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致歉
“……自盂兰盆会后,家母惩吾禁足已有十日,今方通信,问友安康……”
“姑娘,裴少夫人来了。”拨开珠帘,松节进屋禀报。
江萱忙将周宣容托人寄进来的信藏至枕下,假意咳嗽两声,故作虚弱地言道:“请嫂嫂进来。”
松节遂去请裴氏。不一会儿,裴氏领着几个侍女便进了屋子,见江萱咳个不停,连忙倒了盏茶水亲自送到她的手中。
“你这丫头,也不知道好好照顾自己。”借着递茶的档口,裴氏顺便碰了碰江萱的手背,触之冰凉,忍不住担忧提醒。
“嫂嫂,我知道错了。”江萱举起手中茶盏一饮而尽,故作可怜地扯了扯裴氏的衣袖道,“您帮我和母亲求求情,让她早日放我出去吧。”
裴氏轻拍江萱拽住她的那只手,果断拒绝。
“我可不帮你。上回盂兰盆会你怎么和母亲保证的?结果你倒好抛下护卫和郡主一道出去,让我们担心了大半个晚上!若不是二叔恰好碰到你将你送回,母亲就要夜闯京兆府了!”
“嫂嫂……”江萱却不死心,继续求情道。
“你这丫头,也不叫人放点心。”裴氏水葱般的手指轻点江萱额头,并不理睬江萱楚楚可怜的模样,“你一回来就发烧,母亲衣不解带地照顾你好几日,现下还好意思叫我替你求情?”
那日归来,许是吹了夜风,江萱还没和江夫人说几句话就昏昏沉沉起来。而江夫人见她至晚方归,又调离护卫,正在气头上,本来是要好好训斥她两句。
结果,还没说上几句话,江萱就晕倒在堂内。这可把江夫人吓坏了,又是请大夫又是开库房取药材的,家里一时间慌乱的厉害。
回忆起那几日自己迷糊之间听到的动静,江萱颇为不好意思地垂下头。
“我已经知道错了。”羞红着脸,江萱讷讷言,“那日我也不是故意的……”
“不管是不是有意,你未经通报就远离护卫一事就是不对。”裴氏苦口婆心地说道,“若是你要与母亲致歉,就自己去和母亲说,我可不当这个中间人。”
江萱乖顺地点了点头,将裴氏的话记在心里。此事确实是她做的不对,还是要找个机会和江夫人道不是才好。
见江萱面有悔过之意,裴氏也没再继续说教。恰逢此时阿芷捧了药汤过来,裴氏也顺便接过,一勺一勺喂起江萱来。
“嫂嫂,母亲现下在何处?”刚喝了没多少,江萱记挂给江夫人致歉一事,忙问道。
裴氏看了眼时辰,又垂眼想了想答道:“此时……估计在佛堂念经吧!”
那估摸一时半会儿完不了,江萱又饮了一勺汤药想到。
裴氏见江萱这样子便知道她在想什么,不赞同地劝道:“母亲念经的时候最不喜别人打扰,何况你身体还没有好全,可别再给母亲添麻烦!”
小心思被裴氏轻而易举看破,江萱轻咬下唇,压下心中不甘心地言道:“我知道了。”
裴氏也不戳破,摇头笑了笑。
一碗汤药很快见了底。也不知道这次又开了什么苦药,江萱只觉得口中苦涩,连灌了两盏茶水都冲不去口中那股苦涩的味道。
裴氏被她那哭得皱脸的样子逗笑,令侍女提上一食盒,温和地说道:“这箱食盒里都是些清甜可口的点心,知道你怕苦,我特意做了这些糕点。来,尝一块吧!”
裴氏打开食盒,随意取出一块递到江萱面前。
那糕点不过半个手掌大,状若莲花,粉白绿三色和谐,捧在手中好似一朵真花。
江萱见它这样,颇有些不忍心下口,可裴氏一再催促,只好闭着眼咬了一小口。
口中苦涩瞬间退却,被一股子荷花清香代替。江萱想要探寻这清香味何来,又有淡淡甜味从舌尖弥漫至味蕾,顿时令江萱心情亦好转不少。
“怎样?可还对胃口?”裴氏问道。
江萱被这甜食击中味蕾,再睁开眼一时找不到言语评价。
对上裴氏轻笑的眼睛,江萱偏头斟酌道:“甜而不腻,独有沁香。”
“这还有许多,都是给你的。”裴氏将那食盒推至江萱身前,笑言。
再尝一口点心,江萱仍被这味道震惊,不禁出言问道:“这……这是怎么做的呀。”
似是被江萱这结结巴巴的样子逗笑,裴氏掩袖言道:“我陪嫁里有个专司细点的,你若是喜欢下回我还叫人给你送来。”
那糕点吃了两口还不过瘾,江萱又着急忙慌的啃起第三口来。许是吃得太快,江萱突然猛咳起来。
“你慢点吃,别噎着……”裴氏见状赶忙上前帮江萱顺气,想笑又有些心疼地说道,“我那儿还有呢!”
