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秋猎(三)
李谧跑跳着跨过账帘,直直朝周宣容奔去。
李方二位嬷嬷在后头跟着,愣是拦不住李谧。
“八姑娘,你这般闯帐,是将皇室威严置于何地?”
李嬷嬷仗着自己是李谧长辈,劈头盖脸一顿训导:“我定要去太后那好好说道说道,华阳长公主到底怎么教你的……”
仓啷——李嬷嬷话音未落,鬓边发髻散开,一缕黑发飘落。李谧举枪在侧,那枪头离李嬷嬷额角不过半寸,险些就要刺破她的脸颊。
李谧本不想理睬她,可她竟语及华阳长公主,言语中还带着刺。李谧本就不喜李家人,闻言不善朝她看去。
“你算什么东西,有什么资格评判皇室公主?”被冷冷目光注视,李嬷嬷只觉得自己动弹不得,艰难地吞了吞喉咙。
“家母乃神尧孝武皇帝与章武皇后幺女,承天地恩泽,享万民供奉,岂是你一介侍婢可堪评价?”李谧身着戎服,身上杀伐之气渐重。
一旁方嬷嬷本想上前好言相劝,却被李谧一个眼神杀回,只得噤声归位。
李嬷嬷浑身暴汗,口中颤颤巍巍抖出几字:“奴婢……不敢……”
李谧冷哼一声,放下手中红缨枪。李嬷嬷顿松了口气,整个人虚脱伏跪于地。
“记住你自己的身份,莫要以为有太后在身后撑腰我便怕你!”
长枪捶地,李谧本就无意取她性命,只冷冷俯视她,语气森然道。
“是……”方嬷嬷亦顺势跪下,两人垂头不敢直视李谧。
“退下吧。”李谧小手一挥,算是揭过此事,两人立马起身告退。
【啊啊啊啊静言好帅!】
----
帐外,方嬷嬷不禁埋怨道:“你说说,你惹这位主儿做什么?那可是连宫中皇子公主都敢打的人!”
李嬷嬷方才丢了好大个没脸,如今正闷着气不想说话。
“你别仗着你是太后远亲就可以为所欲为。”方嬷嬷见她这样,苦口婆心地劝道,“里面的这几位哪个是好惹的?咱们以后是要在王妃收下讨日子过,且收收你那暴脾气吧。”
李嬷嬷大约是在李家被捧着找不着边了,不以为然地嘟囔道:“王妃郡主李姑娘不好惹,那位江姑娘总能敲打一二吧……”
“敲打?”方嬷嬷气笑,指着那账里人道,
“庐州江家眼下看着是不及先朝,可前几日她家兄长就升了官。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何况江家还有人在朝中。若是你不想你家儿郎被使绊子,还是小心着点伺候吧!”
方嬷嬷此话倒是点醒了她,李家虽有太后倚靠,可手上只有几个虚职。她那儿子如今仍在八//九品徘徊,怎样都升不上去。
听闻江家三老爷擢升为吏部考功司郎中,如今得罪了她侄女,怕是她儿子这回升迁也无望了。
“那我方才……”李嬷嬷念及家人,局促不已,忙问起方嬷嬷,“我是不是要给江姑娘赔个不是啊!”
方嬷嬷轻拍她手当作安抚,轻声道:“我瞅那江姑娘是个温和性子,待下回侍奉时你恭敬着些,想来她也不会拿你怎么样的。”
“哦哦,那我就放心了。”李嬷嬷仍心有余悸,若她能回到引江萱进帐时分,必定回去狠狠抽自己两个嘴巴子,再亲自给江萱斟茶致歉。
----
“你这法子倒是管用,一下就让人闭嘴了,好过我千方百计地搜寻把柄笼络人。”
陈琰笑着亲自给李谧斟茶倒水,不禁钦佩起她适才的“英勇”行为来。
李谧毫不客气地依着江萱坐下,接过水杯尚未沾唇言道:“这种碎嘴子的人还是武力震慑来的快。只是此法治标不治本,你收拢人从来都有一套,怎么这回不灵了?”
“哪那么容易?”陈琰放下茶壶,叹道,“我现在出府都难,就连我身边的闲云观鹤都不许随意出门,更别谈找她们痛处了。”
李谧明白陈琰难处,将茶水一饮而尽,豪气万丈地言道:“你若放心,就把这事交给我办!你们舞阳侯府的墙门我又不是没翻过,到时候里应外合,岂不妙哉!”
陈琰难得没有反驳李谧的主意,竟坐下来思考此举是否可行。
那两个嬷嬷实在是缠人,陈琰隐忍了大半年。若她不能在婚前笼络住二人,婚后便是定时炸弹,于自身和陈家也是无益。
想到此点,陈琰再不犹豫,与李谧一拍即合,算是同意她的主意。
周宣容在旁却是看呆了,她不及李谧在京中人脉广泛,便是有心帮陈琰也不知该如何做好,难免有些沮丧。
李谧在陈琰这饮了茶,又答应帮她搜罗两个嬷嬷的家事,现下也该轮到她自己的事了。
“如今正是秋天,鸟畜皆膘肥体壮。如今阿娘的生辰快到了,我想着猎一对鹿皮靴子当作寿礼,你去不去!”
“不去……”
被周宣容拒绝,李谧连连称奇,往年周宣容可是撒着欢的要去猎场,今年倒是奇怪的很。
背手走到周宣容身后,李谧双手搭在周宣容肩上问道:“怎么了这是,谁惹我们家小郡主不高兴了?”
