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盂兰盆会(中)
江萱长吸了一口气,迫使自己冷静下来,她如今的身份是江三姑娘。
“我没事。”江萱给出一个微笑。
“当真吗?”周宣容脸上担忧神色未减,忧心江萱身体不适说道,“要不我们回去吧……”
江萱摇摇头,目视着眼前这个活泼少女。
若没有那些事,她应该也会和周宣容一样在父母的宠溺中长大,偶尔做一些出格却又无伤大雅的事情吧……
双眸一沉,江萱如此想到。
被这突如其来的惊喜砸到脑袋,周宣容不敢置信地看着江萱。
自她与江萱交往以来,江萱从来都不行差踏错,世家规范在她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虽说这几个月来二人关系亲近不少,但不知道为何,周宣容总觉得江萱与自己不够交心。
不同于陈琰的无关大雅与李谧的嗤之以鼻,江萱对礼仪教条的束缚从未表现出任何的不满。然周宣容却能从她偶尔的言行中窥探出,对于这些所为的纲常戒律,江萱是不屑的。
这样言行与思想的割裂感,有时会令周宣容觉得江萱并不简单。直觉告诉她,江萱与自己、与陈琰、与李谧是一类人。
于是在追求江萱身后隐藏秘密的刺激下,周宣容选择与江萱继续做朋友,而不是以对待京中普通女子那样的点头之交对待江萱。
“当真吗?”周宣容不确定地目光看向江萱,再次问道。
“是。”江萱肯定地点头。
周宣容发愣的表情瞬间闪过,很快便换上熟悉的甜美笑容。她挽住江萱的手臂,欢快地往后门走去,一同离开了酒楼。
松节走在江萱后头神色不宁,忧愁的目光忍不住朝江萱身上瞥去。可当她瞥见江萱脸上难得的真心笑容,还是选择将提醒的话咽回肚子里。
家丁们在前厅坐等,等了许久也未见江萱出来的身影,遂让店家去后院询问。
然过了半炷香,家丁们却等来店家哭丧着脸跑出来说人不见。
这下众人慌了神。自家姑娘在酒楼不见,若是被夫人知道不死也要扒层皮,更别提自己一家老小的下场,遂立马分头搜人,即便要把酒楼翻个底朝天。
店家也不欲得罪官宦人家,唤来店中各人询问起下落。
还好有位在后厨帮忙的娘子出言,说是自己适才仿佛看到有位小公子拉着一姑娘往后门方向走去,不知道是不是他们要找的人。
家丁们这才知道,是自家姑娘抛下他们跑了,一时间欲哭无泪。
领头的那位谢过娘子,匆匆忙忙从后门出去搜寻江萱痕迹。然江萱与周宣容已经离开很久,难以寻觅踪迹。
京城庞大,光靠他们几人肯定是不够的。更何况江萱一行人皆是女子,其中一人还是郡主,若是遭遇什么不测,莫说家丁们,就是江家的下场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硬着头皮,家丁分开几路。一人回江宅搬救兵,一队去寻今夜当值的江二爷,剩下的再去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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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宣容拉住江萱跑了一路,可算是绕回主道。
见身后无人跟着,周宣容松了一口气,目光又落到江萱的脸上。只见她气喘吁吁,脸颊微红,额上亦多了一层薄汗。
周宣容用自己的帕子轻擦江萱额前汗水,关心之余忍不住带上一点揶揄意味:“怪不得你总身体不适,跑了这几步路就累成这样,你不生病谁生病啊?”
