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再入重光寺
江萱入京已过半年,江家上下一应人等也已熟悉得差不多。
只是她心中仍对那日有人拜访江老爷一事耿耿于怀,故多方打听此人身份。原来此人正是上回她随裴氏入国子监遇到的学子——江祁。
说来也巧,江祁先前于白鹿洞书院读书,其师乃江老爷好友,受推举入了国子监读书。
按理他应当在国子监读书多年,再通过科举入仕,或留京或外放,一路在江家的提携下为官。
只是不知何故,那日江祁前来拜访江老爷,一番寒暄后竟决定退学,江老爷怎样苦口婆心的劝说都不能使其有所转圜。
江老爷怒其不争,先是在书房大发一通脾气,又唤来江大爷骂他识人不清,待江老爷发泄完心中怒火后才回了后院。
江萱听前院洒扫的婆子说,江大爷从江老爷书房出来后脸色青黑,大步出了府门往国子监方向去了。
总不能江大爷也去骂一顿那江祁吧……江萱暗自腹诽,却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
而江萱经此一事愈发觉得自己在府中不能没有自己的人手。
如今她身边只有一个阿芷,什么打听事情、传递消息的事皆由阿芷去做,未免有些太显眼了,想来上回也是因此惹江大爷怀疑。
故江萱也开始暗地里慢慢拉拢些人通风报信,省的事事让阿芷亲力亲为。
拉拢人员之事暂且不细说,江萱这两日总觉得心神不凝,夜里也总是睡不安稳。
遂江萱掐指一算,原来距离自己上回去重光寺已过了许多,故以新岁祈福的名义向江夫人说起此事。
江夫人亦觉得有理,想着全家一道去。
奈何江老爷调任后越发忙碌,各类事情调度协调皆要他这个礼部侍郎搭把手。
而因国子监今岁也有不少人参与科考,江大爷不过在家休养了几天就继续入国子监教学了。好在江二爷却是有空的。
到了出行那日,江二爷刚刚在陈氏的服侍下穿好衣衫,外头便有小厮来禀报,说是江二爷的上司邀江二爷去吃酒。
江二爷挥挥手让那人退下,满是尴尬的求饶目光看向陈氏。
陈氏哪能不明白江二爷的意思。她是武家出身,军营里讨好上司十分要紧。暂且不说什么升官发财,只求别让自己冲最前线丧命,上官的马屁也不得不拍。
陈氏翻了个白眼,又给江二爷换了件外裳,道自己会去江夫人那边说清原有。
江二爷乐得嘴都快列到耳边,看着面前美貌的陈氏暗青色胡须就要往她脸上扎。
陈氏虽说帮着江二爷,可她心里还是有些不畅快,扭着腰轻巧躲开就要出门。
江二爷到底是个男子,几步便赶上陈氏,趁其不备轻拍了下陈氏的细腰。
陈氏脸色顿时一红,含羞带怯地剜了江二爷一眼,匆忙逃离院子,只听见江二爷笑声直破房门,把在院中洒扫的丫鬟们吓一跳。
正院,江夫人听了陈氏的话面上没什么表示,官场上的事她也不好多言。
见人齐了,江夫人遂领着几人上了马车。因着这回人多一辆马车装不下,故这回两架马车自江府而出,往着城外重光寺前行。
这已是江萱第三回来重光寺,估摸了下时辰大约也快到了。
本来她想着一个人来,奈何江夫人起了兴致,拖着一大家子和她一起,这下江萱心里的打算落了空,只怕能有一个时机让她单独去看看那长明灯。
上天也体谅江萱之心,江夫人几人方下了马车,便听见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
几人闻声望去,竟然是王夫人与舞阳侯夫人。
“哎呀!今天可真巧,竟撞上了你出门!”王夫人照例微笑着向前问候,江萱欠身问安。
王夫人对江萱印象颇佳,亲昵地上前握住江萱的手寒暄起来。
“呀,萱丫头也在呢!瞧着过了个年,气色好了不少!”
“还是你上回荐的大夫管用!我本来还担心萱儿不适应京城冬日,怕是要病上一段时间。自用了杨大夫开的药,萱儿就没病过,人也瞧着精神不少!我可要好好感谢你一番呢!”
江夫人亲近地挽着王夫人的手臂,感谢之意都快要溢出来。
“哎?什么好大夫,你怎么不荐给我瞧瞧!”
一旁舞阳侯夫人不愿被冷落,忙上前加入她们的话题。
“你?你不是平日里最不喜欢看病诊脉吗?怎么想起看医生来了?”
