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盂兰盆节(终)
两人从河畔起身,相携往木桥上走去。
时辰已不早,路人放完河灯追思完毕,便欲归家。一时间,木桥上人影交错,难以通行。
江萱与周宣容好不容易挤上木桥,一抬头却见远处长明灯起,如星带下落,点缀半束晴空。
“好美啊……”于木桥眺望远处灯带,周宣容不禁出声赞叹。
两人被此景吸引,一时流连忘返。然木桥狭窄,她俩并四个丫鬟驻足桥顶,不慎将身后行路堵塞,不满之声频起。
“前面的,你们挡路了!走快些!”
“做什么!做什么!挡在路中央,还不快走!”
“腿断了吗,走这么慢!”
与二人同向而行的路人们纷纷抱怨,周宣容听了颇有些不好意思,随即准备拉住江萱离开。
突然间,从桥对面跑过来一女子。江萱定睛一看,正是方才河畔与她们闲话的那名,如今她发髻散乱,步履匆忙,像是在躲谁。
周宣容亦看到她,见她现在这样,立马抓住她的手臂忙问发生了什么。
那女子来不及多话,甩开周宣容的手,嘴里惊慌失措地说道:“他们来了!他们来了!他们来抓我了!”
言罢,那女子拨开路人,慌忙要往桥另一端跑去。
“哪来的疯婆子,快走快走。”
路人自不畏惧那女子,只是嫌弃地拨开她触碰自己衣衫的手,不情不愿地避开她。
望向那女子惊慌逃窜的模样,江萱无意蹙眉,心中困惑至极。
此时,忽闻身后转来一阵有力脚步声。恰江萱回过头,见一众家丁高举火把朝自己方向奔来,以为是江家派人来护送她归家,正欲出言。
怎知那群家丁掠过江萱身影,一齐朝木桥另一端奔袭。
桥上众人见他们气势汹汹又携长棍,纷纷乖觉靠侧,连半句重话也不敢说,任他们纵穿人群去追那女子。
那女子本就体力不支,如今刚下桥身后就有人追来,踉跄几步便摔倒在地。
那群家丁趁此刻将她围住,为首的那个看着像是个管事,抓起那女子的头发迫使她正面朝自己。
借火把灯光看清那女子的面容,正是自家主人吩咐抓得那位,管事冷哼一声,旋即重重一掌打在她的脸上。
那女子似是被打蒙,捂住侧脸跌在地上不啃声。
管事遂提起她的衣领,如同捉起一只鸡崽子将她随意丢弃给家丁,自己则领着队伍大摇大摆穿过木桥,丝毫没将那些相视议论的平民百姓放在眼里。
此事发生得太快太急,以至于当那管事从周宣容面前经过,周宣容才反应过来。
“喂,你这人怎得当街打女人啊?”
江萱拦得慢了一步,周宣容义愤填膺地指着管事的背影说道。
管事闻听有人居然敢质疑他,缓缓转过身不可一世地看向周宣容,打量起眼前这人。
“你是谁家小子?”管事是个眼尖的,见周宣容所穿衣料昂贵,便知“他”非富即贵,于是冷冷地看着周宣容,询问起身份来。
周宣容也不傻,并未直接于大庭广众之下道明,低沉着嗓音说道:“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我见不得姑娘受罚,还需要计较什么身份吗?”
管事冷哼一声,并不理会周宣容的说辞,只当“他”看上那女子美色,想逞英雄罢了。且主家追捕这女子,特意嘱咐他要小心谨慎,不要让家丑外扬。
所以管家将周宣容的脸记在心里,背过身去预备离开,待回去告知主家再论后事。
被家丁架住双手的那名女子现下缓过神来,求救的目光透向二人,口中微弱的声音传出:“救我……”
周宣容可怜那女子,上前几步欲抓住管事好好问问,几个家丁立马出棍阻止。周宣容今日并未随身携带武器,急得直跺脚,只能任由那管家扬长而去。
可此时却发生了变故,原本羁押那女子的两个家丁目光被周宣容吸引,手下一时松懈,竟被女子挣脱。
女子不愿落入管事之手再受屈辱,于是奋力朝站在周宣容身后的江萱身上扑去。
江萱下意识躲闪,目光落在女子面庞,却见她脸上并无惊愕,更多的反而是释怀解脱之色。
原来她一开始的目标就是跳河!
江萱瞬间明白她的意图,伸手想要抓住她,可惜已经迟了。只见她如同一只白色蝴蝶略过江萱,向木桥栏杆飞坠而去。
木桥虽常年保养,可纤细的栏杆哪能承受住一个人全力的施压。伴着一声清脆的咔嚓声,栏杆当场断裂,女子的身形翩翩朝河面落去。
河道不深,这样的高度跳下去,女子不死也要丢半条命,更别谈什么复仇了。
江萱不忍看她命丧河底,跨步上前拉住她的手。然江萱力弱,如何能挽救一颗濒死的心?
