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炉前闲谈
周宣容趁势调和气氛，拉着柳三七坐下，问道：“柳姑娘的姓氏，莫不是出自江南柳氏？”
“正是。”柳三七也不是那种扭捏的人，欣然承认。
李谧也不是什么小肚鸡肠的人，闻听柳三七家学渊源不由心悦臣服，朝柳三七抱拳致歉：“原来姑娘出身江南柳氏，失敬失敬。方才属实唐突，还望柳姑娘切莫放在心上。”
“三七自幼随母行医，似今日之事也见多了。”念及往日轻待，柳三七面上无甚波澜，淡淡从那煮沸的茶炉中倒出一盏茶水，慢慢吹凉。
柳三七与李谧相对而坐，自李谧角度看去，氤氲热气间，柳三七唇边似扬起一抹嘲弄笑意，待李谧试图细看时已然消失不见。
“李姑娘出身皇室，往日里所见医者大多是白发苍苍的老者，像我这样年轻的女医，李姑娘怀疑医术也没有什么好责怪的。”
柳三七直言相对倒让李谧颇有些难为情，李谧微红着脸却又挺直腰板，满是好奇地问道：“你如何得知我不信你？”
“三七虽不才，可这诊脉断人心思的本事还是有的。”柳三七自傲医术，矜持执杯缓缓言道。
此言一出，李谧顿时瞪大眼睛，震惊不已。
只是江萱如何不了解柳三七，她医术虽然出众却还没有到诊脉可知心中所想的地步，而今这样说，不过就是仗着与李谧初识，唬人罢了。
再看看她那傲气骄矜的表情，恨不得说自己是百年难得一遇的医术奇才模样，江萱脑海里浮现出她在家时逗猫遛狗扒鸟窝的狼狈模样，不禁笑出声来。
柳三七见状立马一个瞥眼朝江萱投去，不料做她另一侧的周宣容竟然凑上前诚恳发问：“你何时懂这些的？上回来我家时不还是向嬷嬷问了许多我娘的事嘛？”
左一个轻笑右一个发问，柳三七这试图装神医的小心思被当场戳穿，神情也不免恼羞成怒起来。
见柳三七表情变换，李谧如何还不明白她方才所说全是自夸。只是柳三七这样的脾气却和李谧的胃口，虽有些傲气却也不是那种高傲得令人生厌。
李谧抿唇一笑，朝柳三七举杯言道，颇有些一笑泯恩仇的意味：“你这人倒是有意思。”
柳三七也已泄气不再装腔作势，举盏朝李谧真诚言道：“李姑娘人情豁达，三七佩服！”
李谧朝她一笑，旋即将手中茶盏一饮而尽，那架势仿佛喝得不是茶而是酒，看得柳三七一愣一愣。
周宣容也是个爱热闹的，见状忙挥手让江萱与柳三七一道饮茶。好好的一场茶会，气氛被挑拨的好似个酒局一般。
“说来今日相邀一是感谢柳姑娘出手治母，二是想告诉柳姑娘进太医院那事，我娘已经应允。”几番敬茶后，周宣容顺势把江萱从前托付之事讲与柳三七听。
柳三七情绪顿时一变，欣喜之色洋溢而出：“那我何时能够入太医院？”
“太后身体近几年越发不好，御医的方子吃来吃去总是那几味。”听柳三七一问，周宣容轻叹一声，将浔阳王妃的打算说与柳三七听，
“阿娘说若是你能寻到新方子，能够让太后凤体有所好转，便可名正言顺推你入宫，也省得旁人议论。”
浔阳王妃的主意乍一听是为柳三七入宫作铺垫，可是医者看诊向来都是亲历亲为。若柳三七不入宫为太后诊脉，就无法得知太后近况，更无法配出药方；反之，若是不配出治疗药方，柳三七就不得进宫，更别提她的抱负和打算了。
再者，太医院里皆是国手，他们开出的药方自是良方，可这样的人都没有使太后身体好转，柳三七虽说医术上佳，可阅历能力到底和太医院中医者差上一些。
浔阳王妃这主意看似让柳三七治病，实则暗含劝服柳三七放弃之意。
江萱微微蹙眉，朝柳三七看去的目光明暗闪烁，这件事还是要柳三七自己拿主意。
听了周宣容的话，柳三七难免迟疑，只是机会难得。若她不答应怕是要等下回遴选医女，可这遴选又不知道要等到几时。
轻咬下唇，柳三七心一横，坚毅的目光看向周宣容，道：“我可以一试！但我需要些东西，不知王妃娘娘可不可以给我。”
得了柳三七确切答复周宣容却不感到意外，只是柳三七居然敢向浔阳王妃提条件，这样的勇气令周宣容不由高看柳三七几分。
浔阳王妃病愈后曾邀柳三七成为浔阳王府的家医，只是柳三七直言拒绝了。周宣容原以为柳三七是要学良禽择木而栖，浔阳王妃却看得通透。
有人卖弄才学是为名利，有人却是为求心中所愿，柳三七是后者。
浔阳王妃的话历历在目，周宣容微笑着细声细语地答道：“你且说说，我可以告诉阿娘，只是这东西给不给就看阿娘了。”
“太后的脉案以及先前几位医者所开的药方。”
