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闲言
王家辛密难以探查,拉拢士子进展亦不大顺畅,又值换季时分,江萱这几日多打了几个喷嚏。江夫人担忧之余,又往江萱屋内多派几人伺候,时不时让庄嬷嬷往月华居多走几遭。
“阿嚏——”江萱鼻头闷得难受,用脏好几块帕子才将清涕抹干净。
柳三七索性边给江萱整治边研制药方,一时间月华居成了药堂,各类药材从院门至内堂摆得满满当当,连江萱那摆书的多宝阁都被柳三七用药匣填满。
明明四月天,江萱仍裹着一席薄被斜靠床榻。环顾一圈四周,江萱细嗅弥漫于空气中淡淡药香,哑着嗓子无奈对柳三七问道:
“我说你怎么把你那屋里的东西全都摆到我这儿?弄得我寻书都不方便!”
柳三七正抓药称重,听了江萱这埋怨话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答道:“你以为我想?还不是你要生病,夫人才拖我好好医治你!你这两日又不知道在想什么,脉搏这般冲撞。”
“也没什么,不过是在想王家姐姐的事。”江萱自不欲心事为人知晓,含糊两句试图敷衍过去。
柳三七抬首瞄了眼江萱,并不戳破她的心思:“王家的事自是由他们王家人管,与你有何干系?何况若那位王姑娘真是被禁足,你贸然点出此蹊跷,恐怕不仅伤及王家的脸面,连江王两家的关系也受影响,何苦呢?”
“我只是……可怜她……”江萱咬唇轻叹,低声道出心中所想。
“可怜?”柳三七放下手中秤砣讥言哂笑,
“高门千金有什么好可怜的?衣食无忧长至及笄,无须耕作劳苦;岁至婚龄,亦经长辈媒妁嫁与门当户对的公子。这样的日子是多少平民百姓求不来的。”
江萱无言以对,片刻后才缓缓言出:“可这日于采薇而言不过是笼中鸟……”
“笼中鸟?!你可知这样笼中鸟的日子是多少人梦寐已久的!”柳三七双眸如白日烈火,炯炯朝江萱照来,“受族人供养至今就该承担起家族的责任。陈琰是,王采薇是,你也是。”
炽烈火光逐渐熄灭,眼底渐渐平息逐渐转入幽沉,柳三七沉沉地望向江萱,眼底悲悯神色偶尔翻腾,很快又归于平静。
“更何况笼中鸟早就无法适应外界环境,即便你强行放它出门,它又能活多久呢?”柳三七淡然开口,又提起秤砣继续完成配方。
江萱默然。柳三七所言句句属实,即便是她自身怕也无法主宰来日归处,更何况王采薇?
江萱仍不死心,开口回道:“你又不是它,你怎知它活不下来?”
“那你又怎知它愿意离开那座牢笼呢?”‘柳三七熟练地将称好药材归置牛皮纸上,头也不抬地淡然驳道,
“独木难成林,世道艰险难行,何况一脱离家族的女子?江姑娘,你这样替人想主意未免也太独断专行了些。”
江萱哑然,她确实从未问过王采薇的想法,只是对于柳三七的想法江萱始终不敢苟同。正撑着杂乱脑门思辨从何驳斥柳三七想法,江萱却见阿芷匆匆忙忙跑进内室,微喘传信道。
“阿姊,不好了!楼姑娘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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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近楼玉兰所居坊市,江萱人还有些迷糊。
方才阿芷进来传话,说上街遇到楼玉兰带回的小乞丐朝她借银子又说不清借银子的隐忧,便借口自己出门在外没带多少钱,故把那女孩先行带回安置于门房,这才来请示江萱。
当时阿芷冒冒失失进来禀告,江萱原以为楼玉兰出了什么事,二话没说便她去套车,又召集一众家丁随行,不一会儿便出了门。
而阿芷上街时遇到的那个女孩依旧不语,静静蜷缩在车厢内打量着江萱与柳三七。
“我觉着楼姑娘那应是没什么大事,你让阿芷一人出来处理就好,何必亲自走一趟?”
柳三七配药正在兴头上,乍然被江萱拉出门自然不满,又心疼江萱正在病中不由发起牢骚。
江萱略有悔意,无端套车出门,又领着一队人马,这样招摇前门的人怕是已向江夫人通报。只是事已至此,即便是当即折返归家,江夫人也会招她过去询问,还是先将楼玉兰的事处理好再另做打算。
“我有些事想顺便问问楼姑娘。”江萱转头朝柳三七微微一笑,心底却想起别的事情。
楼玉兰姓楼,王三奶奶也姓楼,且二者年纪看着相差不过五六岁。江萱想起王夫人对王三奶奶言行怠慢,言语间又偶涉其身世,心中顿时构起一大胆猜测,也许能通过楼玉兰知晓王采薇近况。
眼波微动,江萱目移至女孩身上,轻声细语问道:“楼姑娘是遇到什么难处了吗?”
