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 喜宴
王三奶奶倒也没有完全撂下江萱不管,又使身边侍女领江萱去前院寻江夫人。
今日既听王采薇出阁前闲言,又知晓王楼二家关系,江萱心思烦乱之余又不能让江夫人知晓,着实令人头疼。
江萱心乱如麻,只是不能叫江夫人看出,趁着还未到前厅慢慢调整心绪。待她行至前厅,面上一团喜气笑意,已然让人看不出端倪。
然她到底未出阁,不好在前厅随意走动,只能在红绸帷帐后面窥视面前热闹动静。
人头攒动间,江萱遥遥可见那柳五郎正与王采薇一道朝王大人王夫人躬身拜别,二人手中紧握的红缎好似一条无形的枷锁,将两个家族紧紧联系在一起的同时,也把王采薇所期望的自由牢牢束缚。
“好!”
这样的好日子,宾客间的吉祥话祝福不停,王夫人端坐正前,只是笑着将孝敬公婆、侍奉夫君的话语道出,不失一丝大家风范。
而那柄团扇后的人却并不应声,只是微微屈膝算是回应。王夫人红了眼眶,忍着不让泪水涌出,往前王采薇的眼神说不尽的担忧盼望。
“既别父母,鸾凤远飞。新桃已咎,天地合成。”(我编的,找不到祝词)
司礼有条不紊地吟诵祝词,王采薇施然转身,江萱看不清她的表情,只知道她迈向的那片爆竹声与欢庆声于王采薇而言不过是另一处豢养她却又不许她滋生他念的牢笼。
宾客们欢呼庆贺不歇,对着柳五郎恭贺不止。柳五郎抱拳笑颜应和,他也许是欣喜的,毕竟王采薇是太原王氏的女儿。
江萱默然看着这一切,看着所有人脸上千篇一律的笑颜,她好像懂得了王采薇口中的自由,却又无法真正理解。
她们,真的有自由吗?
江萱翕动嘴唇,娘亲、孙芙蓉、景国公夫人婆媳还有陈琰,她们是否情愿已然不可靠,可她们又真的有得选吗?
江萱想不出答案,只是捂住隐隐发痛的胸口,却挡不住一阵酸楚自心脏蔓延至全身。
“你这孩子跑哪儿去了,让我好找。”江夫人的声音忽从身后传出,江萱下意识回头,未曾发觉她早日满脸潸然。
“怎么了?哭成这个样子?”江夫人被她这副模样吓了一跳,匆忙上前揽江萱入怀,“怎么回事,姑娘哭成这个样子,你们是怎么伺候的。”
碍于身在王家,江夫人不好大声呵斥,只能低声训斥身边人伺候不周到才至江萱如此。
江萱随意抹去面上泪水,朝江夫人扯出一个笑容,道:“母亲,是我看到采薇姐姐嫁人有些伤感,不要怪阿芷和竹沁。”
江夫人掏出手绢,轻轻拭去江萱泪痕,听她这样解释只觉得江萱是个重情重义的孩子,遂柔声哄道。
“怎么了?舍不得采薇出嫁?那母亲下回带你去柳家,柳家老太君与你祖母是旧识,听说你进京早就想见你,你拜见之余也可和采薇好好叙旧。”
“母亲……”
江萱含笑应下,心中问题却始终没有答案,她想问问江夫人是不是世间女子的命运皆身不由己。
然她还尚未问出口,垂帘处一丫鬟远远通报,说是王夫人请江夫人有要事相商。江夫人旋即应下,转头问起江萱:“怎么了?”
被人骤然打断话语,江萱不再有心情追问,而面对江夫人询问她总要有一番说辞,她带着一丝撒娇意味笑着回应:“母亲,我也有些累了!”
