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秋猎(终)
“小心!”
说时迟那时快,一双手分别抓住李谧与周宣容的后衣领,将两人拽离马掌之下。
许是那人双手用劲不同,李谧被那力道甩入尘土,而周宣容只是踉跄几步便站稳。
李谧虽被救下可吃了满嘴的尘土,不满地朝那人看去。
尘土飞扬间,李谧利索地从土中爬起,待她看清人影,眸中恼怒嫌恶之色遂转为惊喜。
“阿兄!”
原来这人便是李谧兄长,华阳长公主长子——李谦!
李谦牵住缰绳,强将梨花奴拽回地面。
梨花奴被激了性子,翻腾着要挣脱束缚。
江萱抱着马身被巅得厉害,嘴唇惨白无血色,连呼声都喊不出。
“表哥,江三姑娘还在上面呢!”
周宣容在下边焦急难耐,见了李谦如见救星,忙扯住李谦的袖口,眸中含泪求救。
李谦眼神一狠,抽出腰间佩剑就要往梨花奴脖颈处刺去。
“阿兄!”李谧不忍爱驹丧命,柔了声音乞求。
李谦闻声旋即抛剑,撕下衣角作布条妆,将梨花奴双目遮住。
趁它一时失神,李谦拽下在马上晕厥过去的江萱,周宣容与李谧忙上前扶住。
李谦翻身上马,握住缰绳,勒马偏头而去。
“阿萱,阿萱!”
周宣容与李谧吓坏了,轻拍捏脸按人中,就差嘴对嘴渡气了。
李谧想着此事皆因自己而起,也渡气一事也该由自己来。
按下心中不适,李谧心一横眼一闭,嘟嘴朝江萱而去。
江萱迷迷糊糊睁开眼,一张红唇浮现在眼前,吓得江萱连忙后行几步。
李谧扑了个空,又出了一鼻子灰。不过好在江萱转醒,李谧也没有计较太多,担忧地走上前去。
“阿萱,你感觉怎么样?”
周宣容应是吓惨了,也不顾马场尘土飞扬啊,踉跄几步哭泣着扑倒在江萱身上。
江萱刚刚爬起半身,周宣容的重量压上来,由将她压回地面。
“咳咳咳咳……”江萱总算是体会到李谧满嘴尘土的滋味,伏地咳嗽不止。
周宣容慌忙爬起,又伸手拉起江萱,歉疚地看着她。
“我没事…咳咳咳咳…”
梨花奴被李谦溜了一圈已经平静,踏步朝江萱等人走来。
“臣救驾来迟,还请郡主恕罪。”
李谦翻身下马,单膝跪地,朝周宣容抱拳请罪。
“表哥快快请起!我谢你都还来不及,怎么会怪罪你呢!”李谦应声站立,柔和目光投向周宣容。
然从江萱角度看去,李谦五官俊朗,与李谧张扬面容有些相近,可不知为何总有郁郁之色萦绕于眉间,硬将那俊朗逼下去三分。
“多谢李公子。”江萱扶着周宣容的手,依礼上前道谢。
李谧抱拳回礼,语气却比方才他对周宣容冷淡许多:“江姑娘不必客气。”
江萱垂首欲后退几步,不慎踩到身后人的脚背,正想着道歉,却闻李谦语气不善道:“李谧,你过来!”
李谧本就心虚,想着蜷缩身体躲在江萱与周宣容身后,总能不被发现。
现听兄长喝声唤她,只讨好笑着探出身来。
李谦见她不肯上前,遂面色阴沉朝她走去。
李谧暗道不好,默默移动脚步,搭着周宣容的肩躲在她身后,只盼兄长能够看在周宣容的面子上放过她。
然想象中的说教并没有降临,李谧睁开一只眼偷瞄,却见李谦掌心平放着一枚绣花针。
江萱在旁瞪大了眼,难道说方才梨花奴发狂是因为这针的缘故?
江萱探究地朝李谦望去,又听见李谦对李谧说道:“这事你自己能查吗?需不需要我帮忙?”
李谧拾起掌中针,神色先后错愕、震惊、愤怒。
五指蜷缩将那枚针攥在手心,李谧神色低沉与李谦愈发相像:“我知道是谁…你放心,我能处理。”
李谦颔首,转头又温和与周宣容说起话来。“天色渐晚,我送郡主和江姑娘先回去吧!”
