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秋猎(五)
“你说那韩八,好歹也是侍郎之女,何苦要对周明茵这般阿谀奉承?”抓了一把瓜子捧在手中磕,李谧百思不得其解。
周宣容接过李谧手中茶壶,为自己满上一盏,偏头思考:“许是因为……她的公主身份吧?”
李谧却并不认同她的看法,晃头否定了周宣容的看法。
“不会,周明茵虽说有个当豫王的哥哥,可她本人不如五公主与已经出嫁的三公主来的更受宠爱。若韩八真因公主身份奉承,何必巴结周明茵?”
周宣容剥了几颗花生,一道塞到嘴里,又提出另一种猜想。
“你都说了豫王是她哥哥,保不齐她就是喜欢豫王才与四公主亲近呢?”
提起韩八情事,李谧暧昧一笑:“你不知道吧,那韩八曾给家兄写过一封信,内容那叫一个缠绵悱恻啊……”
“你怎么知道?”李谧这话激起周宣容好奇心,忙追着问道。
李谧翘着一只腿,故作高深地言道:“韩八递信之时正好被我撞见。本来家兄是想要拒绝的,可那韩八刚刚递了信就跑得无影无踪,家兄只好收下。”
“那你如何知道里边内容?”
“家兄本来想烧掉的,我趁他没烧夺过来看了两眼,里面内容那叫个情谊缠绵哦……
李谧一想起那信中肉麻的语句就浑身起鸡皮疙瘩,奈何此事李家公子执意让她保密,只能在周宣容与江萱这里说说。
临了了,李谧还吩咐不许将这事说出去,就连风声也不能传。
周宣容与李谧相识多年自不必说,江萱亦不是个爱说闲话的,李谧很是放心。
“对了,江姑娘。我记得你家姑姑嫁给了韩三爷……”凉茶入喉,李谧乍然想起江韩两家的关系,遂问起江萱。
江萱先是一愣,强行按住桌下自己那只颤抖不停的手,展颜云淡风轻地言道。
“是有这么一段,只是姑姑前几年便去了,据说连那位表姐也没保住。是以近几年与韩家也不怎么走动了。”
“那你与韩八可熟悉?”李谧执壶问道。
江萱提袖饮茶,掩下眸中情绪翻涌:“姑姑家人时我还未出生,后来几年又都是在老宅度过,所以与韩八姑娘并不相熟。”
“那太可惜了……”
“可惜什么?”
“可惜不能让你传话,让那韩八不要再纠缠家兄,家兄是不会娶她的。啧,果然还是喝不惯清茶……”
李谧又牛饮一盏,连连咋舌,环顾四周似在寻找什么东西。
周宣容还不晓得李谧德行,见她这样子便知道她想做什么,忙道:“你这回可别又偷喝酒,上次你酒后无状,差点把营帐都烧了!”
“哎,烧个营帐算什么,只是可惜了那张白虎皮,被毁了一半。”
提起几年前酒后打翻烛火之事,李谧并无悔过之心,反而有些得意。
周宣容见她那死样子无语凝噎,直接翻了个白眼鄙视李谧一通。
几人围炉坐话又聊了许久,只见落日余晖将尽,江夫人领着阿芷与松节回帐才各自散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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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猎共维持五日,前两日李谧还兴致勃勃地入林狩猎,盼能再撞见只白狐,猎回去做双狐皮手套。
奈何她再林中搜寻三五回,也没见着白狐的踪迹,只得铩羽而归。
到了第三日,李谧也懒得再跑进那密林中搜寻,遂派身边护卫帮自己盯着,等有白狐的讯息再来禀报她。
不过周宣容、陈琰与江萱却有口福了。
李谧多次进出密林,自然狩得许多猎物,什么獐子麋鹿暂且不说,便是灰狼也狩得两匹,硝制了狼皮进献给陛下太后。
虽说华阳长公主不得太后皇上心意,但李谧到底是李家子孙,又是皇室血脉,太后陛下也不好对李谧太过苛刻。
于是便借献宝之由,夸赞了李谧几句,又赏了好些金银财宝,以示照拂。
而余剩的獐肉鹿肉亦被李谧献上,陛下一高兴遂遍邀朝臣官眷,办了场盛大的篝火宴会。
宴会上,江家的席位不算靠后。江萱坐在江夫人后方,眼神涣散地盯着盘中那刚刚炙好的鹿肉发呆。
“李家姑娘果真英勇,射了两匹狼不说,獐子麋鹿亦射了四五头,不愧是华阳长公主的女儿。”
身侧不知道是哪家的女眷,撕下一块鹿肉品尝起来,与身旁另一妇人聊起天来。
“弓马娴熟有什么用?女孩子还是要嫁人的!你没看方才五皇子的脸色,那可不好看。”
那女眷讪讪放下鹿肉,目光朝五皇子瞥去,果见他面色不佳坐在皇后下座,独自一人沉闷饮酒。
“不至于吧……不就李姑娘射得猎物比他多了些,你看那豫王不是好好的吗?”
