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炼大会
试炼台上。
晏朝柏右手架剑,左手剑指在前,后撤一步,朗声说道:“钟掌门,请赐教。”
话音未落,他仰面朝天,手中剑在头顶上方横扫一圈,随即扭身,剑随人走,搅动一隅风云。
离试炼台近的几人起先只觉得好似有绵绵春雨拂面而来,随即意识到不对劲。
盛夏炎炎,何况今日艳阳高照,哪里有什么春雨?连忙抽身后退并抽出刀剑抵挡从试炼台倾泻而下的罡气。
谢琅站得远,不受罡气波动的影响,只看见晏朝柏刚出招,站在最前面的数个修士慌忙避开,尽管他知道,钟拂之肯定不会输,但难免还是心弦一紧。
“莫非这就是重春八式的第三式——春风化雨?”
谢琅闻声偏头,说话之人正是几息之前来到这里的几人之一,他还认出就是此人先前说钟拂之攀附重春派。
回想起当时此人的语气,谢琅的神色冷了几分。
不过他的话也提醒了谢琅。
在紫越峰之前,谢琅与重春派不曾有过交集,但重春八式他是知道的,凌云派的藏书阁里卷轶浩繁,谢琅常在那里打发时间。
那本书的书名谢琅已经不记得了,不过书里关于重春八式的介绍他还有点印象。
但书中只是一笔带过,谢琅快速地回忆,依稀记得重春八式是重春派的独门密术,分别为冬去春来、雨丝风片、春风化雨、寸草春晖、傍花随柳、柳暗花明、枯木逢春、春回大地。
其中枯木逢春和春回大地两式失传已久。
而春风化雨这一式则是柔中带刚,绵里藏刀。
试炼台上的钟妙妙虽不如谢琅对重春八式了解的多,但晏朝柏出招时她就已经察觉到,这一招并非表面看起来那样温吞。
钟妙妙手腕翻转,接连挽出几个剑花,破光剑在她身前舞得密不透风,而随着她的动作,绵绵不断的罡气自剑身向外逸然,如无形的屏障般挡在她的身前。
晏朝柏仍旧是将剑平举送出的姿势,但一滴汗从他的额前滴落在鼻尖上,摇摇欲坠。
他自认今日这一式春风化雨使得是历来最好的一次,但此刻晏朝柏明显感觉到自己的罡气停滞不前,无法再向前进上分毫。
他咬牙将手中剑再向前一送,罡气便如毛毛细雨,试图钻进屏障的缝隙。
钟妙妙不慌不忙地纵身一跃,剑斜刺向下,剑光闪烁时,两股罡气一柔一刚再次正面交锋。
下一瞬,春风消散,雨落无痕,晏朝柏连退两步才堪堪稳住身形。
台下,范武一手握拳猛地捶了下掌心,惋惜道:“小师叔这一式倒是可惜了。”
他身旁的晏见山捋了捋胡须,缓缓笑了一声。
范武奇道:“掌门因何发笑?”
“他今日这招春风化雨使得无可挑剔,我是替他高兴。”
“可……”
“你是想说他一击不成,为何我还这般高兴?”
范武摸了摸脑袋,默认了。
“一击不成,是钟掌门技高一筹,这与他春风化雨使得好有何矛盾?”
范武看了看掌门脸上的笑容,若有所悟地点点头。
试炼台上的钟妙妙没有给晏朝柏留太多的时间,刚才是他出招,如今该轮到她了。
她手中的黑剑长驱直入,破光剑带着雄浑的罡气直刺晏朝柏面门,晏朝柏急急后退。
谢琅不远处的瘦高个简直不敢相信自己所见:“她这般做戏未免太过了吧?”
中间隔着人,郑焱并未看到谢琅亦在附近,反驳那瘦高个:“周子高,我早就与你说过,钟掌门她绝不是拿试炼大会当儿戏之人。”
周子高与郑焱同为平阳城四值守,但他平日里一直对郑焱有成见,四个值守,独独他偏要下城楼亲力亲为。城楼下明明有那么多弟子,让他们做就是了,偏郑焱特立独行。
是以,虽然周子高心中对自己先前的想法已经开始动摇,但嘴上仍不肯低头:“这才刚开始,话还是莫要说得太满!”
说完,他紧盯试炼台,接下来就看晏朝柏如何应对了。
这一剑来势汹汹,第四式寸草春晖需要大开大合地施展,而眼下局势显然不适合。
晏朝柏暗道,只有使出那一招了。
来不及多想,他剑锋倒转牢牢地钉在台上,脚跟抵着剑,但人如柔韧无骨的藤蔓,绕着破光剑转了大半圈,堪堪避开了破风而来的罡气。
“好一招傍花随柳!”范武高声替他喝彩,这招是晏见山前两日刚传授给晏朝柏的,范武当时也在场,两人试着比划了几次,均不得要领,私下里,晏朝柏又试了几回,还是不成。
如今看到晏朝柏在危急之刻参破这一式,范武怎能不激动,喊得都破音了。
他话音未落,身后十数名重春派弟子亦齐齐为晏朝柏助阵。
周子高只听前头有人高喝一声,忙朝前挤,拉住一个重春派弟子,问:“看你们兴高采烈的,刚刚前头说什么了?”