王夫人疑惑不解地看向舞阳侯夫人,打量着舞阳侯夫人身体康健,不像是有什么病在身上的样子,遂问道。
重光寺想来人多,舞阳侯夫人环顾四周人群,直说这不是说话的地方。
江夫人与王夫人相视一看,明白这是舞阳侯夫人有话要说,便领着人进了寺院,要了件厢房坐下谈话。
江萱跟在江夫人身后默默打量几人侧脸。
江夫人自不必说,气色上佳;而王夫人与舞阳侯夫人面上虽带着笑,然眉宇之间隐有郁色,笑容亦有些勉强,也不知道是出了什么事。
几人进了厢房,而王夫人与舞阳侯夫人的神情仍有些古怪。江夫人察觉此意,特意将两个儿媳与江萱支开,三人遂坐下闭门说起了体己话。
“上回我在重光寺请了愿还未还,咱们不若一道去,也好有个照应。”
裴氏自然明白江夫人将她们几人赶出来的用意,目光流转间朝剩下二人提议道。
“好呀,嫂嫂这话正中我下怀!”陈氏本就有此意,立马便同意了。
前几日意姐儿夜间不知何故发起热来,整整烧了一宿,可把陈氏吓坏了。而她听裴氏说重光寺的香火灵验,故今日即便是江夫人不让她来,陈氏也会求着江夫人来。
“妹妹呢?要一同去吗?”见江萱不发话,裴氏朝她看去,问道。
江萱轻揉太阳穴,倚在廊下说是方才马车颠得厉害,人还有些晕,让裴氏与陈氏先行过去,自己随后就来。
裴氏见她这样,以为她是真的头晕也不强求,只嘱咐她好好歇息,若人实在是不舒服就不必去了。
江萱笑着应下,目送裴氏与陈氏过了垂门,便立马放下揉着太阳穴的手,回头朝身后厢房看去。
几个婢女也被赶了出来守在门口,江萱不禁猜想是不是舞阳侯府与王家出了什么事,奈何如今她也有要事在身,不得空听墙角,只得事后再慢慢留意打听。
江萱缓缓站直身子,确认无人注意她,便领着阿芷出了门往灯堂去。
----
江萱驾轻就熟地给了那癞头和尚银子,嘱咐他不要把自己的行踪透露,遂推开了木门往内堂走去。
牌位前的长明灯依旧敞亮,两簇火焰静静地燃烧着,唯有江萱靠近时才会欣喜地跳动一下。
江夫人那边怕是要说好一会儿话,裴氏与陈氏也不会这么快回去,江萱终于有时间陪一会儿他们了。
手执三柱清香再拜,江萱将香线插入香炉,双手合十跪下,悲切的目光投向牌位上的字眼,尽言亦无言。
良久,阿芷只觉得双腿发麻已无知觉,江萱这才缓缓起身。
拍了拍身上尘土,江萱面色无情,便是阿芷见了也觉得浑身发寒。
“……外头可有了那些事的回音?”江萱淡淡问道,声音荡在寂寥堂内越发虚无缥缈。
“有些已有了结果,有些还没有……”
阿芷目光落在江萱身前的两个牌位上,她明白江萱为什么要在这里问她那些事。
江萱沉默片刻,言道:“让他们快些吧。”
“是。”
“阿芷。”
“嗯?”
“你有没有想过你的亲生父母……”江萱转过身看向阿芷,幽幽地问道。
阿芷一愣,思考后神色却不见黯淡,如实回答道。
“想过,只是我离家这么多年已记不清他们的样子。”
“那如果他们来寻你,你会不会跟他们回家?”
江萱看着阿芷嘴边酒窝,那些与阿芷在江宅度过的日子忽然涌上脑海。
眼前的这个孩子和自己不一样。她只是走丢了且父母具在,总能再回到他们身边,即使这个几率微乎其微,可心中有个念想在。
不像她,她已是无父无母的人了……即使如今江家人对她很好,可他们到底不是她亲父母啊!
“不会。”阿芷看向江萱的眼睛从来坚定,这次也是一样。
“阿姊,阿芷的命是夫人救的,也是你救的。当年失散因由我已想不起,可若他们真的有心找我,怎么会找不到呢?”
“且这么多年过去,他们身边说不定已经有好几个女儿了,不差我这一个。”
“阿芷虽挂念父母,可在阿芷心里你也是我的亲人。阿姊,这条路太难走,结果也不一定合人意。所以就让我陪在你身边吧!至少阿姊也不会觉得走不下去了,不是吗?”
温热的手掌握住江萱冰冷销瘦的指尖,阿芷从来都是这般乐观。
祖母说她这个人心太冷,看着言行得体,实则接人待物常以利弊出发,这样不好。所以她把阿芷留在身边,不让她成为无情的怪物。
“阿姊不是说事成后想去泉州看一看吗?可别忘了我!我也还没去看过海呢!”
阿芷灿然天真一笑,将这灯堂中死气怨恨驱散些许。
江萱亦笑着揉了揉她的脑袋,一抹憾色被她悄无声息隐没眼底。
有些事,她也没和阿芷交过底……
又在灯堂待了些许时间,江萱收拾着东西准备离去。
然她还未转身,灯堂的门忽被拉开,日光瞥进幽暗室内,一股淡淡药香伴着人影飘来。
江萱用手挡了挡日光,待她适应刺眼日光,她也看清了那人的脸。
呵,原来是个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