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炼大会
夜鸟扑棱着翅膀飞过,徒留下喑哑的嘶叫声,在寂静的夜里听起来格外渗人,再加上初秋的凉意弥漫在无边无际的夜色中。
钟三元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哆嗦,颤声道:“为什么我感觉胳膊上的鸡皮疙瘩都冒出来了?”
“阿元可是怕了?”钟双岚关切地问了一句。
“怎会?”钟三元嘴硬不肯承认,提高了嗓门,“我胆子大得很,一点都不害怕。”
她鼓起勇气打量近在咫尺的高楼大殿,夜色太深,烛火太微弱,其实她并没有看清楚,只觉得有股子残旧破败的气息扑面而来。
但这已足够。
足够钟三元敲起退堂鼓。
可……是她好不容易才鼓动师姐师兄一块来的,都到主殿跟前了,总不好再开口说她害怕了想打道回府吧。
“要不……”钟妙妙看出她的踌躇,“要不……回去?”
随着钟双岚转身的动作,他手中烛台在钟三元眼前一晃而过:“我都行。”
闻言钟三元刚面露喜色,就听到师兄继续说道:“方才转身时我瞧见阿元脸色都白了,想必怕得紧。”
他的语气里没有奚落和嘲笑,只是陈述他看到的事实罢了。
但是对于钟三元而言,说事实那也不行。
钟三元以为他故意激将,当即挺直腰杆,说话掷地有声:“我!不!怕!谁怕谁是这个!”
她左手握拳,单单留下小指高高翘起。
此话一出,那真是后悔也来不及了,钟三元咬咬牙,干脆一条路走到黑:“师姐,既然师兄胆小,不如我们带路,先上去去瞧瞧!”
钟妙妙:“当真要去?”
钟三元闭着眼睛重重地点头。
见她铁了心要上去看看,钟妙妙不再说什么,撩起袍摆,拾级而上。
“师兄是想临阵脱逃?还不快跟上来。”钟三元兀自强撑着,佯装镇定地抱着胳膊抵了抵钟双岚。
说完,钟三元缩着脖子紧跟钟妙妙步伐,这样一来,她正好走在三人中间。
钟妙妙爬台阶时余光瞥见身后的阿元左顾右盼,唯恐哪片长阶下的阴影里窜出个人来。
“师姐,还要爬多久啊?”钟三元声音弱弱的。
“快到了。”钟妙妙加快了步伐。
在迈上最后一级石阶时,钟妙妙的步伐陡然顿住。
钟三元立马扯住她的衣角,紧张地问道:“怎么了?”
是幻觉吗?
钟妙妙晃了晃脑袋,又回眸看向自己身后,她停下是因为,刚才她的脑海里突然闯入些许残破的画面。
画面里,一道清秀的少年幻影出现在石阶上,少年低着头,不疾不徐地踩着石阶一级一级地走近。
这是……
她闭了闭目,那幻像反而越发清晰真实,仿佛就在她的眼前。
并且钟妙妙似乎听见有人在说话。
那道身影也停住不动,仿佛也在听。
“……迎你入殿。”
钟妙妙心中疑惑更甚。
他是谁?
迎他的人又是谁?
……
那少年好像猜到钟妙妙心中所想似的,缓缓地抬起头。
钟妙妙屏住呼吸,耐心地等待,再抬高一点……
只需再抬高一寸,她就能看清他的真容,知晓他究竟是何身份。
“师姐——到底怎么了?你怎么不说话?”钟三元怯怯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脑海中的幻影在刹那间轰然散为齑粉。
可那幻像确是难以形容的真实,钟妙妙眨了眨眼,只觉得少年的身影似在眼前,又好似不在。
“那里……”她恍惚一瞬,微微侧身,转头看向长阶之下,抬手指了指,犹豫道:“你们看那里有没有人?”
人?
三更半夜的,怎么会有人?
钟三元使劲揉了揉眼睛,什么也没有看到。
大半夜的,不是人,那又是什么?
当然是志怪话本里的另一个主角——
“啊——有鬼!”钟三元登时汗毛直竖,吓得魂飞魄散,一个健步蹦到钟双岚的背上,紧紧地环住他的脖子,哭声震天响,“师兄,回去!我不看了!我要回去!”
“钟掌门。”
“钟掌门?”
嗯?是青竹的声音。
回忆被人打断,钟妙妙侧眸,见青竹做了个请的手势,走到他身侧正欲进殿的晏见山亦关切地回望。
钟妙妙定了定神,收拢好发散的思绪,略带歉意地说:“多谢引路。”
九和宫乃修行界第一大派,主殿自是宏伟壮观,窗棂门扇皆是工匠用红檀木精雕细刻,殿内更是雕梁画栋。
青竹只当她初见世面,一时看呆了,倒也不觉有异,躬身行礼后退下。
两人刚迈过门槛,一个身着银白色夏袍的俊秀男子绕出殿内高台上的条案前,快步走下来。
“晏伯父可算来了。”
“贸然过来,不知是否叨扰了陆掌门?”
