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越峰
钟妙妙一时想得出神,猛地被叩门声惊醒,但见绿婵推门而入。
钟妙妙想过她今夜会来,只是没想到来得这样的快,她归剑入鞘,将破光剑放回枕边。
“钟掌门,”绿婵碎步上前:“我已想好。”
钟妙妙用目光示意她继续说。
绿婵攥紧了手心,“我今日想了许多,钟掌门说的几个问题,有的我能想出答案,有的我思来想去,心中仍旧没有结果。”
刚开始说时她的声音还微微发颤,到后来越说越顺。
“我来,是想将心中所想都说出来。我知道我年纪小,爹爹娘亲,还有钟掌门你,大家都觉得我是一时兴起或是与爹娘赌气。”
“但真的不是。”
“山外的生活或许安逸快活,或许朝不保夕,但我想去看看,就算……就算是我时运不济,再次遇险丢了命,我也想自己做一回主。”
“我已死过一回,”她最后道,“没有什么怕的了,恳请钟掌门成全。”
“说得有几分道理。”
绿婵忐忑地观察着钟妙妙的反应,“钟掌门这是……答应了?”
钟妙妙起身走到她跟前,两人面对面站着,钟妙妙问:“你想拜入凌云吗?”
绿婵简直不敢相信自己耳朵听到的,两眼直愣愣地盯着对面的人。
“我可以——”她艰涩地问,“可以拜掌门为师?”
钟妙妙纠正道:“你只比阿元略小数月,可做她师妹,若你愿意,我便替师父做主收你为徒。”
提及万静云,钟妙妙的嗓音略微有点低沉,“想必师父也很乐意多一炷香。”
绿婵如坠云端,飘飘然上不着天下不着地,她怎么也没想到,钟掌门不单单是愿意带她走,更是早早替她思虑过以后去处。
她眼眶发热,晶莹的泪珠抑制不住地往外落。
“我愿意,多谢钟掌门,我自然是十分愿意的。”绿婵喜极而泣,紧接着后退半步,学着钟双岚和钟三元的样子给她行礼。
“既然如此,以后唤我师姐便可,”钟妙妙又道:“正如你所言,既已死过一回,以后定要好好活着。”
绿婵连连点头,又恐耽误她清修,便匆匆离去。回到卧房,她仍心潮澎湃,面上难掩激动神色。
钟三元带着洗漱后的水汽归来,便见她喜不自胜地独坐床边,狐疑道:“什么好事这般高兴?”
绿婵张口便是一句“师姐”,惊得钟三元如遭雷击,木木呆呆地问:“你叫我什么?”
“师姐呀。”
绿婵便将来龙去脉一一道来。
不多时,除去绿婵爹娘,其余众人皆从钟三元口中得知她新得了个小师妹的好消息,连谢琅也不例外。
对此众人反应不一。
钟双岚挠着头:“那以后是不是该叫她钟绿婵?”
钟三元:“……倒也不必如此。”
晏朝柏摸着下巴思索道:“小师妹的小师妹,岂不是小小师妹?”
钟三元握拳:“谁是你小师妹?”
而早已得知内情的谢琅则是冷哼一声,钟三元对他的反应很不满意,顺便在心中默默又记了他一笔。
是夜,夜幕如墨,群星生辉。众人皆在为明日赶路抓紧时间补眠,唯有四人翻来覆去睡不着。
绿婵爹娘因女儿离家长吁短叹,绿婵为即将开启崭新的修道之旅忐忑激动,钟三元为自己晋级师姐高兴不已。
终归是几家欢喜一家愁。
正所谓繁星点点盛夏晴天,第二日果真天气极好,晨晖刺破云层射出万丈光芒,将天地照得一片敞亮。
众人整理行装,在晏见山和钟妙妙的带领下,离了姜家庄。
来时姜家庄静悄悄的,走时亦是静悄悄。
绿婵站在村口的界碑处,回首望了一眼家家户户门窗紧闭的姜家庄,嘴角逐渐上扬。
她又转头去找钟掌门,哦不,现在是师姐了,却见人影攒动间,钟妙妙的身形被亦步亦趋的谢琅牢牢笼住,二人浑似一体。
她未细想,快步追上众人,心中欢快极了:
姜家庄,就此别过——
暴雨过后,昨日骄阳似火,明晃晃地照了一整天,但山上林木繁盛处树荫下仍有泥泞,待翻过紫越峰,众人再穿过山腹,终于回到了钟妙妙等人原先栖身的山洞中。
炎炎烈日高悬在半空,鸣蝉扯着嗓子滋啦滋啦地叫个不停。钟双岚将包袱挂在马背上,钟三元凑到近前来,挤眉弄眼地冲着他嘻嘻直笑。
无事不登三宝殿,直觉告诉钟双岚,阿元定是打着什么鬼主意。
“作甚?”