江萱望天边落日仍悬,想来时辰也还不迟。
然周宣容已跟着李谦离去,而李谦虽未触碰周宣容分毫,可若有若无间将周宣容与江萱隔开,即便她俩离得并不远。
江萱立马跟上脚步,且走了几步发觉李谧并未跟随,遂回头准备唤她。
红日垂空,李谧将那日光全挡在身后,手中仍紧握那绣花针,而她面上神情却模糊不清。
———
又过了两日,陛下起驾归京。可临近起驾前,却出了一件奇事。
原来,四公主进车架时,不知是检查的人不仔细,还是公主车架焚香的缘故,竟有一窝蜜蜂藏在座位之下。
当四公主携侍女进入车架时,那窝蜂似被惊扰,不由分说地对着四公主一阵猛蜇,就连侍候四公主的侍女也没能幸免。
马队骚乱一阵,很快便被制止。
圣驾已起,四公主身上再疼痛难忍,也只得先唤了医女治疗,等回宫之后再行调查。
至于江萱,因骑马受惊既然没睡好,如今正被江夫人搂着在车厢中安抚熟睡。
过了几日,四公主被蜜蜂蜇之事有了定论。
说是马场服役一女奴再给四公主换垫椅时,不慎将装有蜜蜂的垫椅换上,所以才有被蜇之事。
可前有李谧马鞍藏针,后有四公主车中蜜蜂,要说这两者毫无联系,江萱可不信。
只是此事发生在皇家围场,江萱调查起来也颇有难度,只好作罢。
不过,在外头的人却打听到为何那日李家大公子神情郁郁不得志。
其实此事还是和李家有关系。世家恩荫皆有定数,李谦为李家长房长孙,理应有所封赏。
可李家老太太厌恶华阳长公主,连带着不喜欢李谦与李谧,强压着李家二爷承袭爵位。宁可怜惜幼孙,也绝不疼爱李家兄妹分毫。
本来今年秋日,吏部重新考评恩荫,李家大公子原可以受华阳长公主的荫蔽,谋个一官半职。
可是不知何故,吏部将李谦的名字从恩荫考评中抹去。
据江萱从江三老爷那旁敲侧击来的消息,似乎是宫中太后不待见这个子侄,着令吏部不许给李谦荫官。
难怪…难怪李谦武艺高强,却没有和江二爷一样在十六卫里为官……
江萱闻言沉默良久,到底没说什么,私底下又令人调查起为何李谦独对周宣容和善。
———
十月,立冬已过,天渐渐寒了起来。
江萱靠在临窗塌下,身上披着厚厚一条褥子,将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
屋中火炉的碳烧得热烈,江萱举着本账簿细细核对。
阿芷坐在塌下,与江萱絮絮讲起市井中事。
“那铺子掌柜已经买下来,阿姊想好了开什么铺子了吗?”捧着热乎的栗子,阿芷嗑得不亦乐乎。
江萱翻账簿的手一顿,偏头思索起来:“开个茶楼吧……范叔年后要上京,配上些南方的果子糕点,总能立起来。”
一提吃的,阿芷立马来了精神,回身趴在矮塌上,亮晶晶地看向江萱。“那…我也可以去吃嘛!”
“当然可以了!”
阿芷的馋鬼样子逗得江萱一乐,从厚被褥中探出只手点了点阿芷的鼻子,声音略带些喑哑,“你让范叔做了送上门也可以!”
阿芷嘿嘿一笑,想着剥了栗子给江萱吃,转念又想到了什么,把那金黄的果肉送进自己嘴里。
“姑娘,该喝药了!”
松节撩开门帘,带来一阵寒气,惹得江萱连打了好几个喷嚏才停歇。
“您怎么又看起了帐本!咱家又不缺您一个管事的,可别累着自己!”
松节见江萱不好好休息,遂将汤药放在几案上,颇有微词。
江萱立马将那帐本放下,举起乌黑的汤药一饮而尽,只盼松节少些啰嗦。
“阿芷也是,姑娘不能吃这些发物,你还天天端着这些栗子核桃在姑娘面前晃悠,可不存心的吗!”
松节训不了江萱,却能教训阿芷。
不顾阿芷可怜巴巴的目光,松节一把夺过她手中那装满瓜子核桃栗子的盘子,板起了脸训道。
“我感觉我已经好很多咳咳咳咳……”被那药苦红了脸,江萱本想为自己正名,然一口痰卡在喉咙,愣是没将话说完。
松节忙递上一盏茶服侍江萱饮下,却见阿芷偷偷摸摸地往口袋里装干果,立马上前拽住,把阿芷吓了好大一跳。
这边阿芷心虚地合上口袋,那边松节“凶神恶煞”地责令阿芷交出,一时间屋内你追我赶好不热闹。
“呀,这么热闹呀?”
门帘又被拉来,江夫人款款进来,见屋内乱得不成体统,调侃间不失威严地说道。
到底是当家主母,江夫人一进来,阿芷松节等几个丫鬟也不闹了,恭恭敬敬朝江夫人行礼问安。
“松节,夫人送你来不是来让你同她们胡闹的。”
松脂作为江夫人贴身丫鬟,自然有资格训导一众婢女,且在江夫人不适合说话的时候替江夫人提点。
松节脸色羞红,低头道“是”,屋内氛围一瞬间凝重起来。
“母亲,我病了好些时日,热闹点说不定能好得快些!”
松节虽说是江夫人赐给江萱的,可这半年多相处下来,松节侍奉尽职尽责,江萱也愿意给她些体面。
“也罢,都起来吧。”
江夫人一声令下,众丫鬟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松节亦暗暗朝江萱递上感激一眼,捧着那药盏先行告退。
江夫人依塌坐下,见江萱脸颊通红,便用手背感受了下她额上温度,确认无事遂安心说道。
“你之前那方子吃了好些时候仍不见好,怕是个庸医!”
自上回秋猎归来后,气温陡然转寒,江萱已陆陆续续病了半月有余,吃了药仍不见好,可把江夫人担忧坏了。
“母亲,大约是我还未适应京城气候,许是再过些时日变好了!”江萱缩在被褥里,好脾气地笑笑言道。
“我知道你不爱麻烦人,可身体是自个儿的,总得保重才是。”
江夫人循循善诱接着说道,“你王舅母上回荐了个太医,如今人已在门口了,你且让他把把脉看看再说!”
见江萱还想拒绝,江夫人难得语气重了些:“听话,母亲怎么会害你呢!若这位太医说之前那方子可用,那咱们就继续用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