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一面
五皇子应声回头,恰巧撞上陈琰娟秀的笑容,刹那间眼中闪过一丝惊艳。
适才关注那灌木丛后还有无其他人,五皇子并未细听陈琰所言。
眼下陈琰一改方才冷淡神色愿意与他说话,五皇子顾不上灌木丛后之人,旋即稳住心神与陈琰搭起话来。
“阿琰说得对。”五皇子亲昵地唤着陈琰,又对着周宣容说道,“宣容,读书之事上你要好好和阿琰学学。”
“殿下谬赞了。”陈琰故作羞涩低头掩唇浅笑,然从江萱角度看去,陈琰挡住得是唇边的厌烦与讥讽。
周宣容读书天赋不差,但年幼性子不定,是以在功课上时常马虎,王妃亦时常将“若是她像陈琰这般娴静乖巧就好了”这句话挂在嘴边。
而今五皇子当着周宣容这般说,周宣容不免恼羞成怒道:“五哥,你怎么这样啊!是不是不疼我了!”言罢,周宣容甩开五皇子的衣袖,鼓着腮帮子走到一旁生闷气。
五皇子尚未成婚,实在不懂堂妹内心所想,尴尬求助的目光递向陈琰。
陈琰心领神会,走到周宣容身边,拉起她的手好言好语地“劝道”,眼神有意无意朝灌木丛那边看去:“宣容,殿下怎么会不疼你呢?方才殿下还与我说,他给你带了你最爱的点心,已差人送到王妃处了。你还不谢谢殿下?”
感受到手掌被重重捏了一下,周宣容接到陈琰眼色,微微颔首示意,进而行至五皇子身前行礼道谢。
五皇子笑着受了礼,感激地看了陈琰一眼。
此时前院有人递了话进来,说是王爷已经备好了膳,只等殿下去用。
陈琰见此愈发应勤地让五皇子去用膳,还自请送五皇子去前院。周宣容担忧万一五皇子中途折返,若只有陈琰一人怕是拦不住,亦亲自送五皇子。
五皇子仍犹疑灌木丛后究竟是何人,奈何陈琰一口一个殿下,周宣容又堵着不让五皇子往灌木丛方向走,只好作罢。
待了五皇子的身影完全消失在回廊尽头,躲在灌木丛后的江萱才艰难爬出,裙角已被泥土弄了好大一块污渍。
先前聚集在一块看热闹少女们也已经散开。想着此地不宜久留,揉着蹲久发麻的膝盖,江萱一瘸一拐按着记忆中的路线离去。
只是江萱头一回来王府,若无人指引,连来时的路都不一定能找对,更何况身处于这山峦草木层叠、风景连片的院子之中,一时间连丫鬟婆子也不能寻到。
相似的屋檐与回廊令江萱晕头转向,她未曾停下脚步的往前走,可前方过了一弯还有一个弯,像坠于无止境的噩梦,永远都找不到出口。
江萱心慌得厉害,旧日里那些午夜梦回的人事一下涌进脑海。
狞笑的人撕扯她的身躯,奴仆暗地里私语地嘲弄,以及回荡的钟鸣和漫天的白帛,所有的一切如同潮水般要将她淹没。
江萱撑着身体往前走,然她本就柔弱,眼前一片迷蒙的情况下更是迈不开几步,只得停滞扶墙喘着粗气。
双手垂在腰间,隔着布料,江萱摸到香囊中熟悉的物件,心神稳定大半,但人仍然晕得厉害。
随意拔下发间金钗朝自己手指刺去,一滴血珠自指尖渗出,刺痛激起她剩余清明。
缓缓吐气,江萱尽力平复呼吸,再次睁眼时,眼前已不是刚刚那模糊光景。
然适才她心悸的厉害,浑身出了好些汗,连小衣里头也湿透,粘腻得难受。
江萱环顾四周,风景如常,可她也不记得刚刚魇着时往哪儿来,现下更是找不到婢女问路。
不过好在此时幽静,静下心来隐隐能够听见不远处传来阵阵乐声。
江萱扶墙缓了缓,便朝乐声方向走去。
大约又走了一炷香的时间,前头慢慢热闹起来,来往婢女行色匆匆地端着各色菜品,眼见着她们穿过一道角门,往一处极为豪华的院里去了。
江萱现下发髻凌乱,衣衫不整,若是被这些在前头侍奉的人见着不知道要传出什么流言蜚语,只好暂时躲在拐角处,待她们离去再去找陈琰或是周宣容身边人为妙。
待最后一位婢女也进了院子,江萱左顾右盼确认四下无人,提着裙角往对面一处拱门里去。
恰逢此时,有一人从那豪华院子里狂奔出来,并未朝江萱看去,只是自顾自扶着角门往草丛间一阵呕吐。
江萱被这突然出现的人吓坏了,赶紧跑到拱门后欲躲起来。
然她的身影已被那人看见,再怎么躲也躲不掉。
“姑娘,可否借你手绢一用?”一道极清爽的男声响起,那人柔声乞求道。
江萱探出脑袋朝那人看去。