“晏伯父莫要这般说,今日晨间我还想着要去找您说说话,”寒暄了几句,陆寻以目示意,“这位是……”
明明早上刚刚见过,他这会却好像初次见面似的。
钟妙妙敛眸,没提先前晚香居的事。
“贤侄。”
自打见面,陆寻始终以伯父相称,晏见山若再唤他陆掌门就显得生分了,便跟着换了称呼。
“这位是凌云派掌门钟妙妙,”晏见山转过头看向钟妙妙,“钟掌门,这就是九和宫的陆寻陆掌门。”
“见过陆掌门。”钟妙妙淡声道。
陆寻颔首,殿内两旁各有一排黄花梨木扶手椅,陆寻示意二人坐下,自己则在对面落座。
“朱川,看茶。”
“是,”一直候在边上的侍从得令上前斟茶。
三人坐定,晏见山端起茶杯,轻啜一口,这才奔入主题:“今日前来,主要是想向贤侄借几本书。”
“哦?什么书?”陆寻带着笑问,只是那笑容浅浅的,浮在表面。
钟妙妙道:“是有关符道的功法书籍。”
晏见山:“我偶然发现钟掌门的师弟于符道颇有天资,一时惜才,便许下替他借书之诺,此事还望贤侄相助。”
“这有何难?自接任掌门以来,琐事缠身,我已许久未去藏书阁了,朱川——”
“在。”
“你与青竹一道,速去藏书阁将符道相关的功法找来。”
朱川应是,转身退下。
“贤侄,”晏见山的语气凝重起来,“还有一件事,需得同你讲。”
陆寻见他神情肃然,便问:“何事?伯父直说无妨。”
“我与钟掌门于紫越峰一带结伴同行,但半途遇到魔物伏击。”
“魔物……伏击?”
陆寻似乎有些惊讶,“怎会如此?”
的确,如今人魔两界小摩擦偶尔是有的,但有修士驻守都城,几乎井水不犯河水,谁曾想竟在试炼大会前出了这等子事。
按理说,不该如此才对。
事情皆因她而起,钟妙妙主动说明原委:“紫越峰山脚下有一村庄,庄子没有修士庇护,因而常年受山上魔物磋磨,我恰巧路过,出手诛杀了山上的魔物。”
她顿了顿,“不知为何惊动了魔尊,他派两名属下前来探查原因,恰巧半途相遇,险遭伏击。”
“我曾听先父提起过,天生的魔心极其难得,大部分魔物皆是以魔尊的魔息炼出魔心,因而这些魔物在魔域皆有魂灯。”
陆寻语气微顿,沉吟道:“想必是魂灯熄灭,因而引起了魔域的关注。”
晏见山见钟妙妙将因果皆揽在自己身上,感慨她心性率直,忍不住出言维护。
“说起来这事与我那不争气的孙儿也有关联,他见绿婵……啊,绿婵就是紫越峰山脚下的村民,见绿婵要被献祭给魔物,搭救不成反而深陷其中,若非钟掌门及时赶到并出手相助,恐怕亦是凶多吉少。”
“原来如此,”陆寻扫了一眼钟妙妙背上的破光剑,声音里听不出什么情绪。
“漏网之鱼如今关押在清风苑。”
晏见山又道:“此先诛魔乃事出有因,后来出现的魔物更为狡诈,半途遇上后想以我等性命回去交差,趁众人深夜入睡时施下梦魇术,若非钟掌门和凌云派的谢道友——”
原本漫不经心的陆寻顿时脸色一凛,双手紧抓着扶手:“谢?”
“是我师叔。”
陆寻略作思考,转眸看向钟妙妙,意味深长地问“贵派师叔今日怎地没同钟掌门一同前来?”
钟妙妙觉得他的表情忽然变得很奇怪,实在是难以言喻。
“师叔他性格孤僻,不喜与人往来,还望陆掌门见谅。”
这点有晏见山为证,他连连附和:“谢道友的确是个冷性子,寡言少语啊。”
陆寻唇角微扬,勾起浅浅的弧度,有意曲解:“谢道友是他的名字?”
当然不是,晏见山忙摆手,但他不明白陆寻为何这么感兴趣,也不知凌云派的这个师叔叫什么,用余光示意钟妙妙回答。
“师叔单名一个琅字。”
“莫非是朗月疏星的朗?”
很巧,出了姜家庄后,有一夜月明,钟妙妙望着天色的明月,问了同样的问题。
谢琅当时折了根小树枝,拿在手里,单膝跪地,钟妙妙还未反应过来,他便以树枝为笔,尘土为纸,写出的字利落潇洒。
她俯身去看地上的字,恰在此时谢琅偏头回望,钟妙妙正对着一双深邃的黑眸。
钟妙妙定定地看着他,只听得谢琅当时是这样说的——
“石似玉,是为琅也。”
晏见山恍然:“原来是这个琅字。”
“谢琅,”陆寻重又将视线放在钟妙妙的身上,仔细地端详一番,笑意清浅,“是个好名字。”
他信手端起茶盏,低头饮茶时星眸微狭:谢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