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秋猎（六）
此战已输，李谙亦被李谧说得哑口无言。
遭不住周围人指指点点，李谙羞红了脸，丢下弓箭向后踉跄几步便要跑开，临行前还不忘对李谧放狠话。
“你……你……我要回去告诉祖母！”
“去吧去吧，去找你那好祖母哭诉去吧！”
李谧可不怕李谙去告状，在他身后扮鬼脸嘲笑他。
人群渐渐散开，身侧，周宣容走上前来，有些忧虑：“你真是的，万一你那祖母又去找长公主闹怎么办！”
“闹就闹呗！”
李谧浑不在意，擦拭弓箭后又将它们放回原位。
“我那祖母看着糊涂，实际精得很。若真为了射箭比不过我而去找阿娘，那这李谙不被笑话死才怪呢！”
周宣容不再言语，转头却见江夫人与江萱站在远处，并未随人群散开。
“伯母！”“江夫人。”
周宣容遂与李谧上前问安，却忙被江夫人扶起。
“我哪敢受郡主与姑娘的礼。”江夫人谦逊言道。
周宣容却不以为然，拉着李谧硬是要给江夫人行礼：“你是阿萱的母亲，是长辈，自然受得。”
江夫人遂不再推辞，受了礼。
“李姑娘方才连拉五弓，肩膀可酸痛？”江夫人关切问道。
大周弓箭沉重，女子能拉开弓弦已是很了不起，更别提同李谧一样连射五发了。
“一点也没事。从前在府中，母亲训我练箭，一次便是几个时辰，我已经习惯了。”
怕江夫人不信，李谧又摆动胳膊几下，已示无碍。
然江夫人听到华阳长公主训李谧练箭，心下不由同情起她来，竟不自觉握住她的手可怜她起来。
“那也不像话，女儿家身体最是娇贵。若不好好保养自己身体，即便箭术再高超，那也没地方好用。”
李谧的手掌并不如寻常女儿家柔嫩，江夫人无意刮过她的掌心，只能感觉她掌中各处茧子，更加心疼李谧三分。
“松脂，我那盒子还有瓶柳医婆做的活血化瘀的膏药，你去拿来给李姑娘。对了，里边还有罐润手膏，你也一并拿来。”
李谧被这突如其来的关心吓一跳，转头朝周宣容看去。
只见周宣容点了点头，暗示李谧放心，李谧这才忍住没将手掌撤回。
松脂速去速回，江夫人拧开那圆罐，用手指抹出一点油润膏体涂在李谧掌心。
她素来最疼惜女孩家，见李谧掌心或多或少的伤痕，不禁抱怨起华阳长公主起来。
“长公主也真是，教你这些做什么？又不指望你上阵杀敌。”
“不是的，江夫人。是我自己要学的……”
李谧最听不管别人说她娘，可江夫人说话实在温柔，让她连重话也不敢随意乱说。
江夫人抬眸看了眼李谧，亦不再说长公主的话。
待江夫人细细将膏体揉开，将这瓶膏药塞到李谧手中，叮咛起用法来。
“这一瓶活血化瘀的，你练功完后可揉在酸胀之处，可缓解酸痛；这一罐润手膏你一日用三回，不出三个月你这手上的疤痕便会淡去许多。”
李谧听着江夫人的吩咐，不禁低头闻起掌心。淡淡芳香传来，并不令人厌恶，李谧忽觉得心里暖暖的。
“多谢江夫人。”李谧双手抱拳致谢，她从不行女儿家的礼。
江夫人微微一怔，很快便调整过来。
“李姑娘客气了。”
到底辈分年龄在那，李谧又不同于周宣容时常到江府晃悠，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几人间的气氛陡然诡异。
“伯母，您让阿萱和我们学骑马，好不好！”周宣容亦察觉，立马递上话，甜甜地问起江夫人来。
“这自然是好呀！”
江夫人想也未想便同意了，全不顾江萱一旁抵制的神色。
“本来这次带萱丫头出来便是要教她骑马，可这丫头犯懒，偏不肯学。你与李姑娘骑术都不错，帮伯母督促督促她，好歹要学会骑马走几步不是？”
“是！”
江萱一直不会骑马，便是这两日周宣容唤了好几回她也不肯学。如今得了江夫人的首肯，周宣容自然喜滋滋地应下。
江萱本想趁机溜走，怎料周宣容眼急手快一把拽住她，拍着胸脯与江夫人保证。
“伯母放心，待秋猎结束，阿萱定能稳稳坐在马上，怎么晃都下不来！”
江夫人被周宣容逗乐，掩唇笑个不停。
———
午后，周宣容与李谧按照约定来寻江萱。然江萱以方用过午膳不易学马为由搪塞，于是便约了未时三刻。
过了一个时辰，周李二人又来寻江萱，江萱又言此时太阳正烈，晃得眼睛难受。二人只好作罢，说再过半个时辰来。
待周李第三回来寻江萱，松节又出来禀报，说是江萱中午吃坏了肚子，等明日身体好些了再去。
