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相识
挪威的极光每年定时光顾，瓶子里的药量变多又减少，睁着眼熬过一个接一个的深夜，从家到医院的路走了一遍又一遍，也不知道为了睡着把自己灌醉了多少次，海边的风无数次拂过发梢，清净的浪花打上岸无数次阻挡着她往前日升日落，潮起潮退，转眼，一待就是五年多。
程天瑞从来没有给程星打过电话，到北欧地区出差也没有来看过她，生活费却是一次比一次给得多，她不知道令韶珺如果看到转账记录有没有闹过，但对她来说也不重要。
她也好像是赌气一般，坚决不电话联系程天瑞。
短短几年，她和国内的人几乎都断了联系，只和宋和嘉在线上聊过几次，听说她哥在国外意外去世了，当年的小奶猫是她嫂子在养。
之后，也就没了多少交际。
亲人离世的痛楚，她在八岁的时候就体验过。
年幼的程星刚放学，吵闹着要吃马路对面的冰糕，妈妈却在路中央出了车祸，怀里还揣着她打死要吃的冰糕。
但即便如此，程星也好像给不了宋和嘉多少安慰，毕竟她早已成了每日每夜需要嗑药的人。
好在，安静地度过了五年，她的病情好转很快，开始对身边的一切抱有期待，渐渐有了活下去的欲望，不再失眠，也不会再对着一堆物品乱发脾气。
程星还是决定回国了。
她五年来，第一次拨通爸爸的电话。
“回来呗，回来爸也能养你。”
“爸，我还是想去做传媒。”
她想弄清楚，当年的黑料到底是怎么回事。
水星回不去了，但也许，苏洺可以。
“行，你想做什么就去做，我马上帮你订机票。”
“星星要回来呀？”电话那头传出那个熟悉的尖锐女声。
她猜测爸爸应该是开了免提，对话都被令韶珺听见了。
于是提高声调喊：“令阿姨，你不用紧张，我可以搬出去住。”
拒绝内耗，直接开怼。
“哎哟星星呀，我不是这个意思。”
旁边的程天瑞也在附和着和稀泥。
“我也没说您有什么意思呀，我只是觉得，我以后出去工作了还一直和你们住也不方便。”
令韶珺哑口无言，话语权只好又回到程天瑞这里。
假意寒暄几句，挂断电话，她起身收拾剩余的行李。
关于苏洺的照片和应援周边，连同那个永远对准他的相机，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心态，她一直都留着，却很少翻出来，堆在角落里吃灰。
她决定一并带回国。
病情好转以后，她对当年的事倒是看开了许多。
需要带走的东西比当初带来的东西多了起码两个箱子，她把大部分物件交给托运公司，才带着剩余的行李登上飞机。
来时天寒地冻、大雪纷飞，走时夏意正浓、水木明瑟。
---
安江机场。
程星穿着短裙和吊带，长发束起，拖着一个有她半身高的行李箱出现，程天瑞急忙跑过来接过她手里的东西，递过来一瓶牛奶，还一边嘘寒问暖。
“我闺女又漂亮咯，跟大学生似的！”
“爸，你怎么从来不给我打电话？”她打断了程天瑞。
“我这不是怕打扰到你吗，两个国家的时间又不一样。”
“嗯。”
她懒得争辩，片刻后蹦跳着搂住程天瑞的肩膀问：“我们晚上吃什么？”
“就知道问吃什么，小馋猫。”
“你都不知道，白人饭太太太太太一言难尽了！”
“我不是每个月都给你好多钱吗，自己去吃点好的呀！”
“不想跑大老远去吃饭嘛。”
“还说不好吃呢，我看你呀，都胖了一圈儿了！”
“没有！”
她假装生气的样子松开程天瑞。
“不跟你计较。”
说着别过头去，却被面前的广告牌震惊住。
巨大的电子广告牌引入眼帘，是程天瑞公司主推的高端手表。
电子大屏上那个五官棱角分明、笑容灿烂明媚的帅哥，竟如此眼熟。
熟悉到这个名字呼之欲出。
她顺着视线往下看，找到“官方代言人”几个字。
迫不及待地再往下，剧烈跳动的心脏迫切地想得到那个期待的答案。
苏
洺
是苏洺！
21岁的苏洺。
“看什么呢？这小白脸有什么好看的，怎么你们小女生都喜欢？”
“爸，他不是被雪藏了吗？你们公司”
“什么雪藏？我是不懂你们小年轻，就听说他很火，市场营销部的主管就建议请他代言咯。”程天瑞心不在焉，“你别说，他代言之后我们的手表销量上去了好多，你爸的股票都长了嘿嘿！”
如果他没有被雪藏，那当年的黑料是假的吗？
只有水星成为了临阵摇摆的逃兵，像脱离轨道、偏航失控的背叛者。
