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国子监
裴氏虽进出国子监几回，可她到底不熟。闻听江萱此问，只得顾左右而言它，温和言道。
“国子监是天下学子汇聚之所，往来学子多出自官宦世家鲜有庶民百姓。你一会儿且跟紧我，小心冲撞了人。”
江萱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裴氏见她这幅“懵懂”样子，笑着捏了捏她的脸。
国子监位于安上门外务本坊西部，与皇城唯有一墙之隔，自江家永乐坊至国子监处不过一刻钟。
车夫将马车停于国子监侧门，裴氏扶栏而下，江萱小心翼翼地跟在其后头下了车架。
大周有令，凡骏马车架不可随意停放，否则罚钱三贯。
国子监看门的小吏乃是新来的，怎样说都不肯放裴氏与江萱进门，只得让马车找个地方先行停靠，又遣人进去通报才可。
二人立于侧门屋檐等了大约一刻钟，江萱忽闻身后有脚步声，还未来得及回首便听见一道欣喜又惊讶的声音穿过雨雪之间朝她俩投来。
“夫人！”
江萱回首，只见绿衣绒领的江大爷红着鼻尖跑来，目光紧紧地黏着裴氏身上。
裴氏亦回首朝江大爷踏去，可她走得太急，一个不当心就被那门槛绊了脚步。
江大爷三步并作两步忙上前扶住，将裴氏牢牢抱在怀中。
“急什么？也不看着点路。”
裴氏脸上羞涩渐起，想着江萱还在后头，立马从江大爷怀中起身，娇羞地说道：“妹妹还在呢！”
江大爷这才看见裴氏身后的江萱，温言唤道：“小妹！”
江萱扶着阿芷的手跨过门槛，上前一步行礼问安： “大哥。”
江大爷点了点头，遂握住裴氏的手，领着二人进了国子监。
雪天路难行，江萱披了件银狐披风仔细地盯着脚下的路，耳边江大爷正与裴氏絮絮叨叨的说话。
“怎么今天突然过来，差人来报时我都吓一跳！”
世人皆说江家长子为人沉稳持重，颇有江老太爷之风。可江萱却明白，江大爷所谓的老成持重不过是因他长子长孙的身份，而在家人面前他一直都是幽默风趣的模样。
“话说我也好些日子没见你了，怎么觉着你瘦了些？近日家中可好？你用的如何？硕哥儿还闹腾吗？”
江大爷喋喋不休问个不停，围着裴氏好似一只关怀呵护的老母鸡，生怕裴氏有什么不好，模样与江二爷对待陈氏无二。
江萱在后头见他这副模样，不动声色地朝阿芷看去，而阿芷则憋着笑挤眉弄眼地朝江萱示意。
裴氏虽说已生了一个孩子，可在别人面前与江大爷这般亲近仍觉羞涩，遂瞪了江大爷一眼：“妹妹身子弱，你还不快些带我们进去。”
江大爷朝身后望一眼，轻咳一声又是那端方君子的模样，很快便领着裴氏与江萱到了自己的住所。
江大爷在国子监的住所自然不比家中宽敞，进了裴氏与江萱并两个丫鬟，整间屋子几无落脚的地方。还是裴氏打发了两个婢女出去，三人才能活动开些。
江萱提裙坐下，任江大爷帮她把卸下的披风随意挂在衣架上，兀自打量着这小小的一间房来。
除了床榻桌案书架衣橱，就连件像样的摆设都没有，更别说那些稀奇的字画了。
江大爷从壶中倒出茶，先后放在裴氏与江萱面前。
指尖方碰到杯壁，江萱只觉得冰凉寒冷，全不比家中空闲时的茶壶都是温热的。
江萱不经意地瞟了裴氏一眼，只见她面色如常，自然地将笼屉中的饮食拿了出来，应是来了无数遍。
“这两日天愈发寒冷了，我从家里给你带了几床被褥，你半夜若觉得冷便好盖上。”
江萱不动声色地将冷茶饮下，裴氏亦把那饵饼与胡汤一一搬上桌边。
“幸好还热着！”热气从胡汤上飘起，裴氏舀了一碗放在江大爷面前，“这汤里放了些胡椒、八角、肉桂，加之用羊汤座地，冬日里吃来最能驱寒，夫君快用些吧！”
江大爷会心一笑，亦为裴氏盛了一碗，道：“夫人好意我怎会不知？只是夫人冒雪前怕是冻着了，也赶紧用一碗吧。”
二人闻言相视一笑，只留下江萱手里捧着一张温热的饵饼，牙根却忍不住发酸。
江大爷到底顾念着裴氏脸皮薄，没有当着江萱的面做太过亲昵的动作。可二人夫妻情深，午膳间一些不自觉的互动，让江萱觉着这顿饭又辣又酸。
好在江大爷顾念着午后还有课，并没有留裴氏与江萱太久，欲送二人先行归家。然他转头一见，却发现江萱倚在那摇摇欲散的书架上，正聚精会神地捧读着一本书。
“萱儿，你觉得国子监怎么样？”
