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若只如初见
正午的阳光,肆无忌惮的炙烤着大地,公园里行人寥寥。
满月远远便看见,树荫里只露出半个鸡窝脑袋的异人,和蹲坐在树梢上百无聊赖的小海怪当归。
她将手里的报纸揉成一团,丢进路边的垃圾桶里,向阴凉处走去。
那异人跟个木头似的,等了这么久,非但不生气,反而不住的拿怯怯的眼神觑满月。
或许是昨天真把他吓着了,满月越想越觉得好笑,脸上仍装作无事发生,干净利落的解开他身上的法术。
“你走吧”她淡淡的说。
异人夸张的动了动麻木的手脚,难以置信的望着满月。他脸上的血纹又莫名其妙不见了,现在的样子看起来就像个普通的流浪汉。
满月担心他没听清,又说了一遍,可异人还是没有要走的意思。
恰好一抹阳光透光树叶缝隙洒落在地,满月恍然大悟,到底有异族的基因,这样的阳光对他来说一定很刺眼。
满月扫视周围,发现身后有一丛茂盛的秋田蕗,便蹲下折了一枝递给他,“这样会好些”
异人小心翼翼的接过,像撑伞一样把宽大秋田蕗撑在头顶,样子十分滑稽。
满月终于知道,为什么长得一模一样的两个人,给她的感觉却是不同。
商漠尧的眼睛,是深邃内敛的赭红,迷人又危险。眼前的这个异人,瞳孔是近乎玻璃的浅丁香紫。干净,透澈。
满月意识到自己一直在盯着他,慌忙收回视线,笑着说道,“昨晚的事,我很抱歉,你待在这里是很危险的,赶快走吧”
满月说完,不等他回应,自行转身离去。可异人在她转身之后又追了上来。
满月只得停下脚步,“还有事?”
他缓慢的摇头。
满月耐住性子,“那你跟着我做什么?”
他仍旧一言不发,上前几步,眼里似有不舍。
“喔!我知道了”,满月茅塞顿开,从随身的背包里掏出几张纸币,“钱不多,就当是我赔给你的医药费”
满月将钱塞到他手心。
异人急得用手指指自己,又指指满月,就是不肯接。
满月的耐心已经耗尽,拉下脸来,“你还不肯走?钱我只有这么多,你要是嫌少我也没办法”
她再次将钱塞过去,拔腿就走。
异人见她生气,不再出声,只是亦步亦趋的跟着。
满月忍无可忍,疾言厉色道,“你别再跟着我了!”
异人被她呵斥,瞬间呆若木鸡。
满月一边快步走一边回头,直到看不清那个立在树荫下,举着树叶的滑稽身影,才停下来喘口气。
她抚着胸口,“好险好险,差点被讹上了”
满月选择相信异人,不仅仅因为他几次三番善意的行为,而是报纸上的内容。
昨晚遭受意外的女孩子向警方透露,是异人救下了即将被侵犯的她,而那个被误以为是她同伴的男子,也被警方证实是半年前连环奸杀案的通缉犯。
“根据警方和猎人协会最新掌握的证据,前几期的案件凶手皆非异人,这背后有人在故意误导……”
报纸上的内容历历在目。如果异人是无辜的,那又是什么人在制造舆论,意图借助各方力量将其铲除?
满月在心里复盘整件事情的经过,并且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只有商漠尧存在合理动机。
莫名其妙被人当作棋子,她心中着实愤懑,好容易对商漠尧改观的印象,又回到了原点。果然权威者心机城府都极深沉,还是不要轻易相信的好。
她决定不去蹚这个浑水,直接回飞来岛。
经过一家超市时,小海怪的肚子咕噜咕噜响了起来,它指指橱窗里摆得整整齐齐的小鱼干,一脸委屈看着满月。
满月想起出来时对小海怪许的承诺,一脸的抱歉,掏出身上的钱数了数,所幸还够买几包小鱼干。
小海怪早就迫不及待,咻的一声飞了进去,满月跟在后头,笑着摇了摇头。
超市里人来人往,满月身上背着弓箭,穿着又有些独特,但在新月城,很多猎人都是这样的装束,所以并没有多少人注意她。
倒是小海怪,未化身的样子,小巧可爱,吸引了不少小孩子的目光。
驯养随从,需要高深强大的力量,因为很多随从本身实力就很强,它们跟随主人,大多数时候不是服从,而是强强联手。通俗来讲就是,随从都是慕强的。
所以只有极少优秀数猎人身边会带有驯养的随从,平常人少有机会接触,自然就会好奇了。
小海怪跟着几个孩童玩耍,不知道飞去了哪里,满月打算带些水果糖回去,作为孩子们日常训练的奖励,挑着挑着,橱窗里突然映出来一张蓬头垢面的脸,冷不防把她吓了一大跳。
她急忙躲到货架后,心中直呼不妙。
真是欲哭无泪,这个大冤种到底什么时候跟来的?他跟到这里打算做什么,不会还想讹她吧?
