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闲话
江萱与周宣容同时起身,见李谧戏谑的表情,二人纷纷红起脸来。
想着道歉却被他人撞见,江萱听见周宣容不好意思地开口说道:“我在和江姑娘道歉……”
李谧一头雾水,不解地望向周宣容,问道:“你做错什么了?”
“阿琰刚刚训我了,说我不该任性……”
想到陈琰适才板着脸说她,周宣容虽已想明白,但还觉得有些委屈。
“噗,阿琰果真热心肠。”
李谧也不问为何陈琰要让周宣容朝江萱致歉,瞅着她委屈的小表情扑哧一笑。
“你还笑我!!”周宣容见李谧不仅不安慰她,还幸灾乐祸地笑他,如同一只被踩着尾巴的小猫一般,泪眼汪汪地朝李谧身上扑去。
奈何李谧个高,手臂亦纤长,轻而易举用手掌抵住周宣容额头,令她无法近身。
周宣容这下愈发恼怒,然自己即使伸长手臂奋力挠空气仍差李谧约一掌距离,只得偃旗息鼓。
江萱立在一边看着二人这样嬉闹,默然垂头,将所有的羡慕与渴望隐没于无声。
“不说这事了。”拨弄了一下周宣容额间碎发,李谧笑了笑,“我该走了。”
“嗯?”周宣容闻此消息亦停下玩闹,迷惑地问道,“你不用了饭再走嘛?”
此时尚不过午时,按着往常宴席,若无事一般都是用了午膳才走的,李谧这个点就走,实在是让周宣容难以理解。
“我今日偷偷溜出府来的,再不回去母亲就要发现了。”
李谧想到自家母亲,苦涩一笑。
“长公主又禁你足了?”
于此事周宣容并不惊诧,原先帖子递到华阳长公主府,第二日长公主便派人来说李谧因事来不了,哪知今日李谧带着帖子偷偷从角门进来,着实把周宣容吓一跳。
“是啊。”李谧满不在乎回道。
“今日又是什么原因?”
“也没什么,只是在马场把李谙那小子揍哭了。”李谧大大咧咧一笑,谈及此事并不觉得羞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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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年李家家主被流放,路途中因病去世,太后陛下为安抚李氏一族,遂追封李家家主为靖海侯,由其长子袭爵。
而长公主当年一剑刺死驸马之事一直无定论,为宽慰李老妇人年老失幼子之痛,太后亦赐她为博陵郡夫人,且除太后皇上皇后外不必行礼。
李谙是靖海侯独子,不到十岁便封了世子,博陵郡夫人把他看得和眼珠子一样。
即使是靖海侯夫妇想好好教育他,但只要罚得重了些,
博陵郡夫人就抱着李谙不肯放,边大骂他们夫妇二人不孝。
李家兄妹虽也是李氏血脉,但幼时就被带回公主府教养,与李氏族人并不亲近,更别提将华阳长公主视为眼中钉肉中刺的李老夫人了。
李谙仗着自己背后有博陵郡夫人撑腰,不过才十四五岁的年纪,欺男霸女、无恶不作,每每见着李家兄妹就出言嘲讽,有时甚至大骂二人为“x夫x妇之子”。
李家大公子不屑理会李谙这种傻小子,每每见了他直接走人,任凭李谙追在他后头狂吠。李谧可不惯着他,见一次揍一次。
上回李谧想着李家大公子生辰快到了,欲挑一匹好马当作寿礼,谁曾想遇上李谙那条疯狗对着她狺狺狂吠,李谧本想忍着。
但李谙那小子一再挑衅,言语中还饶上公主,李谧脾气一上来也没想后果,当时就把李谙按在泥地里暴打了一顿。
回去后不一会儿长公主便知道了此事,当下打了李谧二十板子再加禁足在府三月。
李谧本不服气,谁知到了晚间,宫里头派来两个嬷嬷,说是太后娘娘觉得李谧顽劣,需要好好学学规矩。
长公主以李谧禁足不许任何人探视为由挡了回去,李谧这才恍然大悟。
原来李谙被抬回去的时候在博陵郡夫人那好好告了一状,博陵郡夫人心疼孙子,立马哭哭啼啼进宫找太后娘娘做主。
见教习姑姑派不下去,博陵郡夫人自然要上公主府讨公道。长公主亦不好将这位曾经的婆母闭门在外,软硬并施又赔上些钱银药材,才好声好气地将博陵郡夫人送出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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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事隐秘,李谧只是平淡地阐述事情经过,自己受罚只是一带而过,周宣容却十分心疼。
“你不必这样看着我。”李谧洒脱地挥挥手,浑不在意地说道,“早就好了!”
“那可是二十板子!”
周宣容偶也顽劣,所受惩诫最多也不过是打手板十来下,她已经觉得疼痛难忍。
更何况华阳长公主惩戒从不是虚,实打实的二十板下来,李谧定是在床上躺了好一阵。
“好了好了,更重的又不是没罚过。”李谧见不得周宣容泫然若泣,故作苦恼姿态逗她一笑,“总好过让我抄那些烦人的女闺女训。”
周宣容被她逗笑,拭去眼角降落的泪水,突然想到一事,忙低声说道:“那你今日来不要紧吗?”
