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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七章 将离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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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萱本就病着,又拖着病体去寻楼玉兰,加之忧思过虑,回去路上便发起高烧,到了家门口还是柳三七唤人抬着江萱回月华居。

    江夫人担忧江萱病体,故临时出门之事暂不细问。江萱就这样昏昏沉沉过了几日,待她再度清醒睁眼已是三日后。

    月影帐内,江萱分不清什么时辰,又因躺得时间太久身子不由酸软。挣扎起身,江萱拨开帷帐,却见窗前伺候之人并非阿芷,而是月华居二等婢女蓝溪。

    大约是这几日守夜累着,蓝溪靠在床沿睡得真香。江萱心中奇怪却无扰人清梦之意,故蹑手蹑脚下床行至桌前。喉咙亦干涩得厉害,江萱倒了盏热水慢饮,神智亦渐渐清醒。

    又忆起几日前与楼玉兰交谈话语,细细咀嚼试图再品出些什么,然却是徒劳。不过眼下却可知,楼玉兰与王三太太之间过去曾有渊源,只是中间不知道何故二人分离许久。

    楼氏……

    江萱紧锁眉头,蘸水于桌面书写,紧盯着那个“楼”字陷入沉思。

    “……楼家算什么氏族……”去岁陈氏的话语如电光火石划破江萱脑海。

    楼家!那位出身平民、科举入仕、官职侍中的楼家!江萱眸中惊异之色难掩,她早该想到的!

    昔年楼氏获罪,楼侍中愤而于狱中自裁,男丁远放岭南三代不许入仕,女眷悉数没入掖庭劳苦终身。

    然依江萱所见,楼侍中所犯贪污罪不至全族,且楼侍中三朝为官,朝中势力定是稳固,怎会落得全族流放地步?若依叛国罪处,此惩又未免太轻,便是抄家灭族亦不会有人多说什么。莫不是这后头有隐情?

    桌面水渍渐消,楼玉兰身世既已明了,另一困惑又上江萱心头。罪臣女眷没入掖庭,若无特赦终生不得免。楼玉兰本因于□□劳作,她又是如何出宫隐居于市井?

    几番困惑萦绕江萱周身,江萱扶额顿觉一阵头疼。

    忽在此时屋门微开,日光正巧打在江萱面庞惹得她不禁举手遮挡。来人见江萱端坐桌前先是一缕惊讶,继而又多惊喜,忙招呼人道。

    “呀,姑娘醒了!快去告诉夫人!”

    进来的是月华居的二等丫鬟青蓠。

    青蓠的声音顿时惊起众人,一时院中热闹起来,竟比适才江萱起身时喧闹不少。

    蓝溪亦被青蓠惊醒,揉眼起身又见江萱身着单衣一人坐于桌前,面前还有半盏放凉的茶水,脸顿时白了半截,慌忙从衣架取下披风往江萱身上笼。

    江萱见蓝溪行止慌乱,面上却有抑制不住的恐惧,又奇怪今日为何是她们二人侍奉,出声询问道:“怎么就你们二人?阿芷和松节呢?”

    蓝溪瑟缩惶恐不敢说话,青蓠还算镇定,将手中银盆往架上一摆,笑盈盈回道:“阿芷这两日身子不适让我顶她两日,松节姐姐又临时被夫人派了差事,故而让我俩来伺候。”

    青蓠此言一出,蓝溪忙堆笑符合。江萱心有疑虑,她不喜伺候的人多,故屋内的事从来都是让阿芷来伺候,后来怕阿芷一个人累着又让她与松节轮换着来,却从来没有让其他丫鬟伺候过。

    江萱不肯轻信青蓠的话,又端详二人神色,见蓝溪笑容勉强,心中疑虑更甚,索性顺着青蓠的话问下去。

    “阿芷病了?领我去瞧瞧?她自小不爱喝药,若没人看着便偷偷把药倒了。”边说着,江萱轻扯肩上披风,欲起身往门外去。

    青蓠万没想到江萱此举,笑容随之一僵。然她得了令,自然不能放江萱去寻,心一横大步上前拦住江萱去路。

    “姑娘身子还没痊愈,当心吹了风又着凉。不如等身子痊愈了再去看阿芷也不迟!”

    “不过就几步路的事,我当心着些不就成了?”江萱如何看不出青蓠有意阻止,然她越这样越让江萱觉着此事有异。

    江萱眯眼冷冷地盯着阻挡在面前的青蓠,却也知道相持无用索性绕步离去。然青蓠却半点不肯让步,躬身堵在门口不许江萱离去。

    “放肆!”

