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姑娘不可！”阿黎追出殿门。
前方空空，没有人影。
方才的动静也早已停止。
未女站在阶上，语气期盼：“若父亲受伤，那该如何是好？阿黎，你难道不担心么？”
阿黎顿了顿，低头：“阿黎只担心姑娘。”
未女非常不赞同：“父亲含辛茹苦，将我养育至今，无论如何我都要该去找他。”
“你别劝了。”
于是阿黎沉默，看她主子究竟能折腾出个什么子丑寅卯。
没有地图，除非她不要命了。
不要命的未女抬脚走下台阶。
一级一级数到第九。
未女还要往前走。
阿黎瞳孔放大。
无事发生，不要命的未女命还在。
未女回头：“你不跟我走吗？”
“可是……”阿黎犹豫不定。
于是未女又往前走了一步。
一次还能说是侥幸，可是两次也是侥幸吗。
脚下的地砖多如繁星，星光中站着一个瘦弱的身影。
阿黎知道未女不会任何功夫，更多的时候只是待在姑苏那座小院子里，捧着一本又一本的书，那些书永远看不完，所以未女永远也不会逃。
那她现在为什么能安然无恙。
未女不以为意地答道：“父亲不是整天说我是魏氏后人吗，身上流着这座宫殿主人的血，所以才会被特别庇佑吧。”
“阿黎你跟着我，千万不要走错了路。”
阿黎点头应是，纵使心中再多怀疑，她也不会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步步踩在未女走过的地方，她瞪大双眼，试图记住她的步法。
眼前的裙摆如水波起伏，阿黎从未注意原来那里还绣着一朵粉色的叫不出名的花。
起初那只是拇指大的花蕾，然后渐渐长成了一朵花苞，花苞随风颤动，花瓣徐徐绽开，花蕊轻吐露珠。
“啪嗒。”
水珠落到地上。
……
“这些珍珠宝石比你手中那团金线值钱多了，你怎么不拿这些呀？”
看着喻浮陵回到殿内，一把扯下四处挂着的金丝，李灵犀一边帮他整理，一边问道。
喻浮陵将分好的金线接一起，略微估算了一下长度，然后将其两端分别绑在从地上拔出的短箭末尾。
如此又接了四五条。
“原来不是为财呀。”李灵犀自说自话。
喻浮陵没有理她，而是在脑中回想之前触动机关时，那些箭矢射出的方向。
头顶漆黑，宛若深渊。
“先回殿内好好待着。”他看了一眼李灵犀，对方不问也不担心，彷佛无论自己做什么她都会支持，闻言也只是点点头，迅速退回殿中。
喻浮陵再没见过比她还识时务的人。
或许身为小偷，天生就有这种眼力见。
喻浮陵撇去这些杂思，紧紧盯着那些地砖。
片刻之后，双臂一甩，手中的金链纷纷而出，十余个箭尖同时落下，分别卡在地砖与地砖之间的缝隙中。若被旁人看见，定要赞一句不愧是浮陵郎，对手上力量掌控得如此完美和精确。
几乎短箭落地的瞬间，喻浮陵也飞回了殿里，然而等了一个呼吸，外面依旧毫无动静。
“这样就可以走过去了？”跟着出来的李灵犀问道。
喻浮陵摇头：“除非地图在手，否则只有制作机关的人才能将其毁掉。但只要找出其运行的规律，就可以暂时避免触发它们。”
将机关比作一个人的骨骼，他不过是找到了控制骨头行动的关节，暂时将其卡住而已，只是物动为活，他的这些伎俩根本撑不了多久。
方才的金线彼此交叉，以箭杆为支撑形成一张离地约有尺高的网，喻浮陵飞身踏过，不过两三个起落便抵达前方的六角凉亭。
他正要回头向李灵犀招手，眼角余光却瞥见左侧拐角处出现一个女子的身影，他猛然一惊，下意识就要追去，脚尖却不知又踩中了什么机关，整座凉亭竟然开始咯吱咯吱地旋转，他一个踉跄差点儿摔倒在地，幸好抓住了一侧的护栏，才没有滚出去。
等他再站起身时，李灵犀已经翩翩落在了他身旁，除了她，周围再无其他的女子。
