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王家（上）
王夫人端起茶悠悠一啜，又对江萱说道：“妇人当以恭顺为美，不然日后嫁到婆家反倒引得长辈们不快。”
王夫人话中有话，碍于她是长辈，江萱亦不好出言顶撞，只得福身乖巧地道了声“侄女明白了，多谢舅母提点“。
王夫人满意地点点头，江夫人却不满王夫人训诫般的言语，说道：“萱儿年纪小，又在老宅静养这么多年，我还想着让她在身边多呆几年。嫂嫂怎么就说到婆家的事了？我可不依的！”
江夫人虽微笑言道，可语气中却含驳斥意味，偏王夫人不在意继续说道。
“女儿家总归是要嫁人，即便是在你身边多养几年，到了年纪还是要许人，总不能这辈子赖在你身边吧？”
江夫人心底不快，可王夫人到底是自己嫂子总归要给些面子，又心疼江萱在这白听了一顿教训，当即嘱咐起江萱来，道：“你大嫂嫂今儿事多，你去搭把手，顺道去库里拿些避虫的香囊，春日虫子多，小孩子又皮肤娇嫩，免得被咬了。”
“嗯。”
江萱了然江夫人意图，欠身便告退。待她走到门口，又依稀听见王夫人在后头与江夫人说些什么。
“……过几日天气好，不如你带着萱儿来我们家一趟吧，顺带去瞧瞧那孩子……”
江萱臂弯里仍抱着那幅字，领着阿芷缓步朝库房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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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夫人也真是，阿姊这字临摹了好久，她说不喜欢就一个劲地贬低，还以为在她自己家呢！”
阿芷不喜王夫人方才说话的态度，好似江萱写了几笔字就成了什么忤逆长辈的不孝子，憋着一口气走了许久才和江萱抱怨。
江萱抱着那幅字款步慢行，指尖有意无意地摩挲宣纸，好像捧了什么稀世珍宝在怀。
“你觉得我这字和……像吗？”江萱突然止步，转身朝阿芷问道。
“唔。像，但又不是很像。”阿芷脑子里回忆江萱那幅字的样子，又打量着江萱的表情，试探着答道，“大概有个三分相似？”
江萱澄澈的眼睛扑闪着落在阿芷茫然的面庞上，她突然一笑，杏眼瞬间弯成一条缝。
“是吗？我也这样觉得。”江萱微微垂头，眼神落在怀中那幅字，说不出的缅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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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过了几日，江夫人应邀携江萱往王家走一趟。
马车内，江萱正同阿芷翻花绳玩，发间用米粒大小的珍珠串起的珠花微微颤抖，青色衣裙间悬挂一枚通体白玉的如意玉佩，清雅中又不失俏皮。
阿芷撑开红绳已经许久，然江萱看着图案一时想不出解法，只有阿芷小声嘟囔着：“姑娘，你倒是快点呐！”
“快了快了！”江萱伸出细长手指往边缘一勾，好像又觉得不对顿时收手，又将另一根线提到手中，思索了半天也没有下文。
松节在一旁看着着急，故伏在江萱耳边小声提醒，这才让江萱过了这一关。阿芷却不认同江萱这样的作弊行为，撒娇似的同松节拌起嘴来。江萱夹在她们中间，拦也不是，不拦也不是。
江夫人素日最不喜欢小丫鬟们拌嘴吵闹，可今日却一反常态地看着她们嬉闹，目中说不尽慈母情怀。
“唉……”不知想到了什么，江夫人轻声地叹了口气，那边松节与阿芷顿时不敢嬉闹，老老实实坐回自己位置深怕惹恼了江夫人。
江萱察觉厢内气氛变化，探身询问道：“母亲？”
迎上江萱饱含关怀的眼睛，江夫人拂过江萱发顶，怅然道：“也没什么事，娘只是想起你采薇姐姐。”
江萱闻言一愣。说来奇怪，自去岁王夫人前来告知王采薇与柳家的婚事后，江萱却一直没见着王柳两家的动静。
正月里，小桃红又告诉过她王夫人私底下曾与江夫人抱怨王采薇不孝，可王采薇到底发生了何事，江萱多方打听却没什么结果，心中疑惑更深。
“采薇姐姐她怎么了嘛？”江萱详状无意，接着江夫人的话问道。
然江夫人却并不打算告知江萱实情，随意一笑欲将这件事囫囵了过去：“采薇呀，她只是生病了，并没有什么大碍。”