她悄悄从货架后探出头,显然异人还不知道自己被发现了,正抱着几袋薯片,左看看右看看,拆开包装,嗅了嗅,最后伸出舌头舔一舔。
大概是吃到了辣椒,他吐吐舌头,愤怒的将包装一扔,又拆了另一袋。一袋、两袋、三袋……
他沉醉其中,直到被超市工作人员逮个正着。
就在满月打算悄悄溜走时,他突然挣脱束缚,抱着薯片躲到满月身后,对着要求付钱的工作人员龇牙咧嘴。
那一刻,满月才懂得什么叫作真正的“欲哭无泪”。
最后的最后,当然是满月替他买下了所有的薯片。
从超市出来,满月看着异人那张无辜的脸,又看了他的战利品,有苦难言。
公园里有移动餐车,满月用仅剩的钱买了三根冰淇淋,两人一宠坐在公园的长椅上,肆无忌惮的享用起来。事已至此,不如豁出去,吃个痛快。
异人对什么都好奇,手里的冰淇淋边吃边研究,荡秋千时不会坐着光蹲着,甚至路过儿童手里的气球也要戳一戳……
满月一边哄着被吓哭的男孩,一边跟孩子妈妈道歉,指着自己的脑袋说道,“不好意思,他这里有问题”
年轻妈妈一脸惋惜,“可惜了,看起来多清俊一小伙,你是他家里人?他怎么变成这样的?”
满月尬笑,信口胡诌起来,“他小时候发烧,把脑子烧坏了,我不是他家里人”
异人看孩子哭了,本来站在一旁不知所措,听满月说出这话,也不知是真听懂还是怎的,突然大步流星地往前走去,留给满月一个气鼓鼓的背影。
满月怕他又闯新祸,赶紧跟了上去。
她本可以不去管,正好趁此机会偷偷溜走,可她心里有数,她走不了一百米,异人就会跟上来。
满月慢慢观察,发现他表现出来的其实不是傻气,而是长久与世隔绝,突然面对这个世界的不习惯与好奇。
他到底经历了什么,为什么一副成人模样,却对生活一窍不通?他和商漠尧究竟是不是一母同胞?联想到他双亲的骤然离世,满月心里说不出的复杂。
也许他是受了什么刺激,才会变成这样的吧,也是个可怜人。
夕阳的余晖透过树叶的缝隙洒落下来,异人正用一根树枝戳地上的虫洞玩。
满月试着和他交流。
“对了,我叫满月,你叫什么名字?”
他停下手中的动作,呆呆的看向远方。
满月垮下肩膀,看来从他这里是问不出什么来了。
一只海鸟,从远处将暗未暗的海平面飞过。
他站起身,用树枝在沙地上缓缓画出几个字。
满月偏过头,认真辨认起来,“若……非……明,你叫若非明?你不姓商?”
他点了点头。
满月想起古书上的一句话------好察非明,能察能不察之谓明。这是一个好名字,看得出父母很用心,可为什么姓“若”呢?
若非明看出她的疑惑,指着地上的姓氏,艰难吐出两个字,“母亲……”
他的声音干涩沙哑,喉咙像生了锈。
满月惊喜万分,“你原来会说话”
若非明还想说什么,徒劳的张着嘴,发出一些怪异的单音节,他已经不记得,自己多久没有说过话了。
小的时候,他是会说话的,父亲常教他写字,母亲常给他唱歌,只要父母一出现,地下世界带给他的孤独感就会烟消云散。日子一天天过去,他一天天长大,也时常渴望见一见父母口中的太阳和月亮,可一旦提起,他们眼中就会溢满悲伤。
后来,他睡着了,睡了很久很久,醒来时,父母早已不在。
为了躲避追杀,他独自一人在深林里流浪,渐渐地,也就忘了怎么说话。
没有人问过他的名字,父母自然不会问,而父母以外的人,他一个也没见过。
所以他时常对着镜子自问自答,“你叫什么名字?我叫若非明。你叫什么名字?我叫若非明”
第一个问他名字的人,是她。她说,她叫满月。
“满……月”,他在心里默念。她眼神明媚,笑容温柔,“若非明”三个字,从她口中读出来,变得无比动听。
若非明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跟着满月,只是觉得待在她身边,内心就会很平静,一种本能驱使他靠近她。
他用刚恢复的语言能力费力的组织着语言,“我,你,一起睡”
满月汗颜,猜出他想要表达的本来意思,“如果你想说,你要跟着我,那是不可能的”
他脸上闪过受伤的神色,小心翼翼的扯了扯她的衣袖。
说实话,满月也有点于心不忍,但她没有理由带着他。
她心里有几个疑问,正想着如何用通俗易懂的字句问若非明,路边突然停了几辆黑色轿车,车上下来一伙人。
若非明认出来人,一溜烟跑了个没影。
戴着墨镜的商家侍从,欠身向满月行礼。
“满月小姐,商先生请您走一趟”
满月轻蔑一笑,“正好,我也有问题想问一问尊贵的商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