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罪
父母听说这个事情时,先是不解,问:“你还没有毕业,才读了一年多不到两年,老师咋就给你推荐工作了?”
“现在就是推荐我去面试,和人家那边沟通一下,还不一定能行呢。”
妈妈继续问:“那如果能行会咋?会去上海?”
张启察觉了妈妈的心思,她想起当时她要去北大读博时,妈妈的态度和做法,她警告自己:人不能两次踏进同一条暗沟,于是,她安抚妈妈道:“可能会去上海一段时间,帮着人家那边新中心筹建,算是专业实习了。”
“那你去了人家要是不放你回来咋办?”妈妈的脑回路清晰而奇特。
“你以为你女儿是什么高精尖人才,不可替代的?我去就是给人家打打下手学习的,咱有啥核心不可替代竞争力啊,人家还不放我回来?您可真是电视剧看多了,还是谍战剧。”张启战术性回答。
张妈妈没有再继续问,她只是表明态度地说:“张启,我只有一句话,你绝不能离开西京,我和你爸不想老了背井离乡,就这一句!”刚说完像又想起什么,便再说了一句:“还有一句,这个事情你必须和吴坤商量。”
张启一听让和吴坤商量,悄悄无奈自言说:“和谁说也不能和他说啊。”
吴坤生病的事情,既不能让吴坤爸妈知道,更不能让张启父母知道。吴坤在北京看病的那三个月,因为不想爸妈担心,他就给爸妈打电话说自己要随部队去福建参加演习,纪律不允许和外界联系,手机都会上交,爸妈深信不疑,就整整三个月没有和儿子联系。张启因为提前回国,父母是有过怀疑,张启解释说是导师有一个课题,需要她回来参加,完全不懂学术研究规则的张父母,也就没有再细问。
张启不敢想象,双方父母要是知道吴坤生了这样的病,那会是咋样的反应?期间张妈妈曾问过一嘴,说张启回国这么久了,也不见吴坤来家里看看她们,表示有些不满。张启只能也说吴坤去演习的谎话搪塞过去。
吴坤这个女婿,张妈妈是顶满意的,由她挑选,又由她做主把女儿嫁给吴坤,女婿军官的身份让她觉得很有面子,也很有一些安全感。这份安全感的需要是源于张启的女孩身份。这也是张妈妈心里最隐秘的痛。
当年她刚生下张启,丈夫一听说是女孩,高兴地把刚出生的女儿看了又看,亲了又亲,真像是自己有了一件“小棉袄”,可是,作为母亲的张妈妈,她对张启女孩的身份心里有种狠狠地失落。身为有工作的双职工家庭,计划生育政策让她从怀孕初,便兴奋又担忧,只有一次机会,男娃女娃只能一种,带着这近似赌徒心理,“一定得是个男孩!保佑是个男孩!”孕期她几乎每天都会这样祈祷,她觉得生一个男孩,是她的面子,也是养老保险。
张妈妈一直认为,没有男孩,自己就会比别人低一头,并且她觉得不是自己这样认为,是别人就会觉得她比人低一头。所有孕期的祈祷并没有作用,当她知道张启是个女孩时,忍着生产的疲惫和虚弱,不由地“唉”了一声,便以累为由闭上眼睛,在失望的同时,她对丈夫得女儿表现出的兴奋有种生气。
她眼睛没有抬地说:“你失望就明说,不用这样假装很开心。”丈夫一头雾水地问:“失望啥?我真的高兴。”张妈妈翻了一下白眼,说:“我就不相信你不想要个儿子!虚伪!”丈夫笑着安抚她说:“儿子女儿都好,关键是咱们的孩子,关键是孩子健康。”妻子还是忍不住失望地说:“唉!这下丽萍又有得显摆了。”
“丽萍是你的好朋友,显摆啥?”