“小师叔刚突破重春八式的第五式!”
才第五式而已,何必这般做派。周子高小声嘟囔了句,偏偏那弟子耳尖听见了,立时把眼一瞪:“你可知重春八式后两式早已失传,能习得第五式已是不易!”
周子高不怒反笑,如此说来,到底还是重春派赢了。哼,这回看郑焱再怎么为那劳什子掌门辩驳。
就在他与重春派弟子说话的间隙,场上形势突变,原来钟妙妙那一剑只是虚晃一枪,她抓住晏朝柏避开剑锋后的一瞬,上身后仰飞身一踢,被罡气钉在试炼台上的银剑立时被连根拔起,在半空中划了道弧线,当啷落地。
而与此同时,钟妙妙将破光剑换至左手,剑锋夹带着罡气横扫至晏朝柏脖颈前,稳稳停住。
该如何形容这种感觉?
晏朝柏艰难地吞咽了下口水,这就好比一路疾驰后惊觉前方无路,而此时已身在断崖,半只脚踏空,整个人前摇后摆好不容易站稳。
就是这种劫后余生的感觉。
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围绕在台下的修士不自觉地都屏住呼吸,好似那柄黑黝黝地长剑悬在自己颈前一样。
“晏朝柏对战钟妙妙,钟妙妙胜——”
钟妙妙收剑归鞘,一阵微风拂过被高束起的长发,发尾的几缕发丝随风轻摆,她笔直地立在试炼台上,神色无波,如同一柄锋芒毕露的剑。
晏朝柏长舒一口气,抬手按住心口,这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钟掌门,我尽力了。原来这就是输的感觉,并不是我想象中那么可怕。”
钟妙妙敛去一身锐气,唇角微勾:“走吧。”
两人刚走下试炼台,钟三元旋风似的冲过来:“师姐,你方才真是太威风了!”
绿婵和钟双岚小跑过来,为免晏朝柏失落,钟双岚勉强稳住激动的心情,两眼亮晶晶地望着钟妙妙。
绿婵亦是两颊绯红,情难自已,离开姜家庄尚不足一月,却如同重活一世,站在台下时,她忍不住畅想自己何时能有钟师姐风采的一二。
她暗下决心,往后定要刻苦修炼,弥补不足才行。
钟三元走过来拍了拍晏朝柏,大大咧咧地说道:“你别难过,输给我师姐也不冤。”
听得出她是想安慰人的,只是这话……晏朝柏哭笑不得,好在现在他的心态早已转变,反而有几分庆幸。
如若不是钟掌门教导他不要轻言放弃,要全力以赴,不知到何时才能参透傍花随柳呢。
重春派还有弟子要在今日比试,晏朝柏作别凌云众人,朝着过来迎接自己的范武走去。
钟妙妙则领着钟双岚他们下山,沿途皆有修士窃窃私语,打听她的来路。
她陡然步履一停,身向后转,钟三元好奇地跟着望过去,“师姐,你在看什么?”
钟妙妙语气微顿,“没什么,走吧。”
看着渐行渐远的身影,周子高狠狠地啐了一口,没想到重春派竟让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派掌门打败。
他现下已分不清自己到底是因为郑焱而迁怒还是因钟妙妙年纪轻轻就执掌一派而愤懑。
周子高的脸上闪过一抹狠色,他倒要看看,这个所谓的掌门又能走多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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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叔——”
钟三元人未到声先至,推开院门就直奔谢琅的厢房,“师叔!”
谢琅盘膝端坐,理了理衣摆,这才冷淡地应了一声:“进来。”
“师叔!你今日不去真是可惜了!你都不知道师姐有多威风!”
钟三元讲话又急又快,竹筒倒豆子般地将比试的场面从头到尾讲了一遍。
在峰顶等了大半个时辰,又说了这么多话,钟三元抹了把额头的汗,眼巴巴地看向谢琅:“好渴。”
其实紧挨着她的桌子上就摆着茶壶和杯子,但谢琅还没发话,钟三元不敢轻举妄动。
绿婵瞥见钟妙妙倚在门边,伸手扯了扯钟三元:“师姐,我屋里有酸梅汤。”
钟三元赶紧点头,又拽上钟双岚,三人心照不宣地走出房间。
谢琅起身,走到桌前拎起茶壶倒了杯茶,将茶杯朝前一推。
“不进来喝杯茶?”
钟妙妙打量了他一眼,缓步走进屋。
她端起茶水递至唇边,却又停下:“我看见你了。”
这话说得没头没尾的,但谢琅听懂了。
悄悄去看她比试还被发现了,谢琅默了一瞬,镇定道:“人有相似,定是你看错了。”
钟妙妙伸手探向他的右肩,谢琅不明所以,但仍直立不动。
钟妙妙收回手时,指尖多了片碎叶。
这是碧华树的叶片,那日与晏见山同去玉和殿时,他曾提过一嘴,说这碧华树只长在三危山的峰顶。
莹润的指尖捏着饱满翠绿的碎叶,钟妙妙垂下眼帘,抿了口茶水。
“或许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