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 碎语
“啊？王家七郎，那不就是……”江萱双眼顿时睁大，惊诧喊声险些脱口而出，好在出口前压下声响，未曾引起他人注意。
“嘘！小点声！”周宣容无意让他人知道这件事，便是江萱声音再小她也不免心慌。
飞速朝浔阳王妃那边一瞥，江萱见王夫人正与她聊得火热并不关注她们这边的动静，渐渐放下心来。
不过婚姻大事从来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有些头脸的家庭顶多让女儿与中意人选隔着屏风见一面，从不会询问女儿家的意见，江萱不由好奇周宣容是怎么知道此事。
“你是怎么知道的？”
周宣容探头探脑一番张望，确认周边没有人关注自己，遂压低嗓音伏在江萱耳侧将这事情的来龙去脉简短告知。
原来那日周宣容去给王妃请安，无意在门口听到此事。她性子虽急，可也知道这件事的轻重，若她直直冲进去势必会引得王妃不满，教训手板不说，保不齐还要请宫中嬷嬷来教她礼仪。
周宣容是王妃独女，王妃这个做母亲的自然是万事上心。秦州偏远，浔阳王如今赋闲在家，王妃亦不想让女儿远嫁他乡。
只是京中世家规矩大、礼仪繁琐，周宣容从前虽也学些规矩，可她自小不再京中长大，一些细枝末节的东西难免不熟悉。
偏偏世家贵族最容易在这些细枝末节上计较，若他日周宣容真在这顶级七姓当中择婿，那些繁琐礼节必然忽视不得。是以，王妃为长远计一早便有请宫中嬷嬷教导之意，只是周宣容不肯。
“若只是插画品茶闻香倒还好说，只是那规矩议程实在犯人，且宫中出来的教导嬷嬷向来严苛，静言都吃了好几回苦，我可不想天天抄书打手板，烦人的紧。”
见周宣容这样撅嘴烦恼发牢骚，江萱适才烦闷迷茫心绪散去不少，不由举帕微掩轻笑出声。
“好呀你！不给我出主意就算了，还笑我！”
周宣容见江萱这般不禁又羞又恼，上手要挠江萱。江萱虽不怕痒，可那指尖戳在身上也不舒服，旋即东扭西歪地躲开。
周宣容见自己一时半刻奈何不了江萱越发气愤，背过身作势不想理她。江萱如何看不出周宣容故意姿态，探出头在她耳边真诚道：“其实你若是想学江家的规矩，我倒可以教你。”
“你你你！”被江萱这样打趣，周宣容也不甘示弱，趁着裴氏陈氏不在席位一通阴阳怪气，“若不是你家两个兄长皆已成婚，我倒真想和你做一回好姑嫂，好好教你些规矩！”
江萱闻言作出一副惊吓模样，顺着周宣容的话轻抚胸口矫揉造作道：“幸好你没嫁与我兄长，不然我可要吃一顿苦头，吓都吓死了！”
“你你你！不害臊！”
周宣容脸皮薄，如今江萱这般豁出去搭话，她更是羞红了脸，语无伦次地轻戳江萱臂膀说不出半句反驳的话来。
江萱见她样子已无方才提起自己婚事时的担忧无措，也渐渐放心，同周宣容一道玩闹起来。
“什么姑嫂？你们俩聊什么呢？”两人身后不知何时来人，江萱闻声望去正是乐安县主笑盈盈地看着她们。
“表姐！”
“县主。”
乐安县主有诰命在身，虽与江萱有姻亲关系，平日里却没什么交情，是以江萱与她远不如周宣容与她亲近。
这边江萱起身朝她欠身福礼，而那边周宣容早就亲昵拽住她的衣袖摇晃撒娇不停。
“表姐怎么来了！我都好些日子没见你了！”
“我家有王家有亲，你忘了？”乐安县主嘴角染上一抹宠溺笑意，轻点她额头柔声细语道，“前些日子南方田地遭了水灾，规模虽不大却实在令人揪心。你姐夫奉旨巡视，是以我帮他收拾打点费了些时日。”
“哦哦，是这样呀。怪不得我看表姐瘦了好些！”
当年老宣宁侯暴毙，光能承爵的嫡亲兄弟就有四五人，宣宁侯彼时尚为稚子，如何争得过他那些嫡亲叔叔们？礼部也犯难，装傻充愣把袭爵的折子压了又压。
老夫人也是个狠人，见宣宁侯承袭艰难，竟敢一身诰命上金殿，状告几位小叔不敬长兄欺辱寡嫂幼子。长幼尊卑难违，加之王家助力，宣宁侯家的几位叔叔悉数被赶出京城，宣宁侯这才得以承爵。
自那以后，老夫人紧闭门户日日敦促宣宁侯苦学，直至及冠又为他求娶从小一道长大的昌平长公主之女聂氏。有王家帮衬，又有昌平长公主鼎力相助，宣宁侯平稳进入朝局，接连几桩差事办下来，圣上亦是连连称赞。
