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五皇子
阳光漏过层层叠叠枝叶,照在周萱容因江萱回应而展开的灿烂笑靥上。
江萱半身被树影笼罩,唯半束日光落于脚尖。像是怕被它灼伤,江萱微微向后挪步,将自己完全没于阴影之下。
周宣容自小被浔阳王与王妃保护得很好,然她即使再单纯,再看不懂江萱交织光影的复杂神色,但她亦能察觉江萱忽然低落的心情。
她向前一步,跨过那条分割明暗的光线,轻轻抬起江萱的手,用温热的掌心握住江萱冰凉的手指,无辜地看向江萱,微微歪头问道:“江姑娘,你是不是冷着了?”
“我没事,多谢郡主关心。”心神恍惚一下,江萱很快抽回手行礼说道。
手掌间突如其来的空隙让周宣容有些措手不及,她想着许是自己一不小心又弄疼江萱了,口中道歉之语不断。
江萱这才意识到是自己刚刚下意识的行为让周宣容误会,于是开口细细解释起来。原是江萱小时候生过一场重病,若非日常熟悉之人触碰,身上就会起疹子,所以适才无意抽手。
半真半假的言语再加上恳切的目光,未经世事的周宣容轻而易举地相信江萱,还颇为关心地问她:“可找了大夫看过吗?”
“找过也吃了药,虽说症状不怎么重了,可是身上仍会起疹子。”
虚虚实实间,江萱极为容易地赢得了周宣容怜悯目光。只是被那双清澈见底的双眸注视着,江萱愧意油然而生,硬生生将头别过去,只求心中愧意稍减。
把江萱的言语当真,接下来一路周宣容不敢有与她过分亲近之举,只是嘴里念叨别的事不休。
两人穿行于光影斑驳之间,江萱任凭肩上斑块忽明忽暗,无心听周宣容口中什么李姑娘张公子,心绪早已飘到千里之外。
自打那年她病好后,身子总是时好时坏,不便出门。族中虽有与她年岁相近的女孩,可她与那些女孩儿说不上话,是以在江宅那些年她身边都没什么朋友,更别提什么近距离接触了。
那一阵子也是春日,江宅荷塘边种着两排柳树。春风和煦,她更加喜欢一个人静静于荷塘边角亭里静静呆着。
一日,身边的婢女给她净身时发现她自脖颈起至背脊满满地小红疙瘩,吓得祖母立马修书请柳家来给她看病,又废了好一阵才晓得她这病根同塘边柳树有关。
春日柳絮飘飞,寻常人吸入自是无碍,只是她体质特殊,不能碰柳絮,否则身上脸上便会起红点,严重时甚至会危及性命。
祖母知晓后,连夜叫人将那些柳树连根拔起移栽到外院,更嘱咐她身边人小心,万不可让她接触到柳絮。
其实有什么打紧,不过是一张脸皮罢了。而她这样苟活着,也只不过是为了一口气。
——
周宣容叽叽喳喳拉着江萱衣袖聊了许久,待二人走回庭院时刚过午时。
原先各自热络聊天的贵女们连成一片涌在路口,背对着二人遥望远方窃窃私语。
周宣容与江萱面面相觑,全不知发生了什么。
二人也没有傻乎乎地挤进人群,只是绕过她们往一旁灌木丛前贴身走过。
顺着她们目光往回廊下看去,江萱见着陈琰正与一陌生少年。
那少年约莫十六七岁的样子,一身绣金锦袍随他身动而磷光闪闪,腰间一条十六孔镶白玉蹀躞,更衬得少年金尊玉贵。
远远看不清那少年的样貌,江萱只觉得其小小年纪,举手投足之间又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威势。
陈琰换了条青碧色长裙,与那少年保持一臂距离,垂眸似乎与他再聊些什么。
身边那堆姑娘里有几个靠着江萱与周宣容极近,不必竖起耳朵就能听到她们之间的谈笑说话。
“咦?那不是五皇子吗?怎么今日他也来了?”
“不知道……莫不是来找陈琰的?”
“哎呀,陈姑娘真是好运!据说五皇子为了陈姑娘,亲自求了皇上才得赐婚。”
“是吗?”
“是啊!听说太后与皇后娘娘本来都想把娘家女儿许配给五皇子,可是五皇子偏偏不要,在紫宸殿前跪了一晚才得到皇上的首肯。”
“哎,陈姑娘真的是好福气,能得到五皇子如此钟爱。”
“这才到哪?五皇子那可是皇后娘娘的养子,他日若登上太子之位,陈琰就是未来的皇后!”
“可……陈琰之前不是出了一上联,说只嫁给对出下联之人吗?皇上也能同意?”
“你这就不懂了吧!一道圣旨下来,什么承诺赌誓统统都不作数的。”
“那陈琰能同意?”
“何须陈琰出面?陈夫人当着宣旨公公的面说,那只是小孩子年幼时说的玩笑话,做不得数的。”
“可是做皇子妃难免要应对一屋子莺莺燕燕,陈姑娘未来怕是要辛苦。”
“就是寻常人家,三妻四妾的也不少见,更何况皇室?”