女子的重量拖拽住江萱,让她和女子一同往河面坠去。江萱紧紧拽住其余还未断裂的栏杆,尽量让自己不被拖下去。
暗色的水面倒影江萱尚未张开的面庞,江萱与那女子四目相对,亦从她幽深的眼眸中读出无望情绪。
江萱张了张口,却说不出话。江萱试图用另一只手抓住她,可女子只是朝江萱笑笑,拨开江萱的手掌,兀自向河面坠去。
江萱还想再上前,可她扶住的栏杆早已摇摇欲坠,根本无法支撑她这么久。
众人趴在这危杆上看戏半晌,只听得几声细微清脆的咯噔声,那群伏在栏杆上的人一时不稳,如同下饺子般纷纷落水。
江萱本就站在桥边,现下更无支承,晃荡着身子也要同路人一样落水。周宣容在一旁试图抓住她,可江萱摆手难以触碰,半个身子已经探出桥面。
正当她闭上眼睛,准备迎接落水的命运时,江萱的双臂却分别被抓住。
她诧异睁眼,沿着手臂往前看去,分别见一名姑娘与一位少年,正紧紧地拽住她将她往桥面上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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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谢姑娘、公子相救。”在桥面上站稳,江萱拨开眼前碎发,分别朝两人行礼致谢。
那姑娘率先笑言:“姑娘不必客气,人没事就好。”
江萱朝那姑娘看去,只见她约莫二十来岁的年纪却未梳妇人头,一头青丝除却发顶用木簪随意挽着,其余皆披在肩上。
而她的身形更似弱柳扶风,手劲却出乎意料的重。也不知道是不是刚刚救人心切,江萱见她面上隐有细汗,连脸颊胭脂都随之晕开。
“敢问姑娘贵姓,他日我好上门致谢。”
“免贵姓楼。今日相助本就不图谢礼,姑娘就不必登门致谢了。” 不同于身上的婉约气质,楼姑娘说话更为直接明了,从头到尾皆是一副笑盈盈的样子。
江萱虽点头应下,但私下却想着调查住址,再去送礼也不迟。
如此想着,江萱转过身,预备同另一位救命恩人寒暄几句。怎料她与楼姑娘将几句话的功夫,那少年便无踪迹,好像他从未来过。
拉过站在一旁的周宣容,江萱询问起那少年的踪迹。然周宣容方才的心思全在江萱身上,并没有看见那少年。
更可气的是,适才江萱危机之时看了那少年几眼,却并未将他的脸记在心上,更别提报恩。江萱颓然地垂下头,懊恼得跺了下地。
“玉娘,不是不让你乱跑吗?怎么到这个地方来了?”
江萱闻声回望,却见那楼姑娘身后不知何时多出一男子。他将一件薄披肩披在楼姑娘身上,略带责怪地轻柔说道:“你以后少逞强,这样身子怎么吃得消?”
应是习惯了这样的语气,楼姑娘朝那男人真切地笑道:“你放心,我有分寸。”
男人身上的锐利气质一下被抚平,握住楼姑娘的手,殷切说道:“手这么冷,我们赶紧回家吧!”
“好。”楼姑娘眉眼弯得更重,欣然应和。
两人随即挽手相携离去,只留给江萱一个背影。江萱正思忖二人关系,却见楼姑娘忽然转头朝江萱一笑,挥手与之告别。
江萱先是一愣,可见楼姑娘一副你不和我挥手告别我就不回头的气质,只好硬着头皮学她的模样挥手。
楼姑娘也没想到江萱学得那么快,嘴角上扬幅度更大,大笑着转头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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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方才那女子坠桥,奉命前来捉拿女子的管事没了辙,可自家主人要求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只好差人去请巡城的人来。
而巡城侍卫亦闻此地多人落水,已有半队人马前来救助。
江萱担忧那女子状况,未敢远离,只与周宣容站在平路等待。
“阿妹,你怎么在这?”人群中,江二爷一眼就见着自己妹妹站在路边,身边还有个陌生少年,于是便从高头大马下来,皱着眉走到江萱面前,语气不善地问道,“这是谁?”
夜色昏暗,江萱一时没有认出江二爷,还是借他盔甲上的反光看清他的脸。
“二哥,我同郡主一道来放灯,没曾想见到这样的情景……”立秋已过,又在河边,夜风吹来带来几丝寒意,江萱瑟缩着身体解释道。
“末将参见郡主!”闻听此人是郡主,江二爷立马抱拳行礼,心中种种不满顿时烟消云散。
“江二哥不必多礼,请起。”
闻言,江二爷立马起身。只是他见妹妹身子如此单薄,自己身边又没有多带件衣衫,遂提道:“夜色已晚,我派人送你们回去吧!”
江萱担忧目光往河畔打捞人群那看去,有些话她到底不好和江二爷直说,只好同意了江二爷的提议。
江二爷招呼来空闲的人手,嘱咐他们务必亲自将两位送归府邸。一位是上司的妹妹,一位是王爷独女,手下自无不应。
浮云遮月,少年隐身于暗处,看着江萱被护送归家的身影,放心地长舒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