那人应是个十四五岁的少年,模样很是周正。但大约是酒劲上头,他白皙面孔上一片粉红,眼尾鬓角间更是多了些酒后迷乱神色。
观其衣着,一身素白襕衫,唯领口袖口与裙角墨色镶边,腰上更无什么挂件饰品,看着也不像是什么官家富贵子弟。
难不成是王府的小厮?可少年眼神清亮,即使醉酒也没有那些奴仆谄媚奉承的姿态。
江萱审视的目光打量少年,实在是猜不透他是何人,也不敢将贴身的手绢随意给一个陌生男子。
那少年被打量得浑身也不自在,但他实在是胃里吐得难受,脚步也有些不稳,晕着头踉跄几步向前走去。
江萱心中警铃大作,连忙后退几步,又远远看见一列婢女捧着什么东西朝这边走来,也不顾那少年想要解释的模样赶忙跑开。
只剩下那少年挠着后脑勺,怀疑自己长得太丑才吓得人家姑娘跑开。
跑过几个弯,前头也越发热闹了。江萱回头见没有人追便放下心来,渐渐停下脚步。
可适才她已出了一身汗,用金钗戳破手指才缓过来;而这个时间了江萱又还没用过午膳,只觉得人发虚,向前迈了几步便突然眼前一黑,腿软着向石子路上跌去。
但意料中的疼痛并没有传来,江萱感受到臂膀被人拽住,又被搀扶着到一处阴凉的地方坐下。
唇边应是一盏茶点,江萱下意识地接过小啜几口。
那人见江萱还有意识,喜极而泣地轻声唤她。
“江姑娘……江姑娘……”
江萱闻声慢慢睁眼,眼前正是周宣容与陈琰焦急的面庞。
“江姑娘,你吓死我了!”见她睁眼,周宣容焦急神色缓和不少,只是见江萱脸色苍白,扔担忧江萱出什么意外。
“幸好江姑娘没什么事,不然我看你怎么同江夫人交代。” 一边陈琰见江萱醒了,亦长舒一口气,当着江萱的面就是让周宣容给她赔礼致歉。
原是方才二人送走五皇子后转身便去找江萱,奈何江萱已经走开。
为了不惊动王府上下,陈琰与周宣容只好分开寻找,又差了身边贴心的丫鬟去找,可算是在王妃唤她们用膳前找着江萱。
只是见江萱如今发髻散乱,衣裙污浊,完全没有她刚刚进府时的清丽样子,周宣容愈发愧疚。
若不是她强拉着江萱偷听,江萱也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
但此错已经铸成,多少愧疚抱歉都是没有用。
为了不让他人发现江萱身上端倪,陈琰便提出让周宣容带江萱先回她卧室重新梳洗一番,自己先去王妃那替她们撑着。
而眼下也确实没有比陈琰所述的更好的方法了,江萱与周宣容纷纷点头表示同意。
几人遂分道扬镳,周宣容领着江萱大步流星地往自己院子前去。
江萱尚来不及欣赏周宣容所居之所长什么样子,就被她隔着衣袖拽到梳妆台前按着坐下。
只听得周宣容唤了婢女打水来,又令人给江萱卸了头上钗环,预备给江萱好好梳洗一番。
屋外走进一侍女,身形有些熟悉,看样子颇得周宣容器重,见着江萱先是给她行礼。
待这侍女缓缓抬头,江萱这才记起来正是那日周宣容身边更为稳重的那一位。
“碧水,你梳头的手艺好,你来帮江姑娘!”周宣容命令她,又补充道,“势必要一模一样。”
碧水道了声“是”,毫不犹豫地拿起木梳为江萱梳起头来。
周宣容也没闲着,将自己的衣柜打开,翻倒起来,看看有没有同江萱身上类似的几件。
只是平日里都是别人伺候她的,周宣容哪能记起自己有没有这样一件衣裙,只好边找边问碧水。
碧水身为周宣容身边的大丫鬟,自然记得周宣容每一件物品放在哪,一边差小丫头帮着招,一边手上功夫也没停。
片刻间,江萱的发型就梳完,确实与方才没什么不同,只稍再用饰品点缀下便大功告成。
而周宣容那边也已经找到一件差不多的衣衫,赶忙让江萱去围房换,并让当日另一个丫鬟红袖帮着江萱更衣。
然江萱与周宣容同高,身形却比周宣容清瘦不少,那名为红袖的丫鬟只得将衣裙多转了半圈方将襦裙贴身的穿在江萱身上。
待江萱从围房后走出,周宣容看着那件衣裳自己穿得显黑,而今日穿在江萱身上反倒显得她肌肤嫩白,忍不住羡慕。
来不及与江萱多话,彼时王妃已派霍姑姑来传话,说是周宣容与江萱玩闹也要有度,这个时辰也该去用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