夫婿得看重，俩人又是青梅竹马的情份，后院中亦是清静，乐安县主本该是这京城女眷中最得意的人。只是不知为何，乐安县主面色隐有愁容，只是强撑着不让人看出。
江萱敏锐觉察，自乐安县主靠近，道道或同情怜悯，或幸灾乐祸目光如叶片般落于她周身，虽有江萱与周宣容替她挡下些许，但窃窃私语声却并非人力可挡。
“县主也实在可怜，当年成婚大家皆赞她嫁的好，如今才风光没几年宣宁侯便纳新人入府，当真是世事难料。”
“谁说不是呢？而且那入门的还不是个寻常女子，还有诰命在身，即便是长公主有心帮衬女儿也难哦。”
江萱有意探听，身后那桌人的交谈自是一字不漏地落入她耳中。
宣宁侯府的那位乡君，江萱也听周宣容提过几句。如今陛下重新启用卫家，下诏为故去的卫老伯爷平反，卫老伯爷还活着的两个女儿一个封为美人一个封为乡君，卫家一时风光无限。
乐安县主是圣上外甥女，可为了朝局与边疆平静却要牺牲她的幸福来换得卫家的忠心耿耿，江萱只觉得讽刺。
乐安县主也好，陈琰王采薇也好，不过是上位者和家族为巩固自身利益的一颗棋子罢了，她们的幸福无关紧要，只要是对他们大局有益，其余的都不重要。
江萱垂眸，胸口再度袭来烦闷滋味。
她们尚且如此，那江萱自己呢，会不会也成为那样一颗棋子？
江萱头一回感觉到身不由己，未入京前她以为事情会按照她预想的方向发展，可时至今日她却连那扇宫门都进不去。江萱黯然却不愿被人轻易瞧出心中所想。
有些事急不来……
江萱深吸一口气将心中所有烦乱情绪埋入心底，再抬头已换上一副笑脸。那边周宣容与乐安县主聊得火热，全然没有关注到江萱心绪早已百转千回。
“对了表姐，阿琰怎么没来？”周宣容环视周遭一圈，扑闪着眼睛看向乐安县主，问道。
“阿琰今日陪齐王去了柳家，是故不能前来。”
乐安县主笑盈盈回道，对于周边人各样眼神视若无睹，即便有一二句议论她的声响传入耳中，她也依旧面色不敢。如此耐性，倒让江萱不由生出众多感慨。
“那静言呢？还有华阳姑母，她们也不来吗？”周宣容接而问道。她在京中交好的就那么几个，如今只见江萱一人而不见其他人，自然有些心焦。
面对周宣容众多疑问，乐安县主也不嫌烦，仍笑盈盈回道：“你知道的，姨母潜心修行甚少过府参加宴席。至于静言，听说京郊新开了座马场，她许是去那边了。”
如今夺嫡之势日甚，自齐王大婚后这样的争斗渐渐翻到明面上来。江老爷为官多年，见过各种勾心斗角拉拢陷害，好在他如今不过是个礼部侍郎，夺嫡之事暂且无法将他牵涉进去。可若再往前一步，明枪暗箭更多，届时情势所迫，江家亦不得不作出选择。
当时七姓世家当中，蒋氏乃三皇子外家，前些日子三皇子又纳裴氏女为孺人，地位仅此王妃。而齐王娶陈琰为正室，与陈家关系日渐紧密；养母皇后出身太原王氏，或多或少和王家搭上关联。
杨家却日渐衰败，隐隐有落入二等世家的趋势。江萱听闻杨家分别往两位皇子府中送入本家女，可见杨氏摇摆之心。
七姓之中唯有柳家与江家同两位皇子关联不深，如今两位皇子更是极力拉拢，只恨不能日日前往两家拜访以表诚意。
世家尚且如此，豫王齐王对于底下官员更是无所顾忌，拉拢的拉拢，栽培的栽培，日渐有党羽之势。
而宗亲里头，浔阳王归京一直以抱病之由谢绝拜访；昌平长公主自知晓自己养了这么多年的儿子竟是前太子之子，身体日渐衰弱，与聂侯之间常有龃龉，连门也不大爱出了；
华阳长公主又是个孤僻性子，不爱参加那些个宴会。是以豫王齐王想拉拢这些宗亲，也不得不多费一番功夫。
江萱微微眯眼，京中局势如此复杂，稍有不慎便会牵涉其中，不如借力打力以图所愿，她得好好规划一番才是。
“阿柔！”
远处似有人呼唤，乐安县主闻听有人唤她闺名，旋即告罪离去。
周宣容纵然还有诸多疑问想请教乐安县主，可见她急色匆匆也不好阻拦，只得目送她离去。
“得，又只剩咱俩了。”
周宣容无奈摊手，正欲同江萱续上方才话题，忽闻几声鼓响便晓得即将开宴，她也只好回到原来席位上用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