待他问起，李灵犀只摇头，反而伸出手指指了指头顶：“刚才这个亭子旋转的时候，我好像看见上面裂开了一道口子。”
喻浮陵一愣，随着对方的视线上移，位于凉亭之下，他什么都看不见。
方才踩到的是位于凉亭边缘的一个凸起，如它一样共有六个。
自己踩中的那个已经凹陷，不见痕迹。
两人不再犹豫，各自分工将其余五个依次踩下。
果然凉亭接着又旋转了五周，喻浮陵与李灵犀互相抓住彼此维持平衡。
待到凉亭停下，喻浮陵正打算想办法翻到亭上观察一番，却听“噗”地一声，一具躯体重重地砸到凉亭上，砸穿亭盖，摔在二人脚边。
接着又有两人从上跃下，正是了心与方明。
摔倒的自然是江阿行。
“见怪不怪，其怪自坏。某倒要看看，是什么鬼东西敢缠大爷！”江阿行骂的同时翻身而起，正对上一脸笑意的李灵犀，再回头，又见喻浮陵，欣喜之下，连番抱怨起方才的遭遇。
“一直在鬼打墙。”
若在平时。江阿行定不会有如此荒谬的想法，但偏偏是今天，偏偏是在三十三殿，走了三四圈还是回到原点，让他不由得开始乱想。
“你说怪不怪，除了千佛殿，还是千佛殿。”
明明同了心一起跳到檐上看过，还试着各自分开，看着相邻的两座宫殿，进去之后却一模一样。
明明走过的路不同，还做了记号，到头来却从另一个方向再次出现。
三人直走得一身汗，江阿行已经烦躁不已，正打算拿着砍刀朝那些佛像发泄一通时，脚下忽然多了个大洞，整个人不防瞬间掉了下来。
在他说话的同时，喻浮陵的目光始终望向头顶。
哪里有什么大洞。
若不是江阿行滔滔不绝，他甚至以为这些都只是自己的幻觉。
“千佛殿。”
好熟悉的名字。
“不是鬼打墙。”他告诉江阿行。“了心师父应该很清楚。”
目光集中到自己身上，了心颔首，为江阿行解惑：“方才施主所见的每一座宫殿，都是千佛殿。”
江阿行一噎，这不废话么。
了心继续道：“但千佛殿不止一座，江施主可记得自己共见了多少间？”
江阿行翻着眼皮回忆，忽然觉得颈后汗毛竖起，他有些不确定地回答：“三十三？”
“没错。建在上方的千佛殿共有三十三座，每一座都一模一样。”
“为什么？”一想到自己走过的每一个宫殿，看见的每一张佛面，江阿行觉得这简直比鬼打墙还要恐怖。
魏末帝竟痴迷佛道至此？
他想起自己刚怀疑是否是鬼打墙的时候，了心就给了否定的答案，那时江阿行还以为了心的意思是佛祖在上，根本不会有鬼怪作祟。
只是自己最怕听人讲经说法，于是连忙转换话题，故而才错过如此重要的信息。
喻浮陵替了心解答：“佛家讲究因果轮回，有转世之说。”
“转世，即是另一个层面的长生。”
带着记忆轮回，拥有无数次享受青春的机会，任谁听了都会心动。
“末帝所造三十三座千佛殿，必是因为相信，只要将坟墓建在千佛殿下，灵魂便能不被外邪侵扰，免于消散，等时机一到，即可转世。”
可惜一把大火烧掉了他所有的幻想。
几乎在听见江阿行说出千佛殿的瞬间，喻浮陵便想清了关于三十三殿的所有疑点。
难怪布置了这么多的机关，难怪建在地下，原来他根本就没想过进来的人还能活着出去。
“不过这种荒唐的传言就连佛门弟子都不准再提起，喻施主又是从何得知？”了心问道。
“在下曾随不闻寺的善知大师修行过几年，偶然听他提起过而已。”
听见不闻寺和善知大师的名号，了心果然不再追问，倒是江阿行眼神发亮：“听说不闻寺位于九华之巅，犹如仙境，若有机会倒真想随喻兄见历一番。还有善知大师……”
“等从此处出去，在下愿为江兄引见。”轻易许下诺言只为打断江阿行的话，喻浮陵不想再过多谈论那些事，他抬头看向他们方才掉下来的洞口，此时早已关闭，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再想开启却是毫无办法。