周宣容扭捏着甩开李谧的手,神色黯淡:“我也想帮阿琰,可却发现自己什么也帮不上。”
李谧先是一愣,随即放声大笑,轻捏住周宣容的脸颊开解道:
“你身为郡主,这些事不便插手,还是让我来。你若真想帮阿琰,不如去太后面前吹吹耳旁风,让她少受些磋磨。”
周宣容仍闷闷不乐,李谧也懒得废话,抓起她的手臂硬将她提起,推搡间拽住周宣容出门。
“哎呀,快些走吧!”
陈琰稳坐高座,在后头玩笑追问:“你怎么不邀我?”
“你?你连弓都拉不开!”李谧斜睨陈琰一眼,目光又落在一边静静吃蜜瓜的江萱身上,“我记得江姑娘不会骑马……”
江萱颔首,歉然一笑。
“等过两日,太阳没那么烈,我教你骑马!”
李谧对江萱观感不错,朝她一扬下巴许诺道。
江萱弯了弯嘴角谢过,只当李谧是顺嘴一说,并不放在心上。
“你到底走不走啊?”周宣容心情微微好转些,见李谧这么多废话,忍不住在旁催促。
门外号角声响起,李谧也不再废话,拉住周宣容头也不回地往外奔去,只留两个残影让陈琰调侃。
“这两人呐……”陈琰摇摇头,无奈笑叹。
如今帐中只剩陈琰与江萱两人,江萱不是个话多的,陈琰也不爱背后搬弄口舌是非,两人各执一杯清茗,谈论起诗书来。
上回陈琰附在古籍中的书单江萱已看了大半,如今陈琰细细问了几个问题,江萱也都能答得上来,更令陈琰刮目相看。
“你天资聪慧,悟性上佳,只可惜和我一样是女儿身……”陈琰继续没有说下去,垂眸黯然神伤。
若她非女子,就不必嫁与五皇子或是其他世家子,也可同父兄一般出将入相,搏一片天地出来。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终日被困在仪态大方的躯壳中,等待着婚服加身,被送往另一处宅院封存。
江萱如何不能明白陈琰伤痛,起身正欲走上前与她说些体己话宽慰。
然方嬷嬷突在帐外禀报,说是太后与皇后请陈琰去叙话。
陈琰令人传话说是知道了,待她换一件衣衫便去拜见。
见陈琰有事要忙,江萱不好久待,起身告退。
陈琰笑着送她出帐,与江萱说道若是她觉得自己一人呆着烦闷,可随时来找她。
江萱浅笑应下,李嬷嬷忙上前为她引路。
不同于来时眼高于顶,李嬷嬷这时却恭敬不少,半躬着身子连连问好。
“嬷嬷不必如此客气,自己识得路。”江萱依旧笑着,只是那笑容无甚温度,清冷至极。
李嬷嬷垂头,不敢看她。因适才方嬷嬷的话,李嬷嬷如今对江萱可不敢轻慢,毕竟人家有个在户部任职的叔父,巴结讨好都来不及。
“奴婢方才眼拙,轻慢了姑娘,还请姑娘赎罪。”李嬷嬷细声慢语言道。
“无碍,嬷嬷是太后身边的人,自然见多识广。小女出身寒微,实在当不起嬷嬷如此对待。”
江萱语气虽柔可字字锥心,半句未提适才被怠慢的事,却让李嬷嬷凭空出了身冷汗。
“不敢当……不敢当……”李嬷嬷心慌,忙接上道。
李嬷嬷不敢与江萱随意搭话,垂头引路。
“嬷嬷,我记得方才不是从这儿来的。”江萱虽不记得路,但却记得来去的时间。
如今走了半刻还未到自家营帐,心生疑窦,遂问起李嬷嬷。
“是……”李嬷嬷旋即放慢脚步,支支吾吾言道,“是奴婢私下有些话想对江姑娘说……”
江萱也不走了,停下脚步,淡漠看向李嬷嬷,等着她接下来的话。
李嬷嬷察觉身后无动,亦停下脚步,转身面对江萱。
顶着江萱淡漠的眼神,李嬷嬷讨好着干巴笑言:“奴婢的儿子在户部当值,听闻姑娘的叔父如今是户部郎中,若是能……”
李嬷嬷故意不挑明,只等着江萱的回应。
“嬷嬷的意思是想让我叔父提拔令郎?”
“是,是。”李嬷嬷点头哈腰不停,只当江萱见识短,竟头头是道地替她分析道,“咱们几家都是世家,平日里相互提携也是对彼此有益的……”
江萱却不想听她说那些长篇大论的话,暗哼一声,立即打断道:“如是要求官,那嬷嬷找错人了。官场中事自有父亲和叔父商议,我做不了主。”
“姑娘到底是家中独女,想是您的话,两位江大人也是听得……”
“嬷嬷还是快些领路吧!不然待会儿皇后太后问起来,怕是要差人来寻你呢!”江萱懒得同她废话,遂命令道。
李嬷嬷原想着江萱不过十来岁,自己只消忽悠两句便可,却未曾想到她拒绝得如此轻快利落,连半分情面也不给,只好咬牙领着江萱先回去了,心中却记恨上她了。
江萱却没将她暗恨的表情放在眼里。
李嬷嬷虽是李家人,但出身旁支。李家若不是因太后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早就败落得更加厉害,哪还有资格位列朝廷,与其他几家并称世家?
而如今江萱可依仗的只有江家女的身份,也不会将此浪费在李家身上,徒增难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