“可……”
“别可是了!人家都有可能是未来太子妃了,哪里用得着你同情?”
原来陈琰就是浔阳王妃那日来江宅所提五皇子的未婚妻!
闻听这个消息,江萱瞳孔微缩。而在方才与江萱谈话间,陈琰也并未提及自己的这层身份。
江萱再次向廊下望去,五皇子试图牵住陈琰的手,却被她退后一步躲过。
陈琰似乎并不中意这门亲事……
或嫉妒或羡慕,江萱靠着灌木丛观察那群人的各色神态以及各种推测,只觉得可笑。
“你说,五哥和阿琰会说什么呢?”陈琰与五皇子离她俩不算近,只能见着他们嘴唇翻动,半句话也传不到她俩耳边。
“大约是叙旧吧”陈琰与五皇子之间究竟有什么纠葛,江萱实在不知,又怕祸从口出,只能找些别的理由搪塞周宣容。
“走,我们去听听。”
周宣容却没江萱这些顾虑,拽着江萱衣袖就是穿过一片花圃草地,绕到一处既能听清二人说话,又不易被发现的灌木草丛后边。
待江萱反应过来,她已经同周宣容一道半蹲躲着了。
透过枝叶交错缝隙,江萱只窥见陈琰窈窕的背影,以及她身前那张时隐时现的模糊面容。
“殿下,你我尚未成婚,还是少见为妙。”陈琰淡漠开口,全无方才与江萱谈及诗书的热络劲。
“今日原是要来找皇叔谈些事,听王妃说你在,顺便来看看你。你近来可好?”
五皇子的声音传来,并没有江萱想象中的充满威严,而是一种介于清冽与沉稳的嗓音。柔声说话时,只觉得耳尖仿佛被羽毛轻扫,令人心神一荡。
“多谢殿下关心,臣女无恙。”
江萱即使见不到陈琰正脸,闻其话语亦能想象出陈琰对着五皇子是个怎样冷淡的表情。
“那便好。”
两人似乎无话可说,沉默了片刻。
良久,江萱又听得五皇子用他那能够轻而易举撩拨女子的嗓音说道:“哦,对了。我前些日子搜罗了些古籍,想着你喜欢,已派人送到陈府。”
“谢殿下。”陈琰循礼致谢,并没有想与五皇子多谈的意思,接着说道,“殿下还有事吗?若没什么事,臣女先行告退。”
五皇子到底还年轻,又是凤子龙孙,一而再再而三为陈琰降低姿态,人家却不领情,如今也有些恼了。
可现下不在自己府里,五皇子亦不好随意动怒,只好忍耐着心中怒火,压着嗓音言:“你我即将成亲,何必如此冷淡?”
“殿下想多了。只是快到午膳时分了,想必王爷已为殿下设宴,准备好好款待殿下。臣女先行告退了。”陈琰也不管五皇子什么神态,蹲身行礼,转身便要离去,丝毫不顾五皇子的脸面。
对着陈琰一张爱答不理的脸,五皇子再也遏制不住心中恼怒,大声喝斥。
“站住!”
咔嚓——
周宣容被五皇子那一声惊得脚下不稳,重重往地上跌去。
江萱来不及搀扶,就听见一屁股坐在地上的周宣容惊呼一声:“哎哟!”
“何人窥视?”两道凌厉目光朝这边树丛中射来,五皇子语气不善地暴喝道。
私自窥探皇子行径算是大不敬,会连累家人,江萱不敢抬头。
五皇子恼怒着,正愁找不到撒气的对象,若是被他发现江萱在这偷听,怕是不死也要脱层皮。
江萱捂着嘴,大气也不敢出,只听得身后脚步越来越近,直行至灌木丛前,一阵拨弄灌木丛的悉索声音。
胸口心跳不停,一只手忽地攀上她的肩,江萱觉得呼吸一停,绝望地合上双眼,脑子里只闪过三个字:完蛋了!
“五哥!”耳侧,周宣容欢快的声音传来,只见得她上蹦下跳,对着五皇子就是寒暄,“五哥你怎么来了?”
江萱尚不敢回头,只听得五皇子刚刚满是怒火的声音,在见了是周宣容后一下子平息了。
“是宣容啊!”五皇子狐疑地说道,目光仍往灌木丛那瞟去,“你怎么不去玩,跑到这儿来了?”
周宣容笑嘻嘻地绕出灌木丛,撅着嘴拉住五皇子就是不满地嘟囔:“五哥!你都送阿琰姐姐东西了,怎么不送我!”
五皇子没有回应,仍盯着那灌木丛不放。
周宣容见状,拽着五皇子的衣袖甩动得更加用力,闹着要五皇子给她买礼物。
陈琰也察觉不对,见那郁郁葱葱得灌木之间有些许紫色,心下瞬间明了。她缓缓向前行几步,青葱般的手指点了点周宣容的额头,宠溺又无奈地说道:
“你呀!屋子那一堆玩偶还不够你玩,又来要别的?玩物丧志了可别怪到我头上!你说是吧,殿下?”
陈琰微微侧头,朝五皇子温柔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