江萱原以为周宣容只是递帕子给她,顺手想要接过帕子却扑了个空。
从来都没有人给她擦过汗,除了阿爹阿娘。
路人朝这对“男女”投来怪异的目光。感受额间渐渐清爽,江萱不好意思起来,按住那块帕子道: “我自己来吧,别人看见了不好。”
“都要擦完了,还在乎这些干啥!”周宣容却不在乎他人的目光,亦或者是太过单纯而没有往男女之事上想。
被周宣容硬生生把手掰开,江萱在力气上比不过她,只好在路人善意祝福的眼光下,任由周宣容将她脸上的汗水也一并擦去。
“好了!”周宣容满意地看着成果,除了脸颊上红晕,江萱现在看起来又是个行止有度的千金小姐。
“阿琰姐姐说了,女子要爱重自己,而不是等他人怜惜。”周宣容灿然一笑,一如晨光初绽。
江萱闻言瞳孔微缩,喃喃重复:“爱重自己吗……”
“是啊,怎么了嘛?”周宣容转过身,与江萱并排走在路上,往河边的方向去。
“阿琰果然不同于一般女子。”垂头看向路面,江萱想起说这话的主人,嘴角不自觉勾勒出微笑。
“是呀。”周宣容提起陈琰总是与有荣焉的样子。
“听你提起过与静言的相识过程,可从未听你说过与阿琰是如何认识的。”江萱侧过头朝周宣容看去,恰好一架挂着灯笼的马车经过,昏黄灯光映照她的侧脸。
江萱还未见过浔阳王,就样貌而言,周宣容的高鼻梁与王妃颇为相似。只是这样的鼻子在王妃脸上总显得刻薄,但在周宣容脸上只有生为皇族贵女特有的骄矜。
谈及与陈琰相识的过往,周宣容脸上浮起回忆的神色:“起初我刚刚到京城,人生地不熟。第一回参加宴席,板着个脸不敢与人亲近。是阿琰,她轻声安抚我,将我带到众人面前。”
“我那时年纪小,头一回入京怕得厉害,既害怕丢了爹娘的脸,又害怕交不到知心好友。如果没有阿琰,我这会儿应该还是孤零零的一个人。”
周宣容缓缓述说起往事,怀念的神色更重。
“后来的礼仪还是阿琰教我的。宫里派下来的嬷嬷凶得厉害,我更加学不好规矩。也是阿琰,求了皇后娘娘,亲自教我规矩。她从不凶人,将礼仪揉碎了理清了让我记住。要不是阿琰,我可能现在还是那些贵女的嘲笑对象。”
那些初入京城的时光历历在目,自诩高人一等的贵女明里暗里的嘲笑,故意欺负她不懂规矩而使的绊子,周宣容释怀一笑,而那些年受得委屈只字不提。
江萱看着眼前这个千尊万贵的少女,心湖泛起一片涟漪。
“都过去了……”
“是,都过去了!”周宣容将过往勾销,粲然朝江萱微笑,“往年盂兰盆会都是阿琰与静言陪我来的,今年她们没法出门,只好找你啦。”
想当时收到周宣容的帖子,江萱也是奇怪很久,现下正好把心中疑问一道说出:“阿琰与静言怎么了吗?”
“阿琰还被拘在府中,这两日连信件也很难送进去。”周宣容提起二人现状,撇嘴抱怨,“至于静言,还不是华阳姑姑要做法事,不许静言进出。”
难怪前两日她将自己读《春秋》的感言写信送进舞阳侯府,这些日子还没有回复。
“总觉得宫中派去的嬷嬷管教得越来越严格了……”江萱皱眉,为陈琰被拘在家学规矩的日子感到担忧。
周宣容无奈地叹了口气,说起前两日她上门事情来。
“我前日去舞阳侯家拜访,欲同阿琰说些话,谁料那两个嬷嬷死活不肯离开,还告诫陈琰日后是皇家人,需要谨言慎行。我瞧着阿琰平日那样温和的人,被这两个嬷嬷管教得都有些生气。”
“那阿琰没有说她们吗?”
君臣有别,陈琰是未来的五皇子妃,自然能训一训她们。
周宣容哀叹一口气,颇为惋惜地说道:“唉,阿琰也想。可那两人一是太后身边的人,二则因阿琰尚未过门,教训起来总归是名不正言不顺。”
“那就只能熬着了。”听周宣容的语气,陈琰到底有所顾虑,江萱亦替陈琰感到无奈。
周宣容身为陈琰挚友,又是五皇子的堂妹,不好置喙陈琰的婚事。
然江萱作为局外人,与陈琰也有几分交情在,亦不免对陈琰未来的婚姻感到忧虑。
皇室的规矩等级比世家规矩要严苛的多,更何况未来的妻妾之争、夺嫡之事,一桩桩一件件皆会慢慢向陈琰压来。
陈琰那样七窍玲珑心的人,也不知道会被这些事情磋磨成什么样。江萱默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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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一路并行,说了这许多话,很快便走到河畔。
许是天色渐晚,大家放完河灯便起身归家,现下人群已没有刚才所见的那般多。
桥边有卖荷花灯的店家,一铺子各色河灯琳琅满目,周宣容挑花了眼也不知道该选哪个好。
今日她没带钱,不敢选那盏最大最亮的,只能在小中的河灯中选。
江萱察言观色明白周宣容心中所好,便令店家把最大的那盏荷花鲤鱼灯取下,自己则挑了个中等的,又让几个侍女各自挑了自己喜欢的,这才付钱。
“共记十五两银子。”这样一笔大单子,店家喜笑颜开地对男装的周宣容说道。
“阿芷。”
江萱遂令阿芷付钱,倒让店家惊了一下,兀自低声说道:“原来是个小白脸啊,还要人家姑娘付钱……”
红袖闻言掩袖轻笑,幸好周宣容拿了灯兴高采烈地没听见,不然可有的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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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人取了灯,遂往河畔去。虽说人比刚才少些,可她们还是寻了很久,才找到一个稍微人稀的地方,蹲下身预备放灯。
然在周宣容身侧,一披麻戴孝的女子低低啜泣,发间别一只白花,应是新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