女孩微微偏头,好似想起江萱与柳三七便是上回救她二人。她先是摇头,再定睛对上江萱,用她细若蚊蚋声音说道。
“我……我也不知道。家里来了好多人……他们打了玉兰姐……玉兰姐让我去找人……我不知道该找谁……”
女孩面露惊恐,好似回忆起什么杀人放火的场景,颤动身躯不停,连话也说不顺畅。
江萱眉头一皱,与柳三七交换眼神,莫不是李谙寻到楼玉兰住处故来报复?
“阿芷,你立马去浔阳王府与华阳长公主府寻郡主与静言,就说楼姑娘不好,恐是李谙上门滋事,让她们快快过来!”
事不宜迟,若真是李谙报复楼玉兰,她一人必无力支撑,还得是让周宣容与李谙出面。
阿芷应声下车,正踌躇先往哪个方向去。忽闻身后江萱掀帘,急促唤道:“先去长公主府!”
“哎!”
满眼忧虑地望见阿芷往华阳长公主府方向跑去,江萱垂下手任帷帘遮掩双眸。
“你也别太担心,许那闯入宅院中的人并非李谙,不过是些地痞流氓见一院妇孺孩童强些钱财罢了。”柳三七出言宽慰,只让江萱往好的方面想。
江萱忧虑不消,扶额怅然道:“若只是为钱财还算好办,只怕他们欲行不轨对楼姑娘不利……”
女子身负家财,又只身独居,身侧也只有老媪与满院孩童相随,自然引人觊觎。江萱紧紧攥拳,楼玉兰尚且如此,若换作被家族抛弃的王采薇境遇怕是比楼玉兰还要悲惨。
江萱心有悲戚,她终于承认柳三七说得对了。
柳三七见江萱面有哀戚,到底是忍下说教念头,静静陪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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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玉兰所居坊市总不算太偏,江萱寻旧路趋势车夫前行,片刻便行至巷口。
依旧是那女孩引路在前,江萱与柳三七跟随其后,另随一队家丁。众家丁虽不解江萱为何来此民巷,不过江萱到底是江家三姑娘,言行亦不是他们可以置喙。
穿过熟悉的小巷,又经过几扇破旧门扉,江萱远远见着楼玉兰院落前围满群众,个个伸长了脖颈往里头看。
一层又围一层,江萱竟不知这民巷里居然住了这样许多人。
众声嘈杂,江萱竖起耳朵倾听,竟闻许多匪夷所思的议论。
“听说这楼姑娘是别人养的外室,叫正房知道便遣家丁前来打闹一番,还让她快些滚出京城,否则定叫她好瞧!”
“不是吧?我瞧楼姑娘为人清正,不像是给人做外室的。”
“嘿嘿,你这就不懂了吧!男人最喜欢这样言行举止挑不出错的,说不定私底下怎样玩出花来呢!”
“可还有一屋子的孩子呢!”
“你没见这满屋子都是女孩儿,连个男娃都没有。说不准这满院的女娃都是为那大人准备的,好母退女承!”
“……”
“若我能和楼姑娘春风一度,就是死也值得了!”
“哈哈哈哈,楼姑娘能看得上你?别做梦了!”
“啧啧啧,也不晓得是哪家大人有这样的福气……”
好事者交头接耳,双眼闪烁兴奋目光,贪婪再也不必压抑,用最简单的言辞阐述原始欲望,恨不得将女子清白名誉全部撕去,好叫她真正落入泥尘。
偶有一二知晓真相为她抱不平的人,也被众说纷纭迷糊头脑,连自己亲眼所见真相也不再相信,共同加入这场妄言的狂欢。
江萱冷冷扫了一圈这些妄言者,大多是样貌普通的男子,却放肆勾肩搭背肆意嘲弄,好像楼玉兰不过是任君采撷的花朵,而他们却是惜花人。
江萱借人缝往院落中瞧,那木门已掉落半扇,只余另半扇摇摇欲坠挂在门框。院内泥泞脚步散落,初入时门口花苞青郁的花朵未待它全盛边再也无法盛开。
散落的纸张、绣品被尘土践踏,只余行动不便的老媪弯腰摸索,试图捡起那分裂成几瓣的残余。
楼玉兰零散头发从内室走出,与那老媪温声不知道说了些什么。老媪摇了摇头,楼玉兰无奈只得蹲身和她一起捡起地上残渣。
无意抬头撩起垂落发丝,江萱双瞳皱缩,清晰可见的巴掌印就那样覆在楼玉兰光滑面容,令人不由怜悯心疼。
身侧,一二声同情被吹哨声盖过,好事者恍若未见楼玉兰伤痕,污言秽语自口而出,全部往楼玉兰身上砸去。
“楼姑娘,我出一贯钱,你陪我睡一晚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