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越峰
这场雨已酝酿多时,两人从紫越峰下来,刚踏入姜家庄,黄豆粒大小的雨滴便不管不顾地砸下来。
雨急如箭,纵使二人提气疾行,待回到绿婵家中时衣衫还是湿了。钟妙妙推开院门刚抬头便瞧见阿元,阿岚,还有晏朝柏三人坐在檐下。
“师姐!你可算回来了。”钟三元第一个从矮凳上跳起,一惊一乍道:“我瞧瞧,怎么身上都淋湿了。”
钟妙妙听她话音,以为三人在此等候有事要说,便接上问道:“何事?”
“无事无事,”钟双岚赶忙摆手,又担心湿哒哒的衣服黏在身上受凉,连声催他俩去沐浴更衣。
说起来,钟双岚确实是打理门派内务的一把好手。在长宁城时,钟妙妙曾用千里传音让他置办马车以便带素素出城,并约好半个时辰后碰头。
这么紧凑的时间里,他不光置办好马车,还沿街买了各式吃食,甚至还去布庄里给谢琅买了几件成衣方便路上换洗。
三伏天炎热干燥,有两三套足够用了。
临要推门时,钟妙妙忽想起装着谢琅衣物的包袱一直由阿元拿着,还背上了山,此刻应在绿婵房中。
她转身叫住他,只是一时间还没习惯叫他的名字,语气微顿:“谢……谢琅。”
谢琅?
姜家庄不与外界相通,自然皆是以姜为姓,要说在场之人中姓谢的,那便唯有师叔了。
既如此,为何不叫尊称反而直呼其名?
钟三元敏锐地察觉出猫腻,眼珠滴溜溜一转,胳膊肘抵了抵身侧的师兄,压着嗓音轻咳两声。
对阿元性情极其熟稔的钟双岚即刻通晓她的未尽之言,一手稳住她的胳膊,不许她再乱动。他表面虽看起来风平浪静,实则内心有如风起云涌。
没想到只是一炷香不到的时间,师叔与师姐不仅和睦如初,甚至更进一步,竟开始唤他姓名,钟双岚颇为欣慰,可见师姐这场雨没白淋。
可想到师叔惯常阴晴不定,拒人千里的模样,会否不喜他人指名道姓地叫他。钟双岚又开始替师姐担忧,两人关系刚有起色,可莫要再为这种小事闹僵了。
他用眼风觑着另一侧,只见原本已进屋正要合上门扇的师叔身形一顿,谢琅眼皮轻颤唇却未动。
多亏修道之人耳聪目明,钟双岚透过嘈杂的雨声捕捉到一句低沉的“嗯”。
钟妙妙似乎也听到了,说道:“且留步,我去将衣物取给你。”
谢琅闻言一愣,下意识想说不必这般麻烦。这副躯体连同身上衣衫皆是靠寄魂之术重塑而成,因而倘若他要更衣自不必像常人那般,只需捻诀便可。
此前众人忙着赶路无暇关注这些细枝末节的小事,谢琅又是寡言的性子,是以钟双岚买的衣袍一直没被动过也没人发现。
他心里这般想着,但不知为何话到嘴边默默地咽了回去,乖觉地候在原地。
钟妙妙见他未反驳,便叫阿元同她一起去绿婵房中取衣物,进屋后,钟三元指了指木桌上的包袱:“都在这里头了。”
钟双岚共买了三件,被钟三元胡乱地塞进包袱里。放眼望去皆是沉闷的黑衣,似乎也没什么好选的,钟妙妙随手抽出一件,余光中瞥见一抹亮色。
是件薄蓝色的夏衫。
她忽地想起那两场梦,一冬一春,梦中谢琅皆身着薄蓝色弟子服。钟妙妙心念一动,转而拿起薄蓝色的夏衫,对阿元道:“走吧。”
钟三元打量了眼她手中的夏衫,暗自咋舌,她不知师姐为何选了这件,只想着如此鲜亮的布料,恐怕不受师叔待见。
待到出门后瞥见师兄眸中一闪而过的惊诧,她更肯定了心中所想。钟三元分神思忖,不知此时劝师姐重换一件可还来得及。
她还没考虑明白,钟妙妙已经拿着夏衫径直走到谢琅跟前。
晏朝柏挠了挠头,只是拿件衣服而已,且他还挺喜欢这衣裳颜色的,不明白这对师兄妹怎么皆是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凌云派的弟子怎的奇奇怪怪的。
他心内疑惑,便顺着两人的目光一齐瞧过去。
谢琅单手撑在门扇上,垂眸若有所思,听到隐在雨雾中的脚步声时方掀起眼睫朝前看。
他的眸光先是落在钟妙妙的脸上,两人目光相接时他转而去看她取来的衣袍,待看到她手中的薄蓝色夏衫时,视线倏然一顿。
若非知晓她对前尘旧事全无记忆,谢琅险些怀疑她是故意。
钟妙妙浑然不觉似的,面不改色地伸臂将夏衣递过去。
谢琅先是没接,目光逡巡着端详她,似是想借此看穿她的用意。钟妙妙又将夏衣朝前一送,塞进他怀中,谢琅不得不抬手接了。
钟妙妙略颔首,转身回屋,并排坐在檐下过道的三人齐刷刷地扭过头,不约而同地装起赏雨。
一阵风卷着水汽刮进屋檐下,钟三元细声道:“不对劲。”
晏朝柏不懂就问:“何事不对劲?”