上座。豫王像是饮酒上头,竟亲自下场与舞者博弈,而陛下亦是心情不错,笑盈盈地任由豫王座前献舞。
“这……我也拿不准。不过女子在这种场合占了上风,怕是日后夫家不好寻……”
“唉,咱们操心这种事做什么?李姑娘的婚事自有长公主关心,咱们呀就看着便够了。”
“也是。来,饮酒饮酒。”
交谈声传进江萱耳朵里,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此间女子好坏评价皆因夫家,即便是潇洒恣意如李谧,也会因比男子英武而被评价为不好嫁人,更别提那些默默无闻的闺阁女儿。
被联姻,被利用,冠以某氏,失去姓名。
江萱心中郁卒,举起宫女新上的桂花酒斟满一杯饮下。
眼前渐渐迷蒙起来,围场的风卷着歌舞鼓乐,江萱亦逐渐听不清了,只依稀感觉自己被什么人推搡了几下,便再也感受不到任何动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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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日上三竿。
江萱幽幽转醒,望着帐顶好半天才意识到自己在哪,挣扎着从榻上起身。
“姑娘,你醒了!”松节听着里边动静,忙进来伺候江萱更衣。
“现在什么时辰了?”江萱仍有些迷糊,方睡醒的嗓音有些喑哑,低声朝松节问道。
“已过巳时了。”
“母亲呢?”
抬起手,松节理了理江萱衣袖领口,言道:“夫人去前头看二爷射箭了,姑娘要去吗?”
阿芷端了盆热水进来,江萱漱口洗手净面,又饮了一碗醒酒汤,人才觉得舒服些。
“去看看吧。”江萱说道。
松节“哎”声应下,遂忙拨开帐帘,引着江萱前往箭场。
尚未靠近箭场,江萱便听得一阵喧哗吵闹声,细细听来还与李谧有关。
“李谙,你行不行啊!别是连你堂妹都射不过!”
“是啊李谙,你要是连一个女孩子都射不过,可别怪兄弟我嘲笑你啊!”
“哎哎哎,大家可别说李谙了!人家那是让着女孩子,哪里是真射不准!你说是不是呀,李谙!”
箭场周围除了女眷外,还集聚了一堆公子哥。而听他们说话好似看热闹不嫌事大,纷纷激那李谙与李谧比试箭术。
人群当中,江萱很快就找了江夫人所在之处,立马走上前去给江夫人请安。
“你这孩子,昨天醉酒可是吓了我一跳。怎么样?人还好吧?”江夫人攥住江萱的手,细细地关怀道。
“还好,并未感到头晕恶心。”江萱笑了笑,答道。
江夫人观察她脸色,却无不适的样子,遂安心地点了点头:“以后宴饮不适,要早些告诉我,省得我为你担心。”
“是我不对,本来想尝尝宫廷酒酿是何滋味,怎料一杯下去就不行了,害得母亲担忧。”
江萱乘势扶上江夫人的小臂,浅笑宽慰道。
“妹妹若是喜欢饮酒,我库中还有几瓶乌梅酿,味道清甜又不易上头,正适合妹妹喝。”
站在一旁的江二爷也是个爱饮酒,听了江萱的话还以为她与自己是一般爱好,遂插话言道,浑然没看见江夫人嫌弃的眼色。
“你个愣头青,妹妹分明是不能喝酒的。你那乌梅酿还是存着和你闺女日后喝吧!”
陈氏本想扯江二爷衣袖提醒,怎料江二爷身强力壮扯了几下都没动静,自己又是在看不下去江二爷傻愣愣地样子,遂忍不住提醒道。
江二爷犹未觉得自己做错了,可怜兮兮地看向自己媳妇儿。
堂堂七尺男儿一副惧内样子,倒是把江萱逗笑。江夫人无奈地看着自己这对好儿子好儿媳,挽着江萱的手连连摇头。
“好箭!”
人群中爆发出一阵称赞,江萱顺势朝场上一观,原来李谙还是同李谧较量起箭术来。
李谧连发三箭,箭箭正中靶心,如今正搭弓射起第四箭来。
反观那李谙,他那靶上统共两箭,没一箭在靶心上。至于第三箭嘛,连箭靶都未射到,而落在五步之内。
“李谙,我从不欺老弱病残。你若不行就赶紧下场吧,免得给李家丢人!”李谧指搭木箭,转头朝李谙鄙夷戏谑道。
李谙不甘示弱,只是他那不善武事的身体着实拉不开第四箭,只欲在言语上占占上风。
“哼,你射箭这么厉害还不是嫁不出去!到时候成了没人要的老太婆,可别哭着求爷施舍点残羹冷炙给你。”
“那又怎样?” 李谧怎会被他轻易干扰,转过头,对准靶心拉弓松弦,“女子出路难道只有嫁人一条?”
咻——
箭离弓弦,直朝红心飞去。
李谧连搭木箭,抬臂拉弦松手,一套下来行云流水,丝毫不将李谙放在眼中。
“若天下无路,我便踏自己的路;若天下无法,我便行自己的法,这又有何不可?”
李谧未看那箭飞行方向,放下长弓淡漠地朝李谙看去。
噔——
第五箭,劈开箭尾,射破靶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