江萱如何看不出江夫人隐瞒之情，可若她执意询问怕是惹得江夫人疑虑，故只好按下不提。
而江夫人又谈起王夫人来，神情唏嘘不已：“你舅母今年也不知道是得罪了哪路神仙，怎么就哪哪都不顺呢？”
江萱没有接话。
江夫人出自太原王氏，京中王家府邸自然驾轻就熟。王家下人见江夫人前来，以引着江夫人母女往后院王夫人住处走去。
“呀，妹妹，你来了！快坐吧！”见着江夫人与江萱，王夫人也不客气，忙招呼人上茶上点心，又拉着江夫人坐下说起体己话。
江萱依礼朝王夫人请安，却见王夫人身侧并站着三位妇人。
为首的那位衣着精美妆容秀丽的二十五六岁妇人乃是王夫人长媳顾氏，顾氏乃是梁国公次女，江萱曾打过几回照面；次位气质端和的则是王夫人五儿媳陈氏，与二少夫人一样并非舞阳侯府出身，不过其父手握兵权，其母乃是宗室郡主，家世亦是显赫。
至于排在末尾的那一位，江萱虽曾见过可是具体什么家世却不大清楚，只听说姓楼，其夫又行三，是王大人的庶子。
江萱缓步上前朝三人分别行礼，前两个倒也没什么，只是到了这位王三奶奶时，江萱还只起了个手王夫人便出言打断道：“愣着做什么？还不给你姑姑和表妹端茶？”
王夫人语气威势严厉，江萱心头一跳朝王三奶奶面上瞟去。王三奶奶似是习惯了婆母的呼来喝去，垂头朝王夫人一礼便恭身退去。而王夫人其他两个儿媳更是见怪不怪，连目光都不曾瞥去一个，径直朝各自的座位上去欠身坐下。
“萱儿，来这儿就当自个儿家一样不必拘束。”许是江萱站着太扎眼，王夫人温言嘱咐道，与方才凌厉的样子大相径庭。
江萱又朝门口飞速瞥去一眼，蹲身只坐了一小半，听着上座王夫人与江夫人闲聊谈话。江萱却被王三奶奶吸引了注意，不解王夫人为何要这样对待王三奶奶。
不一会儿，王三奶奶便捧了茶壶茶盏走来。王三奶奶长得不如王大奶奶貌美，气质又不及王五奶奶，身上无端萦绕一股飘渺气质，似乎风一吹人便散了。
台阶湿滑，王三奶奶一个踉跄险些从台阶上跌落，好在有身边丫鬟扶一把才不至如此。
看着王三奶奶身上这条已经洗得泛白的绿黄间色裙，江萱默不作声地叹了口气。
只见王三奶奶先给上座的王夫人与江夫人倒茶，王夫人斜睨了她一眼，眼神中满是厌弃。江夫人虽有怜惜之色，可她亦不好插手王夫人家事，何况自己已是出嫁女。
王三奶奶又接着给王大奶奶和王五奶奶倒茶。江萱不知道王三奶奶是怎样的心情，同样是王夫人的儿媳，有的可以坐下闲聊，而有的却只能端茶倒水做本该婢女做的事。
江萱垂眸不敢再看。转眼间王五奶奶已然到了江萱面前，青缎兰花样鞋面上的线头清楚可见，江萱抬眸对上王三奶奶平和的面庞。
眼下青黑被脂粉刻意遮掩，可面上表情却平和至极，江萱满是好奇打量着眼前这个不怨不恼的女人，她更加不明白为何王夫人对她如此苛责？
然王三奶奶似是察觉江萱探究的目光，蓦然抬眸从容迎上。江萱被突如其来的双眸一惊，险些打翻身侧王三奶奶刚刚沏好的茶叶，惹来众人侧目。
“表妹当心！”王三奶奶的声音亦同她的眼睛一样，轻柔又从容。她伸手扶住茶盏，没让半点茶水落在江萱身上。
“多谢三表嫂。”江萱谢道，眼神顺势落到王三奶奶露出的半截掌心上，那掌心则被纱布包裹看不出里面的伤势。而在王三奶奶的指尖，江萱肉眼可见几处针痕，一看便知她平日里针线活定然做了许多。
江萱忽然想起景国公世子夫人以及在景国公府邸讨生活的侍女，那些同样遭受磋磨的可怜女子也不知道现在过得怎样。
听到江萱的称呼，王三奶奶略微一怔很快恢复笑容，只听见她低声说道：“妹妹不必客气。”
江萱遂朝王三奶奶温和一笑，二人之间的关系亦拉近不少。然王夫人却更不待见王三奶奶，言语犀利地训斥道：“你怎么回事？连这么一点小事都做不好？烫着了你表妹可怎么办？”
江萱环视了一圈周遭人，王大奶奶与王五奶奶一幅事不关己的模样并不打算替王三奶奶求情，而上座江夫人亦没想开口，端坐在那淡漠地看着这场闹剧。
“是我不好……”
江萱忙起身欲将责任全揽到自己身上，然她话都尚未说全就被王三奶奶一把拉住，余留江萱满心困惑。
“是儿媳不好，失手打翻了茶叶，差点烫伤了表妹，还请母亲赎罪。”王三奶奶立时跪下，江萱站在她身侧甚至能听到膝盖与地面闷地撞击声。
“哼，你知道就好！”王夫人随手将茶盏往桌面一磕，看着架势并不打算让王三奶奶起身。
江萱看不过去，还想为王三奶奶求情，却听见上座江夫人清咳一声制止，江萱顿感进退两难不知所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