回去的路上，她抑制着颤抖，重新下载微博，却没有搜索到任何关于过去新闻的澄清，反而更多的是“路人”的嘲讽。
【互联网是没有记忆吗？我怎么记得这哥们儿是赌鬼之子啊？】
【有的时候凭空多出一段记忆也蛮无助的哈。】
【你们内娱对男明星包容度真高，这都能复出，粉丝也不觉得膈应？】
【他能不能滚啊，看见就烦。】
【哈麻皮，空有其表没有其里，南滨的耻辱。】
她深吸一口气，关掉手机。
“爸，我能借用一下你的人力资源，打进娱乐圈吗？”
“我闺女这颜值，出道绰绰有余啊，可是爸爸就怕你受欺负。”
“想什么呢，我是说媒体记者的事儿！”
“哎哟瞅我想哪去了，那行呗。正好，南滨那个什么华晟娱乐，前个月把总部搬到安江来了，我们两家最近在谈合作，你去他们旗下的媒体部试试？”
程星本来想，如果是其他小企业的话还是算了，抢了别人饭碗可不好，还不如单干。
一听是华晟，她可来劲儿了。
华晟好啊，让她好好会会这个华晟的董事长。
“就华晟吧，依我看，华晟也是风韵犹存的。”
看了一眼华晟这一年里新出道的两三个爱豆，那确实是帅气清秀呀。
她答应得十分爽快，毕竟哪个追星女能拒绝身边围绕着帅哥呢。
“什么风韵犹存，小心人家不同意你去，这话可不能出去乱说。你呢，就先去实习实习，干得不开心了，咱就辞职！”
“爸，我又不是瓷娃娃。”
“可我当瓷娃娃养的。”
她不想谈论这个话题了，不知道为何总有些心理不适。
“还有一个事儿，我前两天电话里说的，搬出去住，行吗？”
“我都跟小珺说过了，让她平时和你和和气气地相处，你也别折腾了，听话。”
“我要搬家，不是因为她，是因为我想一个人住，她多大一张脸能逼着我为了她搬出我家”
“闭嘴！没大没小的！”
程天瑞的声调突然提高。
“出了趟国就不听话了！”
车内陷入沉默。
良久，程天瑞才找到台阶下，缓缓开口。
“我把我离华晟最近的一套小平层给你，但是，你每个周末必须要回家报备。”
“好的父亲大人！”程星激动地笑起来。
气氛缓和，他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只一会儿就回到了家。
令韶珺站在门口迎接。
她看上去苍老了许多，明明只比程星大十一二岁，鬓角却长了一撮白发。
“星星回来啦！”她敛起一闪而过的疲惫，热情地凑上来迎接，“累不累呀？”
却被程星躲开了。
“谢谢阿姨关心，我挺好的。”
程星礼貌性微笑，侧身绕过令韶珺走进了房子。
她翻找了许久，把程天瑞和令韶珺都看懵了，最后才从行李箱里拿出两个十二分精致的礼盒。
“这是给你们带的礼物，爸爸喜欢的高档烟，令阿姨喜欢的黄金首饰套装。”
两人喜欢得不得了，连连夸赞，令韶珺也终于收起了方才眼底的刻薄。
“但是爸，我烟味过敏，你别在我面前抽。”
“哎哟，好好好！爸爸当然知道你过敏的呀！”
“你们忙吧，我先回房间收东西。”
她打了声招呼，迅速离开客厅。
留下两人在客厅，疯狂感叹着“孩子终于长大了”。
程星瘫在久违的电竞椅上，还是觉得不死心，又在微博上逛了一圈，依旧没有任何澄清的迹象，除了粉丝的控评，剩下的就全是辱骂的路人。
可是苏洺确实是没有被雪藏过的样子，即使路人盘不好到炸，但单曲一大堆，综艺和电影有好几个，高奢代言一大把，杂志封面满天飞，粉丝数量是五年前的七八倍。
当年的站姐，除了锁掉的水星，其他的都还在。
还加入了很多新鲜血液，超话里的大v数不胜数。
成立了官方的后援会和数据组，还有独立工作室。
也许，苏洺，比她想象中过得好很多。
可也不带这样的呀，华晟老板是突然转性了还是收苏洺做义子了？
总不能，是人家老总突遇变故然后有老道士说让他重用苏洺吧。
她的思绪飘到天外天去，忽然被敲门声拉回了现实。
“小星，我和华晟那边说过了，你明天就可以去报道咯！”
程天瑞在门外小声叫唤。
“知道啦！晚安爸！”
她没有开门的意思，程天瑞也识趣地离开了。
程星把那些照片又一一挂回墙壁上，仔细擦拭了相机，放上书架。
一切都还是离开前的样子，这个房间里，永远都藏着关于水星的秘密。
就让水星的故事，烂在这里吧。
程星不想了，迅速洗漱就上了床。
她突然无比希望，明天能遇到那个大转性的华晟老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