阿芷接过江萱手里吃剩的半块糕点,又立马递上一盏茶来。
江萱拍着胸脯,饮了茶总是算是缓过来。
裴氏坐在圆凳上道:“你呀,吃这么急做什么?又没人和你抢。”
喉咙间那股堵塞感还在,江萱又因了一口茶水,无辜地看向裴氏。
裴氏无奈地摇摇头。然此时门外走进来一个侍女,朝裴氏蹲身行礼禀报:“夫人,二少夫人那想要开库房,说是大姐儿身体不好,想取些药材补一补。”
如今裴氏帮江夫人管家,如今江夫人正念经不得空,陈氏也只好来找裴氏了。
“我知道了。”裴氏担了担衣裳起身,预备去处理这突发事项,“妹妹,你好好休息,我就先走了。”
江萱点头示意,因她身体不适不便下床,只能让松节代自己送一送。
“阿姊,还吃吗?”阿芷捧着那半块糕点走到江萱面前,问道。
江萱向后一仰,随意靠在枕头上:“我最近牙疼的厉害,就不吃了。你若想吃,就从盒子里那一块新的,这块就先扔了吧。”
阿芷没有多想,点了点头照做,提着食盒准备找个好地方放起来,江萱的声音却在此刻从身后传来。
“你一会儿去探听下,母亲大概什么时候结束,咱们去借花献佛一趟。”仰面对着床顶,江萱面无表情地吩咐道。
“是。”阿芷一愣,虽不解江萱何意,但并没有多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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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院佛堂。
“伽如,你知道我有多害怕吗?”江夫人双手合十,跪在那座白玉观音像前,怔怔地问道。
庄嬷嬷跪在她的身侧,看着昏黄烛光下自家姑娘的侧影,默默无言。
“那年也是七月十五。我的孩子,她就这样不见了,明明刚刚她还在我的身边,可是就一转头的功夫,就不见了……”
往事灼人,江夫人空洞的目光望向慈悲观音像,两行泪水瞳孔流下却置若罔闻。
那件事,一直是江夫人心中的痛。庄嬷嬷知道江夫人担忧什么,轻声安慰:“夫人……这儿到底是京城,姑娘也回到了您身边。”
“京城……呵。”江夫人合上双眼,苦涩一笑,“回到……我身边了吗?”
江夫人未言,眼底的汹涌澎湃终究被垂下的眼皮遮挡住,不被神佛看见。
她不再自问自答,手中的珠串不知何时开始转动,口中说辞也替换成心经。
庄嬷嬷见状,无声地叹了一口气,终究还是和江夫人一道念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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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进佛堂的时间不短,待庄嬷嬷扶江夫人出佛堂时已近日落时分。
门口当值的小丫鬟来报,说是三姑娘已在正堂等待多时了。
“这孩子,身体还没好全了就跑出来。”江夫人闻言不自觉皱眉,“领我过去吧。”
“是。”
佛堂与正堂不过几步路。还未走进正堂,江夫人便听见松脂与江萱的对话。
“夫人礼佛还没这么快,姑娘不若吃些糕点垫垫肚子,免得饿坏了。”松脂从小厨房取了点心,放到江萱身边,如是劝道。
“马上要到晚膳时分了,我再等等母亲吧。”江萱婉拒了松脂的好意,笑着呷了一口茶。
松脂见状亦没有继续再劝,转身欲代江萱去看看江夫人还要多久,怎料转身便撞见了江夫人。
“夫人。”
“母亲。”江萱忙放下茶碗,躬身行礼。
江夫人未看江萱一眼,径直朝主位走去坐下。松脂赶忙从小厨房拿了盘糯米凉糕,又奉上一碗热茶供江夫人饮用。
庄嬷嬷眼神示意,松脂便赶忙退下,顺手将门也合上。
“你找我来,有何事吗?”江夫人浅饮一口茶,并不急着叫江萱起来,漫不经心地问道。
江萱闻言便知道江夫人还在气头上,也不拐弯抹角瞎折腾,直言道:“女儿是来和母亲赔罪的。”
“哦?你何罪之有啊?”江夫人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盏盖,毫无波澜地说道。
江萱盯着地面,答道:“女儿不该离开酒楼,让父亲母亲担忧。”
“你也知道不让爹娘担忧啊!”瓷器间清脆的碰撞声响起,江夫人再也按捺不住心中悲切,半是气愤半是忧愁地说道。
“你知不知道,当那些家丁说你不见了的时候爹娘是有多着急!这是在京城而非庐州,你若是不见了,你让为娘怎么……怎么……”
话未说完,泪已落下。江夫人掩帕轻声哽咽,失去女儿的悲痛,她是再也无法承受一遍。
江萱亦是被江夫人的悲怆渲染,不顾礼仪地从地上爬起,挪步到江夫人身侧,抚背轻声说道:“母亲,我真的知道错了,以后再也不敢了。”
语中悔改之意不似作假,江夫人转身紧紧抱住江萱,哭声未歇:“儿啊,我的儿啊……”
江萱被这突如其来的拥抱吓了一跳,身体陡然僵硬,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
幸而庄嬷嬷伺候多年,自然晓得该怎么做。
只见她走上来前来,代江萱轻抚江夫人背部,替江萱说了两句好话:“夫人,姑娘这不也是好好的吗?您就别罚她了。”
听了庄嬷嬷的话,江夫人的情绪稳定了些,用手绢擦了擦泪痕,又端庄地坐在椅子上。
江萱见状,长舒一口气,献宝似地拿出将刚刚裴氏的那盒糕点。“母亲,我真的知道错了!您瞧,我还给您带了糕点,您尝一块试试?”
江夫人到底是大家闺秀,情绪很快便收起。在江萱期待的目光下,江夫人还是很给面子地尝了一块。
“味道不错。”
得了江夫人如此评价,江萱喜笑颜开地问道:“那母亲可原谅我了?”
江夫人见她活泼样子,心下已经软了几分,故作冷面,矜持地点了下头。
“多谢母亲!”
江萱这些眉眼具笑的更厉害,江夫人亦被她的笑容晃了神。待江夫人反应过来,江萱已放下食盒就走远。
一旁的庄嬷嬷走上前,收拾起江夫人身侧的茶盏。
“伽如,你觉得萱儿和我像不像?”江夫人忽然问道。
“亲生母女,自然是像的。”庄嬷嬷如是回道。
“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