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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提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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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江萱乘上归家的马车,神色还有些恍惚。

    方才她换了周宣容的衣服,并同周宣容一道出席。席间便有贵妇人打趣道,说她与周宣容关系真好,不过见了几面便好得同亲姐妹一般。

    王妃自然不会理会这等说辞,凤子龙孙,哪能这么容易就攀上亲。

    而坐在一旁的韩妃却不这么觉得,牵着她的手就言:“这样标志的姑娘,莫说郡主喜欢,我也喜欢,不若你也称我一声姐姐吧。”

    场中亦有人看热闹不嫌事大,在一边说韩妃与她确有两分相似,但又说不出哪里像。

    江萱不知道韩妃在大庭广众下说这样的话是何意,莫不是已经认出她是谁了吗?

    韩妃满是期待地看向江萱,可是江萱对韩家人深恶痛绝,断不肯唤韩妃姐姐。

    好在江夫人及时出面,以“不敢与皇室攀亲”为由道罪,韩妃这才作罢,然望向江萱目光中仍有可惜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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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忆起韩妃望向自己的眼神,江萱仍觉得不安。

    而此刻,松节与阿芷都在车外,车厢内就只剩江萱与江夫人二人。

    江夫人顺手倒了杯茶递到江萱怀中,颇为担忧地看向她,握住她紧攥成拳的冰冷双手,宽慰道:“过去的都过去了。”

    江萱乖巧点头,浅啜了一口茶,努力将韩妃的身影抛掷脑后。

    “我瞧着郡主对你倒是不错。”江夫人眼明心亮,自然看出江萱身上这件衣裳并非今日出门那件,又想到方才郡主刚刚挽着江萱进厅的亲近模样,出言说道。

    “这便算好吗……”眼神迷茫往地上投去,回想起今日一切,江萱喃喃道。

    经过这几日相处,江夫人也渐渐摸清江萱性子。江萱人是极为聪慧,但大约是老宅里江老夫人将其管得太严,这孩子总容易想多,也总不愿意麻烦别人。

    这样的性格管起来或许轻松许多,但是在京中贵女间相处怕是要吃大亏。

    对此,江夫人忍不住提点她:“萱儿,在这京中行事光靠自个儿力量是不行的,你要学会借势。”

    把江夫人的话咀嚼一边,江萱心中已了然她的意思,乖顺地点头道:“是,女儿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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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定春日宴下午,王妃邀各家女眷于□□赏花,江夫人假借家中二儿媳胎动不安为由,婉拒王妃挽留,带着江萱先行归家。

    然而陈氏在家好得很,为着圆谎,故意请了大夫产婆弄出好大一阵仗。

    陈氏斜倚床栏,百无聊赖地把玩手中的玉如意,窗前熬着的浓浓药香飘至身前,熏得她一阵心烦,忍不住抱怨道:“母亲何必这般小心?”

    裴氏将硕哥儿往膝上一抱,往江夫人脸上一瞥便明白婆母心思,便出言规劝道:“你这丫头懂什么?陛下本就对各个世家心怀顾虑,若咱家再不谨言慎行些,楼家便是前车之鉴。”

    “哼,区区一个楼家算什么氏族?”陈氏不经意往自己刚用凤仙花染红的指甲上看去,颇为不屑地谈起楼家,“难道陛下还能斩尽天下世家不成?”

    颍川陈氏历经多朝传承不绝,并不单单靠运气,开过封的公侯里陈家可是往前边排的。哪怕后来遭先帝夺爵,不过十几年的功夫,陈家依旧是颍川第一世家。

    而那楼家不过依托自己是三朝元老,又曾教导过先帝诸皇子,算是半路发家,陈氏自然是瞧不上。

    江夫人看着陈氏轻狂样眉心微蹙,言中训斥恐吓之意渐浓:“陛下诛不了陈氏全族,难道还没办法治你全家的罪吗?”

    陈氏见着婆母神色不妙,这才正襟危坐起来,而那边裴氏自顾低头,逗弄怀中小儿。

    “你们不要以为世家的身份有多光鲜亮丽,他日若真是大难临头,这身份就是你们的催命符。”

    江夫人目光凌厉地扫过裴氏、陈氏与江萱,厉声警示道。

    妯娌三人不敢在此时顶撞江夫人,纷纷噤声聆听江夫人教诲。

    见她们这副姿态,江夫人亦放缓语气说道:“这几年陛下颁布的诸多敕令条条都是对着世家来的,所以你们刚刚的话万万不可在外人面前提及,否则就是在给家里惹祸。”

    “是,儿媳/女儿明白了。”三人齐声说道。

    江夫人满意点头亦不再多言,想着这个时辰,江沅父子三人也该归家便要离开,裴氏也顺道告辞,带着硕哥儿回了院子。

    陈氏羡慕地望着裴氏牵着硕哥儿的背影,见江萱也欲告辞赶忙唤住她。

    让身边婢女素娟重新上了些点心,陈氏问起今日江萱在春日宴的事来:“三妹妹今日可是见着我那堂侄女了?”

    “见着了,陈姑娘托我向二嫂嫂问安,说等二嫂嫂诞下麟儿后再来叙旧。”江萱如实说道。

    陈氏闻听掩唇轻笑起来,忙让素娟从梳妆台拿起一对紫玉耳饰赠与江萱,说是多谢江萱转达话语,又问起陈琰近况如何。

    江萱推脱再三还是收下,可谈及陈琰,面上浮现出一些犹疑之色。

    “可是阿琰最近有什么不好?”陈氏见状,以为是有什么事,焦急地询问道。

    江萱想着陈氏也是自家人,边将今日陈琰与五皇子之事如是告诉,边打量陈氏面上表情,深怕她因此动了胎气。

    陈氏轻叹一口,沉默良久后艰涩问道:“阿琰……她还是不愿吗?”