    一道斥声,青蓠立马下跪,身后蓝溪亦随声而跪。

    江萱垂眸,眼神落在青蓠头顶。“阿芷……到底怎么了?”她问。

    青蓠垂头并不吭声。江萱心中怒意渐起,只是牵挂之心占了上风,不欲与青蓠多纠缠,亦不管她跪在面前,大步推门而去。

    “姑娘,你不能去!”青蓠还想扑上去阻拦,却被江萱侧身躲过,只能眼睁睁看着江萱朝门外走去。

    伺候的侍女多住在后罩房,因阿芷与江萱情谊匪浅,又是从老宅带出来的丫鬟,故而不必和寻常侍女一般睡大通铺。

    至于松节,她是江夫人赐予江萱,又协助管理院中事物,因而她与阿芷同居一屋,亦不必和其他丫鬟挤在一处。

    随意一拢肩上披风,江萱立在门外不敢推门而入。从正屋到后罩房不过几步路,忆起过往种种,江萱竟有恍如隔世之感。

    那几年老宅生活她记忆犹幸,犹记得刚刚入宅那几月,祖母担忧她伤心戾气太重,日日令她于佛堂抄经念书,却不许她踏出府门半步。

    江宅景致风光远胜旧日居所,可她午夜梦回牵绕之处只有那一方小院,只有闲时依靠的父母膝头。那段日子她总是做噩梦,夜半惊醒环顾四周,只觉得惶恐不安。

    如果不是阿芷日日陪在她身侧,与她说话闲谈,便是她日日抄经也难以消除心中愤怨,恐怕早就被浓墨般仇怨吞噬殆尽,陷入无用又无法自拔的自我厌弃当中吧?

    纤细手掌按在门上,江萱泪水盈眶,心底却又有止不住的害怕。

    当家主母发落儿女院落中伺候不当奴仆天经地义,可是阿芷与她的情分岂是主仆?

    思绪流转千百回,最差的境遇便是阿芷被江夫人发卖出府。天下之大,江夫人若有意隐瞒不肯告知阿芷去向,她又要去哪里寻她呢?

    江萱垂眸,那搭再门上的手终究是按也按不下去。

    “哎呦,松节姐姐你轻点!”

    里屋,阿芷轻呼声瞬破江萱心头哀愁,人也跟着心定不少。

    “好了好了,这药马上涂好了。”

    “嘶——我在老宅可没挨过板子,这下好几天都不能见阿姊了。哎呦!”

    听着阿芷偶尔痛呼,江萱不由垂头微笑,泪珠直直落在眼前地面绽放。

    还好,还好阿芷没事。

    “你说你,和姑娘出去就出去吧,也不在姑娘身边小心伺候着,还让姑娘发着烧回来。夫人素来心疼姑娘,知道了可不得罚你一顿吗!”

    屋内,松节一如往昔温和言语,她与阿芷同住一屋,又比阿芷大上一些,平日里对待阿芷如同对待自己的小妹一般呵护

    “好姐姐,我知道错了!”阿芷趴在床上,扯住松节衣袖撒娇个没完,然她这一动又牵连到伤口,一时痛声不止。

    “你好好趴着,别乱动了。”松节亦是心疼阿芷,出言好声宽慰道。阿芷虽得江萱看重,却不曾有自觉高人一等的时候,又是见松节兴致不高亦来安慰。

    “松节姐姐,你身上也带着伤,快躺下休息会儿!”

    阿芷想到松节身上伤口,忙让她与自己一道休息,可松节神情却不由渐衰。

    “我没事,从前也不是没挨过罚,现下已然好多了。”松节笑得勉强,饶是门外站着的江萱亦听出她口气中的无奈之情。

    “此番是我和姑娘不好拖累了你,害你和我一起受罚。”

    “不怪你。”松节轻拍阿芷手背,接着说道,“阿芷,我若离开月华居,你一定要好好照顾姑娘,万不可再同先前一般同姑娘一起胡闹。”

    松节话里有话,便是迟钝如阿芷亦听出其中意味:“松节姐姐是要走吗?”

    “嗯。”松节低低应了声。

    “是夫人的意思吗?”

    此番出门,江萱本就在病中,归家时又高烧不退,阿芷理应受罚;松节作为月华居大丫鬟,却未一道同行,伺候不周与阿芷同罪而处,却没有至离开月华居的地步。

    “我去求夫人!”

    阿芷与松节相处一年,二人之间的情谊虽比不上江萱,可到底也是朝夕相处的姐妹。如今听到这个消息,阿芷怎么肯让松节就这样被罚离月华居,立马掀被而起欲去找江夫人求情。

    “傻丫头,夫人怎么会听你的呢?”松节语带哽咽,却死命按住阿芷不肯让她下床。

    “这明明不是你的过错!夫人,夫人怎么可以这样!”阿芷按捺不住情绪,伏在松节肩头潸然泪下。

    哀从心起,江萱与松节虽算不上亲近,但到底是自进江府起便跟在身边。纵然她对松节时有猜忌不放心,可人心是由肉长的,松节对她的忠心她也是看在眼里的。江萱本想着再过段时间让松节帮忙做些事情,却终究赶不上变化。

    里屋,阿芷与松节抱着苦作一团良久方止。松节一抹面上泪水,强行镇定下来与阿芷絮絮说道。

    “你与姑娘自小就在一起情谊自是匪浅,可我如今要走了,临走前有几句话要叮嘱你。一者姑娘是主子,你是丫鬟,主仆之分不可逾矩。素日里你口无遮拦,偶尔唤姑娘阿姊已是不妥,夫人虽不责怪可到底心底不爽快,你要记住。”

    “二来,我知姑娘素来是个心中有主意的人,可姑娘到底年幼有些事思量不周全,你在身边伺候亦要试试规劝姑娘,不可让今日之事重演,你可明白?”

    阿芷怔怔听着,任由松节抹去她眸中泪水,然她早就泣不成声只能点头表示记下。

    “如此便好,我也可放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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