柳三七思索片刻，将自己所需要的东西一一说出口；周宣容也记下这些东西，说过几日便将东西送上门。
江萱旁观周宣容与柳三七一来一往，默不作声地呷上一口茶，心里却蒙上一层忧虑底色。
浔阳王妃招揽柳三七一事她有所耳闻，期间前来送礼的姑姑也旁敲侧击问过柳三七与江家的关系。
江萱也和姑姑说过柳三七与江家关系密切却非家臣，是以她的来去不受江家约束，江家也无权强求柳三七入王府。
如今的道路正合她们的计划，然此路艰难，途中柳三七若行事不稳招致杀身之祸，纵使江萱有意搭救，江家却不一定愿意。
柳三七应承浔阳王妃的差事，他日被举荐入宫，若真出什么事情浔阳王妃不会也不能置之不理，必然会出手搭救。如此一来，柳三七的性命也有了保障。
这样，也好……
剖析完利弊得失，江萱心中忧虑微减。而柳三七却已和李谧谈论起另外的话题。
“柳姑娘的心思竟和我不谋而合，真是难得！”
聊到兴处，李谧意外亢奋，甚至起身于柳三七身侧坐下细聊。江萱听了半日才明白李谧与柳三七到底是哪一点心意相同。
原是李谧私底下训练了一支私军，不过二十来人的样子且大多是无亲无友的女子。李谧自小舞刀弄枪，除陈琰与周宣容外，与寻常世家大族的女儿们无甚交际，甚至她的一身好本领被人耻笑，说她日后嫁不了好人家。
李谧并不在乎这些，她毕生所愿就是成为像开国平阳长公主那样的将军，所以收留那些无家可归的可怜女子加以训练，可是……
“你私藏甲胄兵器，被人知道了当心参上一本！”周宣容难掩面上惶恐神色，压低了嗓音示意李谧慎言。
大周律令不许私藏甲胄兵器，凡被发现且过五十者皆以叛党处置。李谧手下训练人数不多，可一旦被发现那也是要被监禁流放。
李谧却不以为意，摆摆手满不在乎地言道：“律令归律令，可谁家不养些私兵打手的？便是不参朝政的安王宁王，手中也有几支保命的队伍，更别提浔阳王府和世家大族了。”
李谧意有所指，周宣容想起浔阳王在边疆的几支亲信不由红了脸。抬眼朝江萱看去，只见江萱气定神闲地坐着，李谧的话丝毫没有影响到她。
周宣容心绪一定，不赞同地反驳道：“这种事你怎可以明说？万一被有心人听去添油加醋一番，长公主怕是也要受你拖累！”
“阿娘知道的。”李谧淡然开口。
此话一出让周宣容和江萱愈发吃惊，原以为此事是李谧瞒着舞阳长公主做的，不曾想长公主也知情。
“她们皆是女子又看着弱不禁风，谁会想到她们能舞长枪拉大弓呢？更何况大周开国至今，除平阳长公主的娘子军外再也没有出现过女兵，谁又会想到那些甲胄是来武装她们的呢？”
李谧面上不经意闪过一丝嘲弄，她早就厌烦透了世间女子不可从政不可从军的无言规则，甚至紧紧是舞刀弄枪都要接受无端的骂名。柳三七的医道也是如此。
江萱捕捉到李谧不满的情绪，脑子里蹦出前些日子搜集到关于舞阳长公主年轻的事来。
舞阳长公主乃悼太子同母幼妹深受先帝宠爱，甚至准许长公主豢养军队，又留下诏书保命。陛下登基后，有意收回舞阳长公主手中兵权却一直无可奈何。有那样一位风姿卓越的母亲，李谧才能长成这般无惧的模样。
只是舞阳长公主知晓李谧练兵之事却不制止，难道说长公主也和她有差不多的心思？
隐约察觉什么，江萱目光移到正和柳三七聊得正欢的李谧身上。她从来没有见过舞阳长公主，可从李谧欢呼雀跃的身上江萱却能窥见舞阳长公主年轻时候的模样。
“阿萱，你在看什么呢？”察觉到江萱的心不在焉，并不赞同李谧做法的周宣容凑到江萱身前，挥手问道，“你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江萱回过神，朝周宣容淡然一笑，笑容中竟有些许盼望和期许：“我只是在想，若将来女子真能入仕参军，那会是怎样的光景？”
周宣容微微愣住，幻想起那样的场景，温声喃喃却又很快落寞：“若真能那样就好了。”
周宣容毫不掩饰的落寞表情落入江萱眸中，江萱何尝不知道此事艰难。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世人畏惧女子掌权也不是一日两日。
此事太难，太难，太难。
目光朝商量热络的李谧和柳三七看去，江萱眼底划过一丝火光，有些事总是有机会的。
“来人呐！救命啊！有人强抢民女了！”
窗外，凄厉挣扎呐喊撕破屋内热络谈话，江萱只觉得这声音耳熟，遂拉着周宣容一道跑到窗前查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