“果真看着脸色不太好。”江夫人对江萱一向关怀,闻言遂捧着她的脸细细端详。未及,江夫人转头吩咐道:“锦橼,你带姑娘去偏房休息,过一个时辰再唤姑娘出来。”
世家操办红白喜事,总会留几间屋子以备不时之需,那些喝酒上头的、哭得伤心以至晕厥的皆会被主人家送至偏房安置。
王采薇既已出阁,王夫人心略略安定些,然婚嫁之事却不仅是送女儿出阁那般简单。新婚之时,无论婆家娘家皆办晚宴以待宾客。
柳家那边多半以招待男客为主,而王家这儿则遍请亲朋好友,热闹喧哗并不亚于柳家。
如今时辰尚早,待晚间宾客陆续上门,偏房那处也渐热闹,江萱到时再想休息怕是不能了。
锦橼应下,引着江萱来到偏房小憩,里面一应物件齐全,甚至连梳妆台都摆了一架,说是主间卧房也不为过了。
“表姑娘且在这儿休息片刻,奴婢一会儿便让送些吃食进来。”锦橼边说边给江萱倒了一盏茶,又为江萱一一介绍屋内布局,生怕自己有个什么不周。
“锦橼姑娘客气了。”江萱无意探究她辛勤缘故,她如今脑中纷乱如麻,只想好好歇息片刻。
锦橼看出江萱劳累也不多话,又体贴几句便告罪退下。
江萱点点头,随之坐到梳妆台前令阿芷与竹沁卸下钗环。方才寻王采薇说话耗费了些功夫,又和王三奶奶闲话略微了解些楼王两家的交情,心绪不宁半晌,如今今晨出门时精致富贵妆容已散落得七七八八,唯有眉间那殷红花钿还清晰可见。
“王家人还真是殷勤,连下人也客气的不得了。”
竹沁是头回随江萱来王家,忆起先前随江夫人拜访其他府邸,从未见过好客如王家,自是满心奇怪。阿芷却知晓些内情,只是忧虑道出无益于江萱名声,遂找了其他理由搪塞过去。
“这儿是姑娘外家,她们自然不敢轻慢。”阿芷小心摘下耳环,她的话引得江萱不由侧目。
“也是。”
竹沁没有多想,只是将江萱鬓间发饰除尽,又服侍她用过些午膳,方扶她往那贵妃榻上小睡些许,直到傍晚时分才叫醒。
一两个时辰休息下来,江萱总算觉得神思清明些,不过面上妆容却要重新画过。又过了半个时辰,江萱已然妆成,恰逢此时江夫人也遣人来寻,江萱也不多耽搁便往前厅走去。
王家经营十数代,姻亲遍布京城,后院光是女眷便摆四十余桌,原先还算空旷的院落顿觉拥挤,再加上各家女眷社交走动,愈发显得热闹。
江萱行至院门,还未仔细端详今日来客都有哪家便有一丫鬟上前引路。江萱近几月虽常来王家,然对于王家下人却并不全然熟知。眼前这丫鬟看得眼生,不像是往日在几位夫人太太面前伺候的。
“表姑娘,你这边走。”那丫鬟垂着脑袋,说话却利落。
江萱感叹王家治下有方,遂跟在那侍女身后穿过几桌落坐。江家的位次与主桌相隔不远不近,明明与王家是姻亲,如今却看着像是寻常亲友,远不如挨着主桌的几家亲近。
江萱微微眯眼,她看得真切,与主桌紧挨的几家并非王家本家亲戚,有几家是皇室公卿,有几家则是朝中掌权的大臣内眷,其余的一两家江萱却不熟悉,只听旁人说是陛下近臣。
如此面面俱到,无怪王氏能屹立不倒多年……
江萱神情晦涩,不久裴氏与陈氏早早便到了,见江萱已到遂挨着她坐下,姑嫂几人相视一笑算是见礼。
不远处有几家年轻夫人见到裴氏与陈氏忙上前搭话,见她们交谈欢畅想是旧日密友。
江萱收回探试目光,她尚未出阁不好随意走动,而环视一周虽见几家有些往来的闺秀,然素日里她们不过是点头之交说不上有多亲近。
江萱也无意多话,暗地里却思索起王采薇出阁前拜托之事。此事说难办也不难办,只是王采薇这般执念,就算知道答案,于王采薇而言恐怕也并非幸事。
江萱轻叹一声,也许不知道答案便能在日复一日的繁琐生活中麻木,便不再去想那个人,便能死了心思成为合格的贤妻良母。
江萱不知道自己做得对不对,她想起王三奶奶,为了个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够实现的期许,忍受着重复的煎熬,只盼着那一天的到来。
江萱默然地看着今日豆蔻色的指尖,她好像天生无法应对这些后宅当中的事,每当她做出一个她理智上认为正确的选择,可心底总有另一个声音在说“不,不对,不该是这样”,可她却好似永远找不到更为恰当的办法。
江萱微微举起双手对向桌上燃烧红烛的烛台,那豆蔻色的指甲今日格外明亮,好像王采薇身上那件红缎喜衣,红得粘腻。
江萱厌恶得皱了下眉,她果然不喜欢红色。
“看什么呢?这么入神!”左肩忽然被人轻拍一下,江萱吓了一跳忙回头看去,却闻右耳处一道娇俏欢声。原来是周宣容。
周宣容也不客气,立马于江萱身侧坐下,见江萱方才望着一双手出神便也扭头看去。“你这颜色倒是喜庆,昨日新染的吧?”
“没有,染了有两三日了。”江萱笑答。
周宣容不由惊讶,并握江萱几个指头叹道:“我以为是昨日染的,颜色这样正。”
江萱笑笑不说话。
“你方才想什么呢?这样入神,唤你几声都不应。”欣赏过江萱指甲颜色,周宣容又对这江萱问道。
“没什么,不过是没人聊天闷得慌,发发呆罢了。”心中所想不好告知他人,江萱捡了个理由随意答道。
周宣容倒也没多想,只是“哦”了几声。江萱见她兴致不高很是疑惑,忙问道:“你怎么了?平日里兴高采烈的人怎么今天这副表情。”
“还不是……”周宣容像是被戳到什么不满处一下弹起,又想到今日不是在自己府中不敢高声说话生怕被人说了去,故而压低声音对着江萱说道。
“还不是母亲!她她她,她竟然说要将我许配给王家七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