江大爷一向与这位和自己爱好相同的妹妹关系不错，想到前两日祭酒领着他家那十来岁的女儿来国子监晃了一遭，心下突然多了个想法。
“嗯？”江萱正沉浸于书本，忽被江大爷这一问打了个措手不及，举棋不定道，“这……好吗？”
“有何不可？虽说国子监不许女子进学，但旁听却是可以的。”
江大爷上前一步，将书本从江萱手中抽出，眸中闪过一丝精光，意味深长地循循善诱道。
“眼下时辰还早，你现在回去也不过是绣花练字没趣得很，不如同大兄一道去看看。世家女儿虽不能出将入相，可通晓政事乃是寻常，想必萱儿你也是如此吧？”
江大爷试探的目光投来，惊得江萱心脏一阵狂跳。手心不自觉攥紧，眸中沉浮几回，江萱浅笑着点头应下。
静静跟在江大爷身后，江萱皱眉望着前头这个挺拔的背影。她自认为入京来没什么破绽，实在想不通江大爷究竟为何对她身份起疑，何时起疑。
不过见着江大爷的表情，想是他如今只是生疑尚无实据，不禁心安几分。
且江老夫人将她的过往隐藏的很好，江大爷若要查也只会查到江萱未入江宅前是在养在庄子上，后又被江老夫人领进府中。
江萱如此想着，很快便平复了心绪。她如今是江老爷幺女，从前的那个身份谁也发现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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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休后，裴氏因身体不适被江大爷留在寝舍休息，江萱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到了学堂。
离上课时分约莫还有两刻钟，学子们早早便到了坐下温习功课。朗朗读书声中，江萱跟着江大爷跨过门槛。
“见过直讲。”
众人起身行礼，抬头见江大爷身后跟着一少女，姿容清丽楚楚可怜，不禁被吸引去了目光。
来这四门馆读书的大多是未成婚的世家子弟，守礼的瞅了一眼江萱立马垂下头不敢再看；见色起意者则恨不得将目光黏在江萱身上，惹得江萱一阵恶心厌烦。
江大爷见此景立马把江萱护在身后，脸色铁青地扫视了一圈人等，目光直逼得他们低下头颅，方不敢随意打量江萱。
当然，仍有仗着自家老子位高权重的学子嬉皮笑脸地调笑道：“这是谁家的小娘子长得这般别致！直讲，这不会是师母带来侍奉您的吧？”
四门馆中不乏有勋爵之子与江家姻亲，江大爷虽有直讲与世家的身份，可他到底年轻镇不住场子，一些学生自然不怕他。
更何况那些小小年纪就有了通房的纨绔，见着江萱这般依恋江大爷的样子，满脑子只会往那些事情上想，哪能想到二人是兄妹关系？
江大爷闻言面色愈发低沉，抓起桌上的那柄戒尺，作势就要朝那口无遮拦之人打去。
“你别瞎说！这是直讲的妹妹，江家三姑娘！”
有人没眼力见，自有人识得江萱的身份。
江萱听着那人的声音耳熟，从江大爷身后探出头来。原来说话那人正是王舅母之子——王协。
国子监鲜有女眷出入，如今听了江萱的身份，众人就像炸开了锅，一些胆子大的更是嚷着要见江三姑娘的真容。
江大爷本想领着江萱涨涨见识且加以试探，而今见这些学生闭上了嘴，而眼神却有意无意往他身后看，不由心生后悔。
江萱本来有些兴致，可方才一闹吵得她头疼，只想着快些回去。
然学堂与寝舍来回且要两刻钟，若由江大爷送她回去定是赶不及上课；可若由小厮引路，江大爷也放心不下。
幸而王协看出江氏兄妹窘迫，忙命人抬出一架屏风安在江大爷身侧，江萱这才松了口气，从江大爷身后移步至屏风后。
王协贴心，连课堂上要用的笔墨纸砚也替江萱唤来，整齐地摆在那桌案上。隔着一道屏风，江萱出于礼貌朝王协微微一点头。
雪影素屏后，少女纤弱身形被细细描摹，看得王协心脏一突，忙垂下头来不敢再看。
而于他身后，亦有人朝江萱看去，只是转瞬即逝未被发觉罢了。
“今日我们来学……”
外头人见着时辰已到，哐哐敲响铜锣，课堂亦逐渐安静下来，不再喧哗。
江大爷将自己手中书本递与江萱后，便开始今日授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