    江萱木然地坐在那,不知道如何回答,毕竟她并未亲自问过陈琰关于这场婚事的看法。

    “罢了……都是命。”许是陈氏怀着身孕,她不免有些多愁善感。

    不过好在她平日里就是乐观性子,没一会儿便调整过来,有说有笑地和江萱谈起其他事来。

    未几便到了晚膳时刻,正院里差人来唤江萱,陈氏不好久留她,便差人送她出门。

    临近门口,陈氏忽然唤住她。江萱亦回头,却见陈氏似笑非笑对着她,意味深长地说了句:“三妹妹,京中不比庐州,万事皆要谨言慎行啊!”

    江萱内心一凌,原本清澈的双眸突然幽深起来,看向陈氏的目光中亦夹杂着一线疑惑不解。

    窗外忽起了一阵风吹入内堂,床前轻薄帷帐随风飘起将陈氏遮挡,一瞬间陈氏面容隐没于纱帐后模糊不清起来。

    原来陈氏并不是自己所想的那般浅显妇人。江萱脑子里蓦然起了这样一个念头。

    轻纱落地,江萱再次朝陈氏望去,却见她笑盈盈地看向自己,并非适才的神色。

    许是自己看错了,江萱如是安慰自己,便往前院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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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见着江萱走远,一旁侍奉的素娟递上一盏温水,对陈氏方才的话不解地问道:“少夫人刚刚何必说这样的话,奴婢听着都吓了一跳。”

    陈氏如今不能喝茶,嘴里总觉得没味,接过温水一饮而尽,闻听素娟的话,翻了个白眼:“你没听母亲刚刚说的吗?要小心些。三妹妹如今在京城,言行举止间都代表江家,我是怕她口不择言将阿琰不愿成婚的事说出去,到时候两族遭殃!”

    “不会吧?奴婢瞧着三姑娘不像会是乱说话的人。”接过空盏,素娟又续上一杯。

    “哎,警醒着点总没错。”躺了半晌,陈氏腰肢酸软的厉害,欲下地走一走。

    素娟也赶忙放下手上杯盏,跪在地上替陈氏穿鞋。

    “对了,素娟。你觉得三妹妹和二爷长得像不像?”

    陈氏脑海里突然闪过前几日她在花园里散步,隐约听下人谈及江萱容貌,完全不像江夫人,更像是那位早逝的姑奶奶。

    “兄妹二人总是像的,二夫人怎么这么问?”素娟忙着给陈氏穿鞋,并未多想。

    “罢了,许是我多想了吧。”如今江萱正是江夫人的心头肉,这些捕风捉影的事她还是不求证为妙。

    手绢擦过眉角汗珠,陈氏扶着腰缓缓起身,忙唤听差的婢女,道:“二爷快回来了吧?赶紧叫人摆膳呐!”

    //

    晚膳时,江萱是同江老爷与江夫人一道用膳,江老爷行事有君子之风,信奉“食不言,寝不语”;而江萱更是一个你不同我搭话我便不言的性子。

    三人吃饭的动静比外头庭院有风吹过的还小。

    用过晚膳,江老爷还是政务要忙,江夫人亦体贴今日劳累,赶忙让江萱回去休息。

    待江萱走回月华居时,脑海里仍是陈氏叮咛她,要她谨言慎行的样子。

    难不成她今日做错了什么?

    可是今日她大部分时间都在王府,并未与陈氏有太多的交流。

    抑或是陈氏的意思是让她不要将陈琰不愿嫁的事情说出去?

    思来想去唯有这种解释了,可江萱仍觉得不安,一时间又参不透只好作罢。

    午间出了好些汗,虽换了外裳,可里衣贴身穿了一日实在是难受。

    江萱令松节餐前烧了热水,如今正好用了。

    卸去钗环泡在木桶中,氤氲热气令江萱放松了全身,心亦渐渐平缓下来。

    浴后,江萱早早上了床,嘱咐今夜不必将灯全熄了,又让松节和阿芷各自回屋睡去,留一个人在外头值守就是。

    早在江萱进府后第三日,她便不许人晚间同她一屋,哪怕是伺候的也不行,是以松节并未起疑,找吩咐做了。

    月色凌空,庭院中依稀能听见几声虫鸣,门口值夜的小丫鬟昏昏欲睡,并未察觉背后屋内人影迁移,直直朝书桌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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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萱点亮书桌前一盏灯,从一沓书纸中随意抽出一张,用笔沾了些砚台中尚未全干墨水,慢慢写下两个人名,一撇一捺格外认真。

    笔停,轻放。

    江萱提起宣纸一角对向烛芯,人名背后的烛光飘忽不定,像是随时都能将那几个字吞噬于火焰。

    深不见底的双眸紧紧地盯住那两个人名,似乎要将它们拽入无尽深渊。

    烛焰自纸角向上蔓延,贪婪地漫过那两个人名,直奔宣纸另一角。

    那弯曲的焰火的触角舔过江萱的手指,如针刺般的痛觉自指间传来,江萱松开手指,任凭燃烧着的白纸飘落。

    江萱漠然地看着那张纸跌落地面,随后在微弱火星中化为灰烬。

    没有人会发现它们。江萱想。

    今夜,又冷了一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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