉皇后身侧,齐王又是皇后的养子,加之四公主的话到底是有些影响,皇后的意思已然明了。
而有些人家却不这么看,江家素来清高,不肯将女儿许于王室公卿为妾。齐王既已成婚,以江家的秉性必不肯送女为侧室。是故便有人琢磨江萱婚事,以图家族昌盛。
“我近日往前厅递交册子,总能听到各家夫人前来拜访,什么王家的李家的杨家的,好不热闹。”
竹沁是个闲不下来的性子,外头什么风吹草动都要来与江萱说上一遭。江萱有时嫌她聒噪,却也省得江萱自己差人去打探,索性也就由着她。
随意倚在床榻上将手中书本翻上一页,江萱一抬眼皮往竹沁看去,又迅速将眼神落回书本上。
“我侧耳听着,王夫人好似要让咱们夫人说个准话,与王七郎定个什么日子。”竹沁挠挠头,尽力回忆王夫人当时说的话。
“季和与萱儿年龄相仿,又有姑表之亲,二人是最合适不过的。你若担心智善大师的判词,咱们两家可在口头上先说好,待到了年岁议亲成亲也来的。”
江萱心神早没在书本上,听着竹沁模仿王夫人说话的语气,江萱勾唇一笑。
王家于宫宴上对周宣容的意思江夫人隐隐有所察觉,可惜圣上和浔阳王都不许郡主轻易嫁人。浔阳王甚至扬言,若要娶周宣容为妻必得在文采武学上胜过他,方可迎周宣容入门。
浔阳王虽征战沙场多年,然他早年间却是才华横溢、文采斐然,只是后来不知道何故投军驻边,一晃也快二十年了。
“姑娘,你笑什么呀?”竹沁问道。
“母亲当时的神色怕是很不好看吧?”
“这个奴婢不知,只知道夫人让人把王夫人送来的礼抬到库房最角落,不许人再提此事。”
王协是个文人,武艺上定然生疏。王家见求娶周宣容不成,只能退而求其次,再度想起还有江家这个姻亲来。江夫人心生不满,却碍于出身王家不得不隐忍。
“母亲实在辛苦。”江萱轻叹一声,不由感慨江夫人慈母之心。
“不止呢!我听说杨夫人也想为杨家世子求娶姑娘,还有靖海侯夫人也来了……”
竹沁将听来的消息一股脑道出,脸上闪烁莫名兴奋光芒。若江萱嫁得好,那她们这些下人的日后也有归宿,江萱明白她们的心思却也知道她们是为自己好故不加以责怪。
“姑娘……”
“阿姊!”
竹沁捧一盏清茗供江萱饮取,正想再与江萱谈论其他世家贵公子,阿芷忽然跑来,扶住门框气喘吁吁地对江萱言道:“阿姊,韩夫人上门了。”
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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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娘,不过是韩家夫人上门拜访罢了,先把烫伤药擦了再见客也来得及。何况夫人也没唤咱们过去。”
竹沁握紧一罐药膏,紧跟在江萱身后,让她赶紧在烫伤处敷上药膏免得生疱疮。
然江萱却好似听不见竹沁呼喊,头也不回地往江夫人院落快步走去。若不是拐角处被砖头钩住衣衫,江萱早就冲入前厅一会韩夫人。
“阿姊,你别急慢点走!”江萱垂首看了眼裙角裂痕,眉间迅速蹙成一团。阿芷见状立马上前,紧紧握住江萱颤抖的手掌。
“阿芷!她……”
再跨过一道门便到前厅,江萱看向门后草木葳蕤盛装,心情从没有向今日这般澎湃:“阿芷,我……”
“阿姊,我知道,但你先冷静。”阿芷轻轻地捏了下江萱手掌,又飞速瞟了一眼身后奔跑而来竹沁一眼。
江萱明白阿芷意思,只是那心底翻涌的恨意一时难以遏制,只得背过身尽力不让人发现。
“姑娘,姑娘……”江萱一时怒气上头,快步间已将竹沁甩出十数步,待竹沁靠近江萱身侧,已然跑得上气不接下气。
江萱情绪不嘉,阿芷侧身把江萱护在身后,顺带接过竹沁手中的药膏,打发道:“姑娘身边我会伺候的,你先回去吧!”
竹沁虽然心里奇怪,可她至江萱身边侍奉不过月余,自不敢与阿芷叫板。只是乖顺地点点头,遂转身往月华居去。
阿芷目送竹沁远去,又挖出一小勺药膏涂抹在江萱烫伤处,边轻吹伤口处边言道:“阿姊何必如此惊慌,被人发现不知道要生出什么波澜。”
江萱垂首看着阿芷轻柔的动作,适才被茶水烫伤的伤口处传来丝丝凉意,江萱知道阿芷的意思,可那件事终究是她心底一根刺。即便过去那么些年,再提起也不能不恨上那些人。
“你说的我何尝不知,可是韩家……”江萱一停,永平十三年初春的那场雨似乎还在眼前。她深吸一口气,可却怎么也压制不住心底的那层恨意: “你叫我怎么能不恨!”
“可是阿姊,这么些年都忍过来了,还差这一两天吗?”阿芷抬首,质问道。
“我……”江萱撤回手,理智告诉她现在不是见韩夫人的最佳时机。可昔年旧事仍萦绕她心头,再见这些人她却依旧没办法将他们绳之以法,江萱如何能不恨!
手掌重重地落在墙面,似要将这些年的仇怨连本带利地发泄出来。江萱往月洞门处望去,拐角一片花草繁盛,她在这边的纠结与烦闷始终传不到前厅去。
江萱阖眼,眉间褶皱沉沉浮现很快又消失。她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烦躁的心底也散进一丝凉意。
“阿姊,你是要穿成这样去见韩夫人吗?”阿芷洞悉江萱心情,出言问道。
江萱仰首,日光自回廊檐角斜漏进来落于江萱破碎的裙角。
“今日天气不好,还是不见了。”她低声回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