她扭扭捏捏地说:“我要和绿婵同骑一匹马。”
此前路上她跟着学了点驭马技巧,又载着钟双岚骑过一段路,这会摩拳擦掌地想出师。
看她一脸跃跃欲试的表情,钟双岚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定是又起了玩心,犹豫道:“不妥吧,你摔了就罢了,回头连带着绿婵也受伤了。”
他本意是说阿元是修炼之人,起码身手矫健,就算万一从马上摔下来,或许未必会受伤,但绿婵才刚刚入门,若是受伤不便赶路岂不是误了师姐正事。
但这话着实捅了马蜂窝。
“什么叫我摔了便罢了,”钟三元当即鼓起圆脸,三两下撸起袖子,藕节似的小臂抬到他眼前,不满地嚷道:“瞧瞧,师兄你睁大眼睛瞧仔细了,难道你师妹我就皮糙肉厚不怕摔吗?”
晏朝柏走过来,路过钟三元时一把按下抚平她的衣袖,随后顺手勾着钟双岚的脖子,站到他身旁,笑眯眯地帮她说话:“钟兄,放心大胆地让小师妹骑马,别担心,我有经验,这人多啊,赶起路来行得慢,马儿跑不了太快。”
“有你我护在左右,不会有事的,”晏朝柏拍着胸口保证。
钟双岚被他说得态度略微松动,手上稍稍一松,钟三元生怕他反悔,立马从他手中抢过缰绳将马儿牵到跟前,利落地翻身上马,又将绿婵拉上马背:“我们去找师姐。”
绿婵应了声好。
大家都骑马赶路,重春派弟子腰杆挺得笔直,两人个子没他们高,视线被遮得严严实实。钟三元夹着马腹催马上前,在人群里绕来绕去转了一圈,好不容易才在队伍前头找到自家师姐。
钟妙妙头戴草帽,手握缰绳端坐马上,一身素色窄袖交领葛布长袍,同色束腰勒出柔韧劲瘦的弧度,便是骑马她都身姿挺拔,从背后看好似柄未出鞘的宝剑。
与她平行的是晏见山,钟三元挤到前头的时候正听到晏见山喟叹一声:“从前一说起试炼大会,必有人要提凌云派钟拂之,三拔试炼大会头筹,我虽未亲眼目睹,但亦可想象那是何等的意气风发。这二三十年来讲的人才慢慢少了。”
他说的还算保留,实则当今修士中,恐怕少有人知晓钟拂之的名号,追其原委,自然是老一辈的渐渐去了,加之凌云派愈发悄声匿迹的缘故。
听到“钟拂之”三字时,钟妙妙不动声色地往后瞥了一眼,而她身后不疾不徐骑着马的谢琅也好似偶然地扫了她一眼,面色倒是平静的很。
钟三元听到此处,想到师父万静云生前常将钟拂之挂在嘴边,如今又遇到一个字里行间怀念钟拂之的人,难免有些爱屋及乌的意思,对晏见山也多了几分亲近之意。
见他似乎知晓不少,便好奇地追问:“晏掌门可知钟拂之前辈为何下落不明?”
晏见山闻声捋了捋胡须,他的目光沉沉地落在远处,陷入一段久远的回忆,半晌后略显沙哑的声音缓缓响起:“我在朝柏这么大的年纪时,听阿爷讲过一回旧事。当年九和宫与各门各派均广结善缘,但来往最密切的当属凌云派,当时九和宫的掌门之子叫陆……陆——”
年代久远,加上晏见山岁数大了,话到嘴边他陡然忘记了那人的名字,他眉头紧锁,正在苦思冥想之际,身后传来一道平静淡漠的男声:“陆应星。”
“没错,就是陆应星,”晏见山拍了下脑门,转头看了眼身后之人,呵呵笑道:“岁数大喽,记不住了。”
陆应星,钟妙妙神思一动。这人她不仅听过,还见过,就在破光剑的梦境中。
钟三元插嘴道:“和他又有什么关系?”
日头酷晒,暑气蒸腾,行路委实无趣,见他讲古,众人皆竖耳朵听着,暗赞钟三元堪比肚子里的蛔虫,总能适时地问出大家心声。
“说来话长……”晏见山本想卖关子,猛地发觉灼灼目光聚他一人身上,干脆长话短说:“总之,陆应星与钟拂之两位前辈关系匪浅,陆前辈当时还有位至交好友,便是我阿爷。钟拂之失踪第五日傍晚,陆应星便上门找我阿爷。”
“阿爷说他从未见过陆前辈那般失魂落魄的模样,陆前辈身份煊赫,素日从未在人前低头,那一日,他进门便撩起袍摆,请我阿爷劝掌门派出所有弟子搜寻钟拂之踪迹。”
“阿爷忙将他扶起,请他稍坐片刻,随即去见掌门,得了掌门应允后陆前辈急急要走,阿爷见他形容憔悴,好说歹说要留他暂住一晚,陆前辈却是不应,披着月色赶往下一个门派。”
钟三元唏嘘道:“他倒是讲义气。”
谢琅忍不住又看一眼钟妙妙,刹那间脑海中思绪万千,他难以自抑地去揣测去臆想,倘若她当下已忆起往事,会否被陆应星所作所为打动。
陆应星当年可是做梦都想与她结为道侣,谢琅的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就像一壶煮沸的水,不停地冒着泡泡。
“费下这番苦心,当真不易,”绿婵是第一次听说钟拂之的故事,感慨万千:“那最后找到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