周李如何还能不知江萱推诿之意，不顾松节阻拦，拨开帏帘闯入帐中。
“阿姊，这样不好吧…”
江萱从几案上拿起一杯茶，还未来得及说什么，就被李谧打断。
“好你个江三，我们在外头等这么久，你居然在这喝茶？！”
江萱讪讪放下茶杯，轻咳一声掩饰尴尬，心虚之余又带了几分“理直气壮”，言道：“我没带骑装。”
“早想到了！你身量与我差不多，先穿我的试试。”周宣容“和善”一笑，鼓掌示意。
碧云红袖遂捧了一整套骑装并一双鹿皮靴进来，伴着周宣容催促声，双手奉上，递给松节与阿芷。
“这一整套是新制的，我还来不及穿。你快穿上试试，看看合不合身！我和静言在外边等你！”
周宣容等不及江萱拒绝，推着李谧出了帷帐。
望着周宣容与李谧匆匆离去的背影，江萱哀叹一声。
看样子这马今天是非学不可了……
江萱也不想周宣容与李谧等太久，便令松节帮自己换上骑装，又梳了个利落的发型，便出了帷帐。
周宣容与李谧站在帐外等待，乍听身后动静回身，却见江萱一身胡服扎高马尾出来，眼神顿时一亮。
江萱胡服在身，又难得不梳那些繁琐的发饰，日光打在她未施粉黛的脸上，看起精神不少。
“你看看，多精神呐！天天绫罗绸缎金钗玉环，你不嫌累得慌吗？”
李谧亦咋舌绕着江萱走了三圈，称赞道。
江萱尚未适应衣裳，不自然地扯了扯腰带。
周宣容与李谧像怕江萱反悔似的，一人一个胳膊架住江萱，带着她往马场去。
马场的人得了吩咐，早早的等在哪儿。见着李谧的身影，遂牵了匹棕色马儿出了马厩。
走进了看，可见马儿身上散落点点花纹，如同花瓣落身，抚之不去。
那马儿与李谧相熟，见着她鼻息微微急促，伸出马头亲昵地蹭蹭李谧的脸颊。
李谧亦熟捻地抚摸马背，转身向江萱介绍起爱驹：“这是梨花奴，我自小养到大的。她性格温和，正适合你这个新手骑。”
侍从恰到好处地献上一盘柰果，李谧拾起一瓣放在掌心。
梨花奴闻到柰果的香气，迫不及待地卷入嘴中，慢慢咀嚼起来。
“来，你也试试。”
李谧递出果盘，江萱照着李谧的样子做。
果然，梨花奴的目光被江萱手中的柰果吸引，踏步朝江萱走去。
掌心被湿漉漉地舔舐，梨花奴澄澈的眼睛倒影着江萱的身影。
一块柰果很快被吃完，梨花奴温热的鼻息喷洒在江萱的脖颈，温和地蹭了蹭江萱的脸颊。
“看样子梨花奴很喜欢你。”周宣容站在一旁笑言。
江萱小心翼翼地探出手，照着李谧方才的样子抚摸梨花奴的鼻梁。
梨花奴并未反抗，反而蹭江萱更加起劲。
“好了，我扶你上马吧！”
江萱被李谧拖着上了马匹，高头大马上风景果然不同。
可双脚脱离地面，江萱伏在马背上不敢起身。
“你别怕，慢慢起身，梨花奴最温驯不过。”李谧亦看出江萱心中恐惧，温声安慰道。
“骑马的时候，千万要抓住缰绳，可别抓成鬃毛。”
李谧是个好老师，体谅江萱头一回学马，便在下头帮江萱牵住梨花奴慢慢行走。
约莫走了两刻钟，李谧见江萱不再惧怕直立于马上，遂渐渐放手，让梨花奴带着江萱绕圈走起来。
“你若想加快速度，轻轻用小腿夹一下马肚，梨花奴便会知道。”
江萱按着李谧的话照做，变故此事横起。
那梨花奴不知为何突然发狂，马身剧烈晃动起来，亏得江萱紧紧抱住马脖子才没被甩下。
然梨花奴被抱紧脖子愈发不满，身体摇摆更加厉害，一副不把江萱甩下来誓不罢休的样子。
“江三，别抱马脖子！拉进缰绳，我来想办法！”
李谧与周宣容被这突变吓一跳，还是李谧率先冷静下来，边叮嘱江萱边呼唤梨花奴的名字，试图让它冷静下来。
梨花奴到底认主，渐渐没那般狂躁。
李谧又从马厩里掏出一把干草，在食物的引诱下，梨花奴逐渐平静，驮着江萱缓缓站定。
江萱虽听了李谧的话，慌忙之中拽住缰绳。
可是方才梨花奴发狂的太突然，江萱伏坐马背，如今脸色正惨白得厉害，说什么也不肯再学，正欲翻身下马。
可还在咀嚼李谧手中干草的梨花奴再度发狂起来，江萱来不及下马只得牢牢抱住马身，只盼李谧能快些安抚好梨花奴。
同一招法再行便是无用，李谧跨步上前拉住垂落的缰绳，试图制服它。
可狂躁的梨花奴力道身大，便是李谧一人紧紧拉住缰绳也无用。
周宣容连忙上前，与李谧一道拽住那绳索。
梨花奴高举两只前蹄，驮着江萱立身，完全不顾蹄下何人，要往两人重重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