“未女和陈老爷是不是也在下面？”江阿行问，他当然没有忘记自己此行的目的。
“刚刚这么大的动静，对方若是在，肯定立刻赶过来了。我们又没有地图，只好困在这里等死咯。”李灵犀双臂环抱，提议要不要再回到还岁宫。
等她扭头一看，方才的“浮桥”早已被挤掉，塌陷得不成样子。
江阿行的目光全放在那些夜明珠上，对于李灵犀的话并不在意：“焉知我们不是守株待兔？何况我们还有五个人。”
李灵犀反手指自己：“我也要算吗？我要是武功高强，也不用使这些蛊虫和迷香了，而且你都知道我没存货了。”
说完又指向旁边的方明：“他中了我的蛊，更不可能有多余的力气打架呀。”
江阿行白她一眼，重新算：“那咱们有三个人，未女姑娘他们肯定也不会帮陈老爷，三对二，还是赢面大。”
“喻施主有何见解？”
冷不丁再次被了心问道，喻浮陵垂下眼睛，掩盖住其中的情绪，笑道：“江兄的话不无道理，只是若陈老爷一心只顾《十天地空法相经》，并不将我们几人放在心上，那又该如何是好？”
了心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没有继续开口。
江阿行皱着眉问：“那喻兄的意思是，我们主动去找他们？”
可是现在五人挤在一个狭窄的凉亭里，第一步尚且迈不出去，又何谈其他。
喻浮陵望着前方不远处两间宫殿的其中一座，那里正是刚才出现女子身影的地方，他伸手一指：“不如我们去那里看看。”
李灵犀歪头看他：“这里没有金丝和箭。”
喻浮陵却看向江阿行：“不用，有江兄在，一切皆无忧矣。”
“在下观江兄的轻功极好。”包括在陈府时，几次对方经过自己的身边自己都没有发觉脚步声，拥有一身健壮的肌肉却还能做到身轻如鸿毛，喻浮陵是真心佩服他的功夫。
他虽夸，江阿行却半个字不敢应承。
江老三自己轻功一般，却不知从哪掏出本秘籍，硬是几乎将他的腿打折，才让他学会了里面的“摘星步”，然后再三告诫他，无论走到哪里，都不可以说出这三个字。
江阿行当然不能说，《江湖人物考》中曾提过，二十多年前中原有个明月楼，专为各种门派“托孤”。
那些因树敌被灭或内部争斗后继无人的门派，都可来找明月楼，将他们的功法秘籍财富“托孤”于明月楼，待门派大仇得报或者指任继任者长成，明月楼再将这些拱手奉还，绝不私藏。
没有人知道明月楼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它就像一轮明月，高悬于江湖之上，既不参与任何争斗，也不会泄漏和私吞被送到楼里的任何东西。
那些年被灭的门派大小都有，被“托孤”的物品五花八门，据说还有小儿，但无论哪样，最后都完好无损地被归还于应得之人。
只是报仇并非轻而易举，也不是时时都有人被灭族，明月楼有四样东西经年都没有归还出去，也最为人津津乐道。
一样是天下第一美人明月姑娘。
一样是千年寒冰所制的棺材。
一样是至上轻功《摘星步》。
一样是天下第一神兵勾魂枪。
除此之外还有更多秘宝，引来无数人觊觎。
谁也不知道明月楼是怎么被灭的，据说大半个江湖都参与其中，甚至还有当年受其托管的门派引路，只为瓜分其中的宝物。
从此江湖再无明月楼。
第一次读到这段故事时，自诩正派正义的江阿行恨不得将一身功夫都废去，若知江老三是靠这种手段得来的秘籍，他说什么都不会学。
但最终他还是什么都没做，只是更加期盼行走江湖的日子快点到来，如此才能惩恶扬善，宣扬正义，才能缓解内心的那股罪恶。
江老三让他禁言自然是防止别人觊觎，江阿行却是因为羞于说出，如今喻浮陵又说这轻功有用，他当下大喜，恨不得立刻一展身手，救所有人于水火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