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新科取士
靖海侯亲自登浔阳王府的门赔罪,又撸起袖子重打李谙二十大板,整整一月不曾下床。
据说李谙当时疼得哭爹喊娘,可惜这次博陵郡夫人被太后派来的嬷嬷拦在屋内,连门都不许她踏出,李谙只得硬生生受下这二十板子。
李谧提起此事时开怀大笑,这么多年总算让李谙结结实实被完整打了一回。
“看样子我每次出门都得把宣容带在身边,省得下回打李谙时又被他颠倒黑白告一状,连个证明清白的人都没有。”李谧笑嘻嘻地挽住周宣容的手臂如是言道。
“你就狐假虎威吧!”
周宣容抬手往李谧额上弹了个脑瓜蹦,娟秀的面庞上掩饰不住的高兴。李谧每每对上李谙都打败仗,无外乎太后娘娘偏心太过,更看重侄孙而非侄孙女。
这次的事却牵扯到周宣容,太后看重浔阳王自然也不会让他的女儿受委屈,故而才有惩戒李谙这一回事。
至于博陵郡夫人,太后此前怜悯其痛失幼子,可这么多年闹下来当初的情谊早被消耗得一干二净。太后借由李谙之事敲打博陵郡夫人,也给了靖海侯府一个警告。
当今靖海侯能力平庸,可他若想保李氏族人永享富贵,就得重新考虑世子人选,以免家族倾颓之祸。
新世子的人选不用外人操心,李谙的事也就这样平静翻过,如今最重要的事便是科举。既二月科考之后,江萱掰着指头算日子,想是这两天榜单便要下来,于是早早地命人蹲守。
三月廿十,榜单新帖。
不同于其他世家翘首以盼,江家这一日过得非常平淡。江氏子弟参与科考人数寥寥,吏部的人早早递了消息进来,江家甚至不必派人去榜单下蹲守。
江萱近日春困得厉害,江夫人也没让她日日来请安,索性窝在月华居做做针线读读书,只等着外面消息传进来。
虽说今科寒门士子中有几个她看着能中,只是在榜单张贴之前一切猜测都只是猜测,并无定论。若她看中的这几个一个都没中,那她就只能另寻他法。
望着檐下那株芭蕉树出神,阿芷跌跌撞撞跑了进来。
“阿……阿姊。”正是春天,阿芷额上竟渗出一层细汗,磕磕绊绊地连话都将不利索。
“怎么了?神色这样不好。”江萱往阿芷脸上瞟一眼,心蓦然沉了下去。
阿芷垂头扶门不敢直视江萱的眼睛,声音讷讷如蚊声:“咱们的人……一个都没中。”
“嘶。”针尖刺破指心,血渗如珠。江萱连忙把手从绣棚上移开,可那匹洁白素绢上还是沾了一点血色。
“阿姊……”阿芷缓步上前,担忧地打量着江萱的神色。
江萱随意拿帕子抹了一把指尖,又揉了揉阿芷的头顶,从容笑道:“人力可改,天意不可违,总有办法的。”
阿芷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见江萱起身遂上前整理她纷乱的衣裙,又听到江萱言道:“这个点父亲母亲想是也知道了结果,我们一起去那儿瞧瞧吧。”
说罢,江萱便让阿芷唤上松节一道和自己去江夫人住处瞧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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跨进正院见众人皆在,江萱心底略微震惊,仍按着礼数朝众人行礼问安。
“萱儿来得正巧,我方才还让松脂去唤你呢!”
江夫人于上座正坐,面上一团笑意,命人取了圆凳让江萱在自己身侧坐下,又问起江萱今日身体如何、早膳用了多少,等江萱一一答话后才说起别的事。
“今岁科举的榜单刚出,咱们家又出了位进士呢!”江夫人笑盈盈言道,一旁的江老爷有意无意地捋着胡须,江萱竟从他脸上看出高兴神情来。
“不过是最末名,没什么好得意的。”江老爷古板着脸谦逊开口,却抑制不住语气中的兴奋意味。
“今岁进士只取十八名,便是最末位也远超众人。也不知道是哪一位族兄族弟,爹还是别卖关子了!”