“你没见她前几个月生了那大胖小子,在我面前腰都挺得比以前直,头都抬得比以前高。她不就是觉得自己有儿子了吗?”张妈妈愤愤地气不过说。
“不至于!你们多年的好朋友好同事了,她没有这意思吧。”
“咋没有?你没听人家说没有儿子的人比别人都低一头。”
“比谁低了?我觉得我姑娘就很好,咱们好好把孩子培养优秀,比谁也不差。”
“再优秀也是个女孩子!能顶啥事儿啊?”
孩子已经是女孩,这个事实没法改变,但是张妈妈的偏见一直都在,所以,在张启的成长中,妈妈对她的爱和严厉是并行的。考试考不到最好,就会挨打;爸爸妈妈晚上医院值班,小小张启就被一个人锁在家里,不允许害怕,害怕也不允许哭,张启为了排解恐惧,就会大声背唐诗,她四岁就能完整背诵《将进酒》,五岁便能把《木兰辞》全文背完,妈妈给她买的《唐诗三百首》,她在小学四年级基本全部背熟,还在严苛的孤独中看了很多文学书,还跟着妈妈买的学习机学习李阳疯狂英语,也不明白那些英语是什么意思,就闭着眼睛跟着“疯狂”练习,培养了她中英文阅读的语感和良好的阅读习惯。张启是被要求必须优秀的,仿佛只有她足够优秀,才能换回一点儿她是女孩的原罪。
小时侯张启不明白这些原因,觉得妈妈严格要求她,是为了她长大能考个好大学,能有一份好的工作,过上好的生活,但是随着年龄的成长和知识的增张,她渐渐明白,妈妈的严格要求也许并不单单是为了她好,也多少有些为了妈妈自己的面子。小时侯妈妈逢人就会夸张启学的多好多聪明,无论场合时间,妈妈总是能见缝插针地让张启表演才艺:背诗,也不管别人想不想听背诗。背的要快,要多,要不打一点儿“磕腾”(停顿),背完后总是妈妈第一个鼓掌表扬,掌声便会带动在场的其他人的掌声,其中有多少情愿成分,并不影响妈妈的心情,妈妈的虚荣心已经在“如雷”掌声中得到满足。长大后,张启顺利考上西大,一所211双一流院校,别人都羡慕张家女儿的优秀,但是张妈妈对考到西大并不很满意,她有几乎一礼拜没怎么理张启,还说了一句:“还说你学得好,连个北大也没考上。”
连个北大也没考上?张妈妈又有些失望,原本她觉得女儿应该考个北大清华这样的学校,在整个区放个卫星,让更多人知道她生的女儿并不比别人家得儿子差。可是,张启没有在考上。被冷战了一个礼拜得张启,心里得委屈和不快,在一天下午一涌而出。
当时正是因为妈妈说了连个北大也没考上,激怒了一直都很优秀得张启,她不示弱地说:“你工作了一辈子,也没见到北京去工作。”“你这什么意思?你这是嫌弃我们一辈子没出息,在一个小城市窝着,给你丢人了。”妈妈也是暴怒。
“我从没有嫌弃过我的父母,是我从来没有满足过你的要求。是你一直在嫌弃我。”
“没良心的!我辛辛苦苦把你养大,你现在……”
“不要偷换概念!你的辛辛苦苦是因为你自己给自己带了枷锁。”
“啥意思?”
“你不就是嫌我是个女孩吗?你自己都是女人,为啥还嫌我是女孩!”
“那你就是个女孩啊。”
“我是女孩咋了?是女孩就该被嫌弃?再说了,我是女孩,也是你把我生成女孩的。”
妈妈当时气的巴掌已经打开手已经抬起,被爸爸及时拦住了。
母女之间的斗争说就是从这一刻开始的。刚好那年张启18岁,成年。
不能说张启考博考北大没有这么些年妈妈那句话和态度的影响。她心里多少是有一种报复心理想证明自己不是考不上北大,也是想证明给妈妈看女孩并不比儿子差。
张启一方面反抗着妈妈的观念,一方面潜意识又在意着妈妈的态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