“依你之见,师姐如何?”
钟掌门的凌空一剑救他于千钧一发之际,终其一生都无法忘怀当时内心的激荡,晏朝柏正色地夸赞:“钟掌门头角峥嵘,修为深厚,实乃吾辈之楷模。”
她追问:“师叔又如何?”
虽然这位谢师叔冷若冰霜,但一出手便救下他与范武,晏朝柏亦心怀感激之心,实话实说道:“谢前辈俊爽风姿,功力高深莫测,亦教人叹服。”
他虽年纪轻,因着是掌门独孙,平日里也算众星捧月,但性格并不骄纵,字字句句皆发自肺腑,听得钟三元频频点头,尤其是提到谢师叔相貌英俊,更是点到她心坎里了。
要知道同门三人里,师姐是脸盲不记人的,故而不关心他人容貌,钟双岚虽不脸盲,但是性格使然,向来不会对人长相评头论足。
孤独的钟三元都快憋出内伤了,今日遇到晏朝柏,她如遇知音,立时兴高采烈地与他攀谈起来:“师叔着实生得一副好皮囊,我从未见过品貌如此出众之人。”
说罢,她吐了吐舌,“虽然我见的人不算多,”随即又拍了拍晏朝柏的肩头,故作深沉道:“但你见识比我多,连你也对师叔相貌心服口服,可见我的眼光着实优越。”
诚挚的夸耀经她这么一解释好似变了味,晏朝柏扶额,不知该说她什么好。
一方面重春派没有女弟子,他在男人堆里长大,不知该如何与女孩子打交道;另一方面又因着他的身份,见惯众人恭谨守礼的模样,极少有人在他跟前这般古灵精怪,觉得钟三元一举一动极是可爱。
他不禁有些羡慕钟双岚有这样一个活泼开朗的开心果师妹,更加懊悔下山时对她乱发脾气,便想着要好好弥补一番。于是搜刮着脑海里的记忆,好不容易想起另一个人来。
“等你到了九和宫,还可见到位风采不逊谢前辈之人。”
钟三元立马被勾起好奇心:“是谁?”
晏朝柏卖了个关子,摇晃着脑袋不肯说。
这下钟三元更好奇了,双手托腮眼巴巴地望着他,像只兔子似的,就连一直默默旁听的钟双岚也侧过身竖起耳朵。
“这个嘛——”
“快说!”钟三元一跺脚从木凳上站起来,伸手捉住晏朝柏的衣角,她使了力,直把人晃得左摇右摆。
“好好好,我说总行了罢。”晏朝柏拿她没法子,赶紧从她的“魔爪”下解救出自己的衣裳,拍了拍褶皱,道:“便是九和宫掌门——陆寻。”
“九和宫?”钟三元觉得耳熟,以目询问身旁的师兄。
钟双岚伸手弹了下她的脑门,恨铁不成钢地提醒:“试炼大会在何处?”
钟三元猛地一拍大腿:“我想起来了!天虎城九和宫!”
“正是。”晏朝柏点头。
九和宫是数一数二的高门大派,不必想也知道,试炼大会期间求见陆掌门的修士多得能踏破门槛,陆掌门是不屑也无暇宣见凌云派弟子的。
钟三元幽幽地扼腕叹息:“不知到时我是否有缘见识一下这位陆掌门的英姿。”
叹完气犹不死心:“这陆掌门究竟生得什么模样?竟能与师叔一较高下。”
九和宫偌大地盘,万一在某个转角偶遇也绝非无可能,钟三元饱含求知欲的眸子热切地盯着晏朝柏。
她的意思不言而喻,是要他展开说说。
“陆掌门不喜见生人,连我也只见过他一回,还是阿爷领着我一道去的。”晏朝柏细细回忆片刻,迟疑道:“陆掌门容貌俊美,温润疏朗,给人如沐春风之感,一眼望去便知是个性子极好的人。”
钟三元听罢愈发心痒难耐,恨不得即刻插翅飞到九和宫,去见一见这位能与谢师叔一较高下的陆掌门。
边上的钟双岚冷不丁冒出一句话来:“既然陆掌门不喜见生人,为何九和宫还要承办试炼大会?”
这话倒是难住了晏朝柏,他拧眉思索好一阵也没想出来,沉吟道:“或许陆掌门有自己的考量。”
钟双岚只是随口问问,并未期待他真的知晓,因而不再追问。
“要是师姐在试炼大会一战成名得了陆掌门青眼,,那到时我岂不是有机会跟着师姐一道去拜见!”钟三元抱着脑袋想了一会,突然好似醍醐灌顶,抚掌笑道。
“你啊……”钟双岚无奈地笑着摇摇头,转而望向檐外雨帘,雨势渐弱,夏季天黑得晚,阴云散去后天色慢慢变亮些许。
钟三元不服气地嘀咕道:“我遇不上便罢了,若是师姐能结识陆掌门就好了,有他助力,料想师姐就不必为重振凌云这般辛苦了。”