位于下座第一位的江大爷问道,众人亦纷纷附和,央求江老爷报出名字来。
“那人姓于,单名逊。他并非出自江氏,也不出自任何世家,只是一介平民罢了。”江老爷摇摇头说道。
闻言,除江夫人外,众人面露惊愕,皆不可置信地看向江老爷。
科举难,进士科更难。不同于其他四科考试,进士科主考三问,“帖经”“杂文”“策问”。
前两问主考经书文章,只需将四书五经烂熟于心,再辅以诗文攥写即可,平民百姓尚可勤能补拙。
可这第三问考得却是时务策论,若家中无人为官怕是连入门都做不到,更别提被中选取士了。
是以进士科中选的人或出自世家,或祖辈在朝廷为官,像这样一位平民出身的少之又少。大周开国至今,出自平民的进士除了那位已身死的楼侍中外,又多了一位于进士。
江老爷见众人神色各异,清咳一声继续言道:“于进士虽出身平平,人却十分聪慧。后日金殿传胪,想来这位于进士亦会得陛下青眼。”
江萱闻言心头一动。众人皆知陛下抬举寒门学子遏制世家的心思,昔年楼侍中被检举贪污、勾连外族以至抄家落狱,全府女眷悉数没入掖庭,亦是皇权与世家斗争的结果。
如今世家看着繁花似锦,可大厦尚有倾颓之日,江老爷身为江家家主,如何看不清当今皇权日盛于世家的趋势,自然要为江家日后做好打算。
而于进士榜上有名却出身微寒,此人正中陛下下怀,日后仕途又怎么会不顺呢?
既然陛下遏制世家之势日增,不如扶持一个亲近自己的平民士子,他日江家若真不幸颓败,只要这朝中有出自江氏的门生,又何愁没有兴旺一日呢?
江萱忽然想到当日书房惹得江老爷怒而摔杯的学子,也不晓得他参与此次科举没有。
江萱捧着茶出神许久,全然没有注意到江大爷审视的目光一直盘桓江萱周身,迟迟未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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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举放榜,自是有人欢喜有人忧。王家的那位表兄就是个例子。
王协作为江夫人内侄,自然得到了江夫人的格外关注。榜单上除进士科外,剩余明经、明法、明字、明算四科亦中榜不少人。
然江夫人将那名单翻来覆去看了不下十遍,愣是没有找到王协的名字,心情陡然失落,对着江萱一诉惆怅:“哎,你家表兄性子高傲,此次不中对他打击甚重,也不知道他人如何。”
“世人一次中榜者寥寥,表兄尚未及冠又天资聪颖,总能中的。”江萱只得这样安慰江夫人。
不过比江夫人心情更加郁闷的当属王夫人。因王协此次参举,王大人不得参与审卷流程,只得拐外抹角地打听自家儿子究竟是哪里不成、为何不成。
打听了半天才从吏部徐大人那里得知,王协于“帖经”“杂文”这两处答得颇嘉,只是在最后“策问”时文章好高骛远、不通民生,故而才得丙等。
王夫人恨铁不成钢,探听此事后便将评价说与王协听,气急败坏间多说了王协几句。
哪知王协竟然一病不起,卧床已有数日,待江萱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江老爷已然参与了一回曲江宴。
“……你说说,这孩子的性子怎得就如此执拗呢?我只不过说了他两句,他便不吃不喝躺在床上好几日,人都瘦了一圈。”
江萱自觉今日写字颇顺,本想拿来给江夫人瞧一瞧,哪知她一只脚方踏进正院便听见王夫人低声啜泣地朝江夫人吐露心中郁气。
“骄兵必败,这孩子考试前一日还捧着书本发呆,我当时便想着不成,只是快要考试便没有说他。如今成绩出来了,他不好好想想自己为何落第,反倒与我怄起气来。妹妹,你说这是什么道理!”
王夫人甩了一把眼泪,接着同江夫人继续诉苦。
“莫不是……他想着那事儿?”少年人不外乎这么几件事,江夫人低声朝王夫人求证。
“不会。”王夫人斩钉截铁地答道,“我问过伺候他的人了,他在国子监求学并未同什么不干不净的人接触,每日就是上学下学不得空。而他房里的那些丫头我也提前敲打过了,若真和季和有什么,我头一个不放过她们。”
“哎,这孩子,怎么就这样想不开呢……”
江夫人微叹一声,目光垂落时瞥见帘后一双绣鞋,问道:“谁在哪儿?”
江萱听了二人半日谈话,不好意思地从帘后挪步出来,面带赧然朝二位长辈见礼。
“母亲。舅母。”
“你这丫头,进来也没有声儿,把母亲吓一跳。”
王夫人不禁有些尴尬,江夫人见状摆摆手让江萱到自己身边来,接过她手里的那幅字,言道:“让你写得字都写好了?”
“是。”江萱顿时明白江夫人意思,点点头答道。
“萱儿写得什么字,让舅母也瞧瞧。”尴尬化解,王夫人又换上和蔼神色,对着江萱言道。
江夫人索性将那幅字摊在桌上,“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正是李太白的诗句。王夫人见了那幅字神色微变,很快又恢复原样。
只是那一神色变化恰好落入江萱眼中,江萱立马蹲身恭言道:“萱儿写得不好,还请舅母指教。”
看着纸张上熟悉的字第,王夫人只觉得胸口一堵,又见着江萱娇怯怯要哭出来的模样,强压住火气柔声言道:
“这字写得不错,不过女儿家以柔顺为德,隶书太过厚重与你气质不大相符,像卫夫人所书的《名姬贴》我瞧着就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