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
张启从印度提前回国,虽说给北大打了报告,但是该写的学习报告还有学科论文必须按时交。吴坤在北京治疗的那三个月,她也集中精力完成了自己的学习报告,报告两万多字,包含着一年印度学习的详细过程和学科成绩。写的是文字,脑海里过的是生活。如果不是吴坤突然这么一病,张启肯定会在交流学习期满后,继续申请延长半年的留学时间,她实在太爱印度这个神奇的国度了。这里没有国内超出工薪百姓负担不了的高昂房价,没有国内一刻也不允许懈怠的“鞭策”,没有同事之间为了科研课题上演各种“无间道”。在这里,有着宗教国家的松弛与平和,有着对知识的渴求和对知识分子的尊重,有着人与人之间的信任和热情。张启这一年间,走过了印度的大小多个地方,吃遍了网上讹传的各类暗黑小吃,看了传统的印度舞蹈婆罗门傩舞,在大文豪泰戈尔的故地打坐,与文豪来一场超时空对话,那时,她就想到读书时,她和何璐还有微微曾经一起表达过泰戈尔。
张启说面对泰戈尔这么一位崇尚爱的哲学的大文豪,他那些美好的小诗,谁能不爱呢?她最爱《飞鸟集》里那一首首小俳句诗歌,一朵花,一束阳光,一棵小草,都能在文豪的笔下生出美好与清新。而相较于诗歌,她更喜欢他的小说,最喜欢《沉船》。当时正敷着猫咪面膜的微微,在宿舍地板上做着瑜伽,她张开因为面膜不能张太大的嘴说:“我不喜欢《飞鸟集》,太简单了,我更喜欢《园丁集》”,何璐笑着打趣:“爱是花朵,需要园丁的辛勤浇灌和呵护,有人在呼唤爱情呢。”微微透过面膜的猫咪眼睛翻了一下何璐,调侃道:“咱们中最恋爱脑的明明不是我,明明天天相信爱情的是你。哼!”何璐也故意模仿微微的表情语气说:“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不是生与死的距离,而是飞鸟和鱼的距离。我更喜欢他的《新月集》里那一首《孩童之道》。”张启纠正:“你刚才说的并不是《孩童之道》啊。”微微又不确定好奇地问:“启,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是泰戈尔的吗?我之前看有人说不是泰戈尔的。我也没读过他的原著,到底是不是?”张启也不确定地说:“应该是吧,大家一直都说是,回头我在全译本里再确认一下。”何璐肯定地说:“不管是不是,我觉得是就是,但是,我要修改一下,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不是生与死,而是骆驼和鱼的距离。哈哈哈!咋样?”张启和微微双双问向何璐:“啥意思?”
何璐神秘一笑,不答。
张启想着她们曾经这一场没有结果的讨论,试着再一次去理解何璐说的“骆驼和鱼的距离”,也会在心里问问泰戈尔,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到底是什么?是她和吴坤之间还是她和她父母之间?她拿出手机,给何璐发了一条语音:“璐,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是什么?我已经问过泰戈尔了,我在他老家问他的。”
何璐听了张启的语音,回复:“泰戈尔有没有说是骆驼和鱼的距离?”
“我还是没有明白当年你说的骆驼和鱼的距离到底啥意思?”
“就是我和杨光军的距离。”
张启又被何璐这不明所以的“距离说”打败了,她想,骆驼和鱼八竿子打不着的两样,这怎么能与恋人关系比拟呢?定是何璐故作隐喻,故弄玄虚。倒是她自己觉得自己和吴坤之间的关系有些像完全没有交集的骆驼和鱼。
吴坤是务实的,是善筹划的,是希望封妻荫子功成名就的;张启是坚定执着又纯真的,她活得通透而理想,她觉得他们从一开始就不是一类人,到现在也不是。所以,吴坤永远不明白张启为什么不能理解他的苦闷,就像张启真的不能理解吴坤的苦闷。
即便吴坤病了,她也并没有从心理真正认同吴坤的病因。一个人的价值不在于吃什么穿什么,住多大的房子开什么车子,在于精神是否富足,在于自己对自我价值的认同感,所以,在哪里工作不重要,重要的是自己得认可自己的工作,在工作中通过努力获得成就感,提高生命价值,才是活着最重要的命题。吴坤太过执着于地域地区以及外部环境,张启认为这还是因为他的内心不够富足,一个人就是一个概念,内涵小了外延自然就会大。
这些话是不能给吴坤说的,现在更不能说。以前不能说是因为说了也不顶用,大家都是固执的人,现在不能说纯粹是因为怕刺激此时心理脆弱到生病的吴坤,那就不说,平行时空的相望也是一道独特的风景。
张启回国后,并不是只有吴坤生病这一件事情让她操心,还有一件让她更纠结的事儿。
她在印度一年的学习,各科成绩优异,她印度的导师特意给她北大的导师打电话表扬她,说张启是他这么多年带过的最优秀的留学生,勤学敏思,印地语口语流利,基本功扎实,是个做学问的好苗子,好好培养定成大家,希望在以后的学术交流中能看到张启更多的成果。印度导师显然很激动,出于爱惜人才的真诚,北大导师心里有数地想:“还用你说,我的学生多优秀我最清楚。”然后,导师就推荐她去上海一所外国语大学面试。
这个通知有些意外,当然更多是一种惊喜。那可是上海啊,那可是国际化大都市的“魔都”上海啊,这吸引力简直致命,但是这并不是对张启最大的吸引力,最大的吸引力来自那一所全国数一数二的外国语大学。
这所外国语大学,正筹建一个印地语研究中心,那边的负责人和张启导师都是印度文学和印地语研究学术圈的大拿,学术圈子就这么大,人才和信息也都是在他们之间互通有无,负责人找上了北大的导师,导师肯定张启的学历、专业、能力都是最佳人选,这一点导师从张启博士入学考试时就知道。
能在考试中,以一个非985院校非外语专业毕业的“双非”比较文学硕士,一人打败六位北大外语专业嫡系研究生,这本身就不是一般人,说明张启的学习能力、心理素质还有专业水平都是一流的;初试复试的试卷,成绩自不必说,都是名列前茅,导师特意认真看她的答题,思路开阔,有理有据,论述清晰,有敏锐的学术嗅觉和个人观点;面试环节,张启一口流利的美式英语,更是不比其他六位英语专业的学生差,甚至更好,这一点让各位老师很欣喜;上学后,第一年的学习,张启虽然不在学校住,租的那方小阳台离北大有些距离,但是每次她都是早早来,在学校一学一整天,沉浸式钻研,导师发现她有着网络媒体时代同龄年轻人很少有的静气,做学问就是要“坐冷板凳”,不浮躁不受外界物欲影响,是做好学问的首要条件;半年的印地语初学,张启就能最快地掌握语法和发音,还能敢于尝试用印地语写东西,让导师都感慨她的语言天赋;读原著外国文学作品,并能指出很经典的译本中的不准确翻译,印度一年的学习,同去的三个留学生的学习报告,只有张启涉及到了印度生活的方方面面,也只有张启的报告中表达了对印度文化和印地语的热爱,真挚而热烈。所有这些,她的导师比谁都清楚,张启是最合适的人选。
可是张启父母并不这样认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