“怕什么?罚都罚了,那老婆子还想再打我一顿吗?”李谧撇嘴,不在乎地说道。
周宣容无奈,李家与长公主家的那些事她这个外人不便插手,只能在这些事上好好安慰李谧。
瞅着日渐中午,再不走便真的来不及,李谧回身就要离开,仍不忘别过头看向周宣容,俏皮地眨眼问:“你不送送我?”
再周宣容的一再请求下,江萱也被带上。三人避开人群就这样慢慢往后门走去。
先前江萱是同江夫人一起同正门进的王府,又经前院方至后堂。
而今送李谧出门走得却是另一条路,不过沿路布局与前院一脉相承,皆是用各类名贵花草装点风景,又造假山沟渠以茂生机。
不过因后院是女眷居所,不必过于寂静,园中养了几对仙鹤,倒显得这条路意趣横生。
江萱一路保持沉默听周宣容与李谧闲话,二人正约着下次去京郊跑马。
李谧忽然弯腰看着一直沉默不语的江萱,顺带将话题拐到她身上:“江姑娘会骑马吗?”
江萱本来只想安安静静做个背景板,被突然这样一问,不假思索地回答“不会”。
“哎?庐州江家只教诗书吗?”
李谧自小没什么玩伴,又不爱读那些伤春悲秋的诗词,加之自长公主带兄妹二人回公主府后,
因婚姻不顺对红尘之事日渐淡薄,将两个孩子的教养托给自小管教她的嬷嬷后便潜心在家烧香拜佛。
是以,相较一般温顺闺阁少女,李谧的性格更偏向长公主幼时,更爱舞刀弄枪些。若不是后来因缘巧合与周宣容相识,她怕是以为天下女子皆像她这般。
不过周宣容自幼也算是在边境长大,骑马投壶射箭都会一些,而不似江萱连半点马术都不会。
周宣容听闻江萱不会骑马,亦惊讶得瞪大双眼。自她归京以来,京中结交闺秀甚少有不会骑马的。
大周自开国以来,就没有让女儿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破规矩,何况国史中所言太祖皇帝之女平阳公主[1]更是位巾帼不让须眉的女中豪杰,随父兄征战各处少有败绩。
因而,京中勋贵就更不禁女儿骑马出游。
江萱遂及出言解释:“并非如此。只是我病弱,不能上马。”
李谧往前几步转身,又好好打量了江萱一遍。
看江萱面上血色薄弱,身形纤弱得好似一阵风就能把她吹走,李谧遂相信江萱所言。
“那蹴鞠呢?”李谧想着骑马不行,其他运动总行吧。
“嗯……”
“投壶?”
“我力道不足,总是投不进。”
这下李谧真的无语了。
半晌后,李谧憋不住心中所想,直言道:“江姑娘,你这病还挺奇特!”
江萱不想扰了李谧兴致,假借医书中有云体弱之人多动出汗可延年益寿,请教李谧投壶秘诀。
言及此事,李谧亦不再兴致缺缺,就这投壶的各种窍门对着江萱与周宣容说了好一通。
伴着李谧喋喋不休的话语,三人很快便到了角门,小厮已将一匹白色高头大马迁出,浑身上下无一根杂毛,脖子上还挂了只用红绸系着的空心铃铛。
李谧推开欲帮她上马的小厮,一身红衣翻腾,轻巧地就翻上马背,日光恰被她英气的脸庞遮盖。
江萱站在马下伸手要去挡住从李谧身边漏下的日影,却仰首看见那白马上的红衣少女笑得恣意洒脱,狡黠锐利的目光垂到江萱身上,明快的声音响起:“江姑娘,改日我再教你投壶!”
恍惚间,江萱觉得自己被李谧看透了。
听得一阵马儿嘶鸣与渐远的哒哒马蹄声,江萱渐渐回过神来,轻扯了下望着李谧背影依依不舍的周宣容,二人遂往院里方向走去。
没了李谧的活泼言语,二人间相处又变得沉默起来。
“江姑娘,你知道我和静言是怎么认识的吗?”从不舍情绪中抽离出来,周宣容慢慢谈起与李谧的往事。
“彼时我方到京城,尚不熟悉京中规矩,虽也受人追捧,但那些人不过是看在我是郡主的份上表面恭敬,私下里怎么嘲讽你都不知道。”
“一次我与母亲前往宴席,席间我身体不适欲去更衣,无意间听到她们偷偷嘲笑我举止粗俗,一点也不像皇室宗亲。”
“那时我难过极了,哭着就要跑开。静言此时出现了,她就这样翻墙进来,对着那几个人就嘲讽地说道‘她规矩不好,你们的规矩就好了?背地里编排嘲弄她人,这就是你们所谓高门贵女的做派?’”
“为首的那个自然不怕静言,当着她的面就说她偷听,辱了公主府的门楣。”
“静言也不惯着她们,随手将树上蜂巢打落,让那几个人遭了好大的罪。”
“我从前亦听信了她们的鬼话,认为静言不是好人。只是那天我才知道,原来人心分辨不能光靠言语。”
“静言虽然有时言行有些洒脱不羁,可她却是个内心细腻、赤诚真心之人,并不因贫富贵贱区别待人。”
周宣容言及从前与李谧相识相知,脸上浮起一阵自豪之情。忽地,她转头,如清泉一般的双眼直直撞入江萱瞳孔,周宣容小心翼翼又满是希冀地问道:
“江姑娘,我相信你也是这样的人,对吗